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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很大,地很廣,他身處其中,似乎非常渺小。 天是靜止的,地也是靜止的,他雖渺小,但這一刻,他若動起來,快速地動起來,仿佛天也在隨著動。 他把手背在身后,身體在下一秒進入狀態。 他揚起形狀完美的下巴,右腳虛虛在地上畫出一個圈,腦子里已經有了練過千百遍的全套動作。 那些舞步他能倒背如流,已經成為了本能,不用舞伴,也能模擬出舞伴。女步和男步,他都能跳。 也正因為沒有舞伴,他不需要遷就對方,而是遵從自己的內心跳出最張揚的力度。 尤利安不是之前的尤利安,他帶著自己獨有的人生哲學去動作,舞蹈都是共通的,他在不自覺間融入了更多更熱情外放的元素。 趟步,轉胯,擺腰,回頭,旋轉,交叉步。 每一次睜眼,都是一次深情的kiss。 星辰沉靜地凝望著他,上一秒他與它對視過,下一秒,它似乎也隨著旋轉的身影而動,穿越云層,繼續停在上方,不愿錯過天地間唯一在動的人影。 然而不管怎么動,它與他之間始終隔著那么遠的距離,不因他越發靈活急促的舞步而動,不因他越發投入自如的姿態而改變。 在旁人眼中看來,那人與那星辰,其實也就是一小步的距離。 一步之遙,咫尺天涯。 他沒有舞伴,他獨自伴著夜色起舞。風吹過他金色的頭發,掀起遮擋住額頭的那片陰影,走出來的范佩西看到了隱藏在陰影之下的眼睛—— 不算明亮的燈光從側面照亮他的眼睛,說不清是什么顏色,灰綠中透著深藍,或者淺藍中透著淺綠,一個回頭的瞬間兩個人對視上,他的瞳孔沒有聚焦,阿森納10號卻感覺他剛剛肯定在看自己。 沒有任何背景音樂,范佩西也看不懂他跳的是哪支舞,只覺得隨著他有力的動作和每一下自帶節拍的舞步,似乎能譜出一曲讓人渾身發熱的舞曲來。 如果舞曲有聲音,那一定是一首大氣的曲子,表達著男性獨有的力量美,又糅雜著復雜柔韌舞步之下不辨的中性美。 范佩西還沒近距離現場看過人這么跳舞,除了迪廳——當然不一樣,迪廳的人是隨心舞動,尤利安的則真正是帶著外行都覺得的專業。 小腿的肌rou在踢蹬中繃緊,拉伸出好看的弧度,一腳靈動地繞后,另一只腳迅速向前,幾下變換著的步伐,以有力的細腰為軸心轉動,從肩膀到腳踝,不知何時又成了另一組動作。 他腳下的步伐越來越快,范佩西快分不清他的左腿和右腿了。 管理球場的工作人員路過,都忘記了繼續走路,他目瞪口呆地望著尤利安,吃驚于他快要變換出幻影的雙腿的同時,還不由擔心起他會不會絆倒自己。 ——這種速度如果出錯摔倒,不會摔成殘廢吧? 他跳得忘我,又或者注意到了有人在看他,可他也沒有停下來。 他像在跳著這支舞蹈的高潮部分,他的神情很平靜,身體卻展現出了截然不同的狂熱。觀看的人也不忍出聲打擾,只看著他一個人跳著一個人的舞蹈。 他一手向前平伸,手掌向上,像在虛扶著什么人,腳下的動作不停,腳尖快速地來回變換,手中的托舉也變了,改成向身側展開,手掌停留的位置在腰側的地方,范佩西擰眉看了,可能是一個扶著舞伴腰的動作。 他聽到工作人員小聲說了一句:“是探戈吧?嘿,看到最后我才看出他在跳男步……” 尤利安的動作終于慢下來了,他一個人在原地旋轉,不,應該是兩個人——他伸手虛浮著另一個不存在的人,看手心的位置,應該是身高只到他胸前的人,一個嬌小的女人。 他帶著不存在的舞伴,護著不存在的舞伴,在旋轉中微微俯下身子,臉向下湊過去,像在親吻熱戀期的戀人,又淺嘗即止,保持著一個紳士不唐突的距離。 他后退半步,穩穩地輾轉在草地上的一個點。 優美的脖頸與挺直的脊背拉伸成一個優雅的弧度,如同依依不舍的兩只交頸天鵝在作最后的道別。 ——與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小隊友,正以一種保護的姿態,做出最優美的結束動作。 距離不來梅幾千公里開外的倫敦的夜里,他一個人完成了這段舞蹈,在兩個人的凝視中緩緩謝幕。 有股從骨頭里散發出來的熱烈,又隱隱透著無聲的舞曲的悲愴。 范佩西轉頭去看工作人員:“你知道是什么曲子嗎?” 工作人員搖頭:“我也不懂這個,只知道一首很出名的探戈舞曲,你可能不陌生,很多電影里出現過的,叫《一步之遙》?!?/br> 一步之遙。 不看對方時,是恨的眼神,看著對方時,是愛到極致的熾烈,無法分開,又不能靠近,這就是西班牙著名的探戈舞曲,一步之遙。 范佩西看著面前閉著眼睛的人,他整個人有著驚人的平衡能力,還維持著謝幕動作,他的胸腔還在上下起伏,臉側帶著一滑而過的濕意。 他從頭到尾幾乎是閉著眼的,偶爾的對視都是驚鴻一瞥。 年紀不輕的工作人員道:“這孩子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br> 想起自己之前看到的小孩手腕上的疤痕,范佩西沉默了。 尤利安睜開眼,呼出一口氣,看向兩個風中佇立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