公主與圣僧二三事 第48節
如此行事,自然可見后果,慈凈寺雖然屬于五寺之一,卻成了不少紈绔子弟尋歡作樂的地方,這人心一旦墮落了,只會更往下去,一而再再而三,做事的人吃不到所謂“因果報應”,膽子只會更大。 加上皇帝這一次親自要六部協力收歸田產一事,慈凈寺少了進賬,肯定做事會更加失了分寸。 李安然原本就打算收拾慈凈寺這一干賊子,三駙馬的事情自是一柄好刀子。 只是其中礙于甘貴妃的顏面,只能另外找個機會知會一聲了。 榮枯聞言,皺起了眉頭:“當初佛祖不許女眾入佛門,為的其實不是擔憂女子不能守戒,而是因為女子會招來賊人覬覦、妄想,從而毀壞正法……我沒有想到……” 李安然冷笑道:“法師不必事事都往佛法上套,所謂的佛法只是一套自圓其說的修行之法罷了,人心壞了,再怎么修行都是不成的?!?/br> 榮枯嘆息:“是啊,這是人心壞了?!彼坪躅H為感嘆,最終還是手持著請帖道,“僧講是不開放給俗家的,所以此次,不能請殿下同去了?!?/br> 李安然擺了擺手:“法師你且隨意吧,我向來是知道你行的?!?/br> 榮枯被她這么一鼓勵,臉上也露出了笑容——是啊,他難過什么呢?這是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的時候,若是做出忸怩態來,未免也太煞風景了。 李安然從榮枯的客房里出來,藍情連忙跟上,小聲道:“殿下,人帶回來了?!?/br> 之前李安然讓容華去查外室來歷的時候,就知道這姑娘毛手毛腳,膽子又小,做事情向來是沒辦法做到干凈的,回到家轉頭便讓藍情盯著三駙馬一家。 果然容華公主調查外室來歷的事情被范少卿知道,范少卿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去找皇帝負荊請罪,狠狠責罰一番那蠢得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子,而是先想辦法把那個外室“罪證”處理了,先平息容華的怒氣,力圖把這事悶死在鍋里。 李安然讓藍情防著他們殺人滅口,或者把人發賣到外地去,如果一旦出了事,一定要把“人證”安全帶回寧王府。 那女子被帶回來的時候,腹中的胎兒已經沒了,整個人看上去憔悴不堪,只是即使這么憔悴,容色依然嬌滴滴得我見猶憐,可見打扮起來會有多招人喜愛——最是這弱柳扶風,三分可憐,七分靈動的模樣,能招人疼惜。 范少卿為了安撫受了委屈的容華,這下手倒也是狠,只是這樣一來,就要看容華是不是真的被安撫好了,甘貴妃那又是打算怎么處置,一個弄得不好可能兩邊得罪——倒也不是她怕,只是沒有必要罷了。 李安然常年在前朝和一幫子人精打交道,于前朝政斗熟得不能再熟——善于政斗的人,必然也是善于宮斗的,其中的訣竅就在于把握一個“度”。 那女子虛透了,連話也說不出來,李安然便招呼侍女帶她下去調養。 自己則坐在書房里吃阿藍剛剛獻上來的桔紅糕,嘴里嚼著一粒,手上還偏偏對著另一粒揉搓個不停,直到都捏變了形,她才開口:“阿藍?!?/br> 藍情上前:“大殿下請吩咐?!?/br> 老三已經打草驚蛇,現在去找她問她的意見,搞不好還會弄巧成拙,甘貴妃那邊,老四既然有意拉自己下水,那么自己自然是不能親自去問的。 說到底,老三的閑事她可以不管,慈凈寺的臟污事她必須得在冬三月之前給辦了。 “往宮中遞牌子,我去見見阿耶?!?