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24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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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雪霏愉快地向宗澤發出邀請。 她天真的小臉上,眼睛笑成了月牙兒。 這孩子,不笑的時候,像她父親,一笑起來,那對彎彎的眼睛,確實和她母親一模一樣。 宗澤在心中這般評價著,嘴角也翹了起來?!?/br> 姚歡招呼著女兒,將兩盤菜端去院中的石桌上,自己則小心地端著一缽魚湯,跟了過來。 “宗提舉,這就是大理國的特色菜,生豬皮拌生豬rou,當地話叫‘黑格’?!?/br> 邵清說完,給宗澤與自己各斟了杯米酒,二人皆是一飲而盡,然后舉筷伸向“黑格”“今日的蘸水,怎地這樣香?” 邵清贊許地問姚歡。 “在市肆上買到新鮮的山胡椒了,”姚歡略帶得意地回答,又轉向宗澤道,“宗提舉,大理國這生豬rou的吃法,很講究?,F宰的小豬,只取后腿的皮與腰脊的rou。rou絲且不說,光是這皮子,就須一半刮毛,一半用松香燒去毛。刮毛的皮切絲,松香燒過的皮切片,前者柔韌,后者薄脆?!?/br> 宗澤點頭道:“確實風味甚佳,老夫前日到了羊苴咩城,就見到街邊酒肆有這個賣,因瞧著竟是生豬rou,不太敢吃。今日嘗來,竟這般鮮美。對了,姚娘子調的這碗蘸水,更是點睛之筆?!?/br> 邵清笑道:“這碗蘸水,往里頭加山胡椒,是跟當地人學的,但往里頭加梅子醋,則是當地人跟我們學的。宗提舉可還記得,當年在雄州,尊駕請我夫婦二人吃的第一頓飯,就是魚皮蘸梅子醋?!?/br> 宗澤嚼著生豬rou,咽下后,輕嘆一聲:“是,雄州榷場初見,好像就在昨日,誰想一晃已快十年了?!?/br> 晚風輕拂,洱海上紅云升騰,水鳥翔集。 小雪菲跑了一天買賣,此刻餓得很,像只小狼崽一般,呼哧呼哧,將母親做的一大碗鵝rou拌餌塊,吃個干凈。 她開始喝魚湯的時候,終于有心思去觀察大人們的神情。 父親與母親,原來竟和今日這位慷慨的大官人伯伯是好朋友。 可是,他們談著談著,臉上的笑容,似乎就沒有剛見面時,那么明顯了。 他們說到許多人,什么簡王,端王,蘇公……哎,光是蘇公,好像就有三個。還有曾什么什么,也有很多個。這些人,有的像段王爺一樣,做了皇帝,有的因為太老了,就死了。蘇公們是病死的,曾樞相是病死的,還有一個叫曾緯的,也是得病死的,死在嶺南貶所。 小雪菲不知道“貶所”是什么樣的房子,但她想,這個曾緯,應該,也很老吧,所以才病死了?!?/br> 夜晚,人類的活動漸趨平靜,洱海的波濤拍岸之音,便顯得特別清晰。 邵清去洱海邊提了兩大桶水來,給馬刷背。 宗澤自掏腰包,買了一匹越賧駿,留在洱海邊的這座柴扉小院里。 “莫推辭,這是伯伯我,送給雪菲的,將來做她的嫁妝?!?/br> 姚歡收拾著石桌上的咖啡杯。 七年前,他們成功地在西南邊境與段正嚴、姨父姨母、小玥兒會合后,進入大理國,來到羊苴咩城。風塵略洗,心神甫定,姚歡就惦記起段正嚴說過,大理皇宮中,有兩棵***教徒帶進來的咖啡樹。 樹果然是活的,還結著紅彤彤的果子。 