/br> 慈凈寺做出這等事情來,自然少不得要查抄寺廟,審判一干人等的罪行,該責令挨板子挨板子,該責令還俗就責令還俗。 在皇帝下令肅正佛法,收歸田產的這檔口,這事情本就不是后庭宮斗,而是板上釘釘的“朝堂事”。 既然是朝堂事,那就用朝堂上的辦法來解決。 第60章 在貓爪的扒拉下,她襦裙束帶被抓…… 李安然找過來的時候, 李昌正在紫煙閣里一邊吃著桂花藕粉糕,一邊看新話本。 見到女兒來了,他便把新話本往邊上一丟, 隨便拿了卷公文把封面蓋住,對著身邊伺候的呂公公道:“再上一品桂花藕粉糕?!?/br> 呂公公會意, 便退下去了。 李安然行過禮之后, 便坐到皇帝下首:“阿耶最近聽到什么風聲了嗎?” 李昌抬眼:“別的風聲沒聽到, 章卿、劉卿他們倒是聯名上書要朕快點立儲君穩定國祚了?!彼麄兩踔吝B“太子”這個詞都不用了,已經退步到用“儲君”來代替“太子”了。 李安然眼觀鼻鼻觀心,權當沒聽見——又想催我成親生孩子, 我沒聽見,我聽不懂。 “阿耶正值壯年呢,身體又安康健壯,他們這安的什么心啊?!崩畎踩煌巫臃鍪诌吷弦豢?,如是說道。 “那你……” “阿耶?!崩畎踩唤辛嘶实垡宦?,及時打斷了他的催婚行為,“這段時間,六部一起處理寺廟田產收歸朝廷之事,兒臣查到了一件駭人聽聞之事?!?/br> 她將慈凈寺私底下做的勾當和皇帝簡單說了一遍, 原本皇帝的心思還在問問女兒到底屬意什么樣人,只要是個喘氣的他就不挑了, 快點給他先把親成了再說,聽李安然說完, 皇帝的臉色也變得難看至極。 “混賬東西!”皇帝拍了一下桌子, 怒道,“太后每年布施慈凈寺,嘉獎寺中女尼們能恪守戒律, 為人表率,她們竟然在私底下做出這等下流事來!徹查,一定要給朕徹查!” “阿耶你先別氣,要只是朝堂之上徹查,那自然方便,我也不來找你了?!崩畎踩怀粤艘豢诠鸹ㄅ悍鄹?,“這件事牽扯到三meimei的駙馬,我才尋過來的?!?/br> “容華?容華的駙馬怎么了?”皇帝對于這個三公主雖然說沒有自己另外幾個女兒那般重視,但是好歹是自己的骨rou,天家的金枝玉葉,最基本的體面還是有的。 “三妹夫從那慈凈寺帶了個外室回來養在家中,前些日子我那甥女觀音賜滿月的時候,哭到我面前來了?!崩畎踩谎氏伦炖锏呐悍鄹?,垂眸笑道,“現在那個‘外室’在我府上照料著,留著打算當指控慈凈寺的人證?!?/br> 其中不少關節她都省去了,但是李昌是何許人也,她即使不把話說全,他這天下第一女兒控的腦子里,可轉過了千萬條問題。 為什么容華在外受了委屈,不回宮中找自己的母親哭訴,卻哭到和自己不熟悉的狻猊兒面前去,還挑於菟女兒觀音賜滿月宴的日子? 為什么那個“外室”現在會在寧王府上照料者? 容華的婚事是玉裁cao辦的,玉裁這么多年管理后宮井井有條,怎么會給容華找了這么個蠢不可言的玩意做駙馬? …… 皇帝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朕記得容華的駙馬是范少卿家的次子吧?” 李安然點點頭。 皇帝道:“這原本又不是什么大事,帶個外室回家,既然公主受了委屈,那就賜和離罷了,他鬧得這般要將外室殺人滅口似的,是覺得朕是個不講道理的暴君么?” 李安然喝著茶,差點“噗嗤”一下笑出來。 李昌的手緩緩敲打著面前的書案:“但是范少卿出了事不想著彌補,尋朕來陳情,卻暗地里希望將這事悶死在不見人的地方,這是為臣不誠,不堪以用啊?!?/br> 這話從皇帝嘴里說出來,哪怕是句感嘆話,足以讓任何一個臣子一身冷汗,兩股戰戰。 李安然道:“甘娘娘受人蒙蔽,以為范家二郎是良配,才說給三meimei,自然也是委屈?!?/br> 李昌抬眼,笑道:“你什么時候在意起玉裁委屈不委屈了?” “甘娘娘替阿耶打理后宮,照拂公主,有功勞也有苦勞,女兒如何不在意她的臉面呢?”李安然笑著回答道。 父女二人相視了一會,雙雙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 邊上的呂公公:…… 他總覺得自己老是站在這對父女邊上聽他倆聊天,自己肯定在不知不覺間因為擔驚受怕折了不少壽——是時候找個機會提拔徒弟上來,自己告老還鄉了。 “過幾日就是上林秋獵了,朕的狻猊兒多久沒活動過筋骨了?弓馬上的本事可生疏了?耶耶我可是日日不忘騎射啊?!被实勖嗣?,露出了驕傲的神情。 “生疏倒是沒有,不過也確實有些日子沒有練了?!崩畎踩坏?,突然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阿耶,我想去貓狗坊聘一只貓崽來?!?/br> 李昌吃掉了最后一點桂花藕粉糕,又順手將文書拉過來,順便把壓在文書下面那本《再續佳人記》壓得更牢實一點:“怎么想起要養著東西來了?” 李家世世代代都是猛禽愛好者,李昌本人養了一群胖鷂子還饞著自家女兒從漠北帶回來的鷹也就算了,就連下面的二皇子李琰、四皇子李丹等等年紀較大的兒子,也幾乎是人手一只隼——喜歡養貓的……只有性格溫和仁弱的老三欒雀。 李安然笑道:“最近突然覺得貍奴可愛,想要一只來玩玩罷了。貓為小虎,這東西雖然看著嬌俏柔軟,事實上最是野性橫勇,不可小覷?!?/br> 李昌擺擺手:“那就自己去挑一只吧?!?/br> 李安然謝恩,退出了紫煙閣,立刻便有兩個宮人在前面引路,帶著她一路走向貓狗坊。 辦差的宮人很少見到李安然往這邊來,見到她過來了,立馬跪下行禮,隨后便殷勤地帶著李安然介紹起貓狗坊新養成的貓狗幼崽。 李安然在一大堆貓兒狗兒里瞧了半天,目光落在了一只渾身雪白的貓崽身上,便對著身邊伺候的宮人道:“我要那只?!?/br> 那貓崽兒渾身雪白,正一顛一顛的追著自己的尾巴,實在是可愛的緊。 這邊正在看貓,那邊卻傳來一陣腳步聲,李安然抱著貓抬起頭循聲望去,卻看見四公主昭華帶著一隊宮人走過來。 昭華似乎也看見了李安然,向前幾步便盈盈肅拜道:“昭華見過長姐?!?/br> 李安然抱著貓,伸手把她扶了起來:“四meimei怎么來了?” “我自然也是和jiejie一樣,來看貓兒的?!边@么說著,她便將目光落在李安然懷中的白貓上,“這貓崽兒通體雪白,應該是《相貓經》上所說的‘尺玉’吧?” 李安然撓了撓小貓的下巴:“最近王府好像是鬧耗子,聘只貓回去捉老鼠?!?/br> “大jiejie此言差矣,”昭華用扇子遮住嘴唇,一派嬌俏可愛的模樣,“這貓狗坊里的貓狗,幾乎都是給宮中女眷賞玩用的,性格以溫馴為主,怎么能抓耗子呢?” 李安然道:“再溫馴的貓,也是會抓耗子的,這是天性使然?!彼f到這,笑著指著籠子里的小貓道,“你喜歡哪一只,只管挑便是了?!?/br> 昭華目光閃爍,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嘴唇,眉眼微彎,一派嬌憨嫵媚:“那meimei可得罪了……meimei喜歡長姐懷里這只?!?/br> 一邊負責挑選貓崽的小太監整個人在邊上試圖把自己縮到最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李安然沉默了一瞬,笑道:“這有什么得罪的,你喜歡你就拿去,橫豎是個玩意,”她將手里的小貓放到一邊伺候的宮人手里,轉頭對小太監道,“再去給我挑一只兇一點的來,這只可愛是可愛,太溫馴了,不中用?!?/br> 小太監連忙稱是,不一會便從一群小貓里挑出了一只年紀稍大,專門用來捕鼠,且性格頂活潑的半大貍花貓,用黑布蒙了籠子,讓李安然帶回去。 李安然讓貓讓得太干脆,昭華抱著貓反而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長姐那句“橫豎是個玩意”更讓她心里一陣堵得慌。 明明爭贏了貓的人是她,偏偏她卻有一種輸了的委屈感。 看著李安然拎著貍花貓遠去,她忍不住咬住了朱唇,一扭身回去找甘貴妃哭訴去了。 李安然回到王府之中,榮枯尚且沒有回來,她便把貓放在籠子里,給了些熟rou糜吃,之后就把貓丟在了榮枯的廂房庭院里。 自己則換了一身戎裝,來到王府的后院之中——她這段時間都在忙辯法會的時候,確實很少來后院練習箭術了,既然秋獵在即,她也不能荒廢了弓馬,還得在練練手,找回一下感覺才是。 李安然練了一下午的箭,待到暮鼓響過了,到了用晚膳的時間才停下來,倒也沒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生疏,準頭倒是比起以前略微差了一些,她收起弓箭,轉頭想回廳堂用膳,轉念一想,卻又吩咐下人將蔬食送到榮枯的客房去。 自己則回房間簡單的用早先就準備好的熱水擦洗了一下,換上了一身秋日穿的齊胸襦裙。 榮枯大概很快就要離開寧王府了,她能和他一起坐在廊下用膳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只是當李安然來到西廂房的時候,卻正好看到榮枯用兩根手指捏著從籠子里放出來的小貍花貓的后頸皮,肩膀上蹲著兩只瑟瑟發抖的小銀喉,一邊還躺著原本關銀喉的籠子。 做個顯而易見的猜測,大概是這貓從籠子里跑出來了,然后撲了榮枯的雀,正被他揪著后頸皮說教呢。 李安然停下腳步,側耳傾聽,卻發現榮枯不是在“勸架”,他是在念經。 那就這么一只手拎著那只貓崽,另一只手掐著佛珠,在給貓念《圓覺經》。 貓:喵~ 好家伙,貓叫里帶著哭腔,這是貓聽完也死了啊。 李安然頓覺不妙,下意識的想轉身開溜,卻聽榮枯道:“殿下既然來了,何不暫坐一會?!?/br> 被點了名,大殿下只好縮著脖子,宛如一個藏私房錢被發現的耙耳朵一般溜到榮枯跟前:“我,我先說明,我沒想到它會跑出來?!?/br> “貓與雀本不該同地而處,貓撲雀是天性使然,殿下心思玲瓏,怎么不事先想一想呢?”榮枯也沒有露出責備的神情來,只是嘆息了一口氣,徐徐講著道理。 李安然只好幫他把鳥籠子重新掛好,看著榮枯把兩只銀喉又放進去,隨后又拎著貍花貓的后頸皮,把它拘在懷里,一下一下輕輕敲著它的鼻子:“你來我這里,便是宿世的緣分,不可濫傷無辜?!?/br> 貍花貓:喵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