如今,大理國的百姓,也開始像喝茶一樣,喝咖啡。 而方才宗澤說,惠州的胡豆樹也種活了,子瞻學士,是看著白鶴峰成片的胡豆林,安詳笑著走的。 邵清刷馬的時候,小雪菲興致高昂,又十分溫柔地,摸著馬的鼻子。 馬也似乎很喜歡這位小主人,甚至頗有靈性地低下頭,讓矮個兒的小主人能進一步地撫摸到它的脖子。 姚歡很享受這樣的畫面,感慨道:“這越耽駿,不錯吶?!?/br> 邵清點頭:“是,久聞騰沖府出好馬。嗯,不過,一匹好像不夠?!?/br> 邵雪菲仰起臉問父親:“爹爹,為什么不夠呀?” “因為,你出嫁時有馬,你meimei出嫁時,也得有呀?!?/br> 邵雪菲一愣,忽地高興起來,轉身撲進母親懷里:“娘,我喜歡馬,更喜歡meimei,meimei什么時候來家里?” 姚歡無語,斜瞥一眼邵清,隨口哄女兒道:“過完年后?!?/br> “那么久……” 小雪菲霎那間有些掃興。 “好了,月亮都在頭頂了,和娘進屋歇息吧?!?/br> 半個時辰后,小雪菲徹底睡熟。 大約今日真的奔波累到,這小的娃娃,居然打起了呼嚕。 邵清湊過去看一看女兒,滿意道:“打雷都震不醒了?!?/br> 姚歡與他商量:“今日有些累,明天好嗎?明天再給她張羅meimei的事?!?/br> 邵清寬衣上榻,抿嘴道:“不會累著你,也不會太久?!?/br> 姚歡心道,誰還會信你。 在大理的這些年,她早已默默地給丈夫起了個只有她自己懂的諢名——一小時爸爸。 (全書完) 第399章 番外 三十年后(番外端陽節專稿) 紹興三年,大宋王朝南遷后的第六個年頭,君臣終于在臨安府站穩了腳跟。 這日是五月初五,端陽節,剛剛收拾得像樣些的皇城畫院,迎來一對年過五旬的夫婦。 畫院首席待詔,年近七十的畫師李唐,向二人拱手致意:“沈公,沈夫人?!?/br> 沈子蕃兩鬢染霜,面容仍清俊如昔。 他與夫人,合力展開一幅裱襯精良的長卷。 李唐乍觀之下,朗聲喝彩:“神作也!沈公運絲走線,竟能臨摹出老夫描畫山石的劈皴筆法!” 沈子蕃謙遜致禮,由衷道:“多謝李公,向官家進言,道是一片韶光誰畫得、定經引緯巧天工,吾等南遷的織匠,才能在這杭州城、西湖邊,得賜一處避風擋雨之所,憑手藝繼續吃上飽飯?!?/br> 李唐目光倏地一暗,喜色被漫漫涌起的愴然吞沒,嘆口氣道:“國事板蕩,吾等草民,還留著一命,南渡至此,已是幸事?!?/br> 沈子蕃也無意再繼續故國往事的神傷話題,而是又讓自己的老妻,展開另一幅織畫。 李唐看去,乃是三尺見方的工筆花鳥緙絲佳作。 畫上,池塘里紅蓮、白荷彼此呼應,堤岸邊,圍繞著太湖石,則生長著芙蓉、萱草、蒹葭等更為豐富多彩的植物。一對綠頸水鴨,引領幾只稚態可鞠的乳鴨,游在水面上,白鷺與翠鳥,則或立于水邊,或飛在空中,都是一派怡然自得之態。 李唐面上的驚喜,更甚于方才看到那幅山水緙絲畫時。 他是丹青大家,但因博采眾長的豁然心胸,平素對緙絲亦十分景仰,研究頗深。他知道,用緙絲織就禽鳥花卉,尤其是如此密集又多層重疊的小視角畫作,比登天還難。 “這是沈公的” 沈子蕃忙擺手道:“并非老夫與內子所織,乃是我們最看中的徒兒,小朱娘子的心血之作?!?/br> 李唐想起來:“可是那位閨名喚作克柔的女娃娃?” 沈子蕃點頭:“正是她。李公,趁著端陽節,吾家將這幅蓮塘乳鴨圖獻與官家,但求內廷翰林院,能收克柔這樣的女子入院,給她們待詔之職,莫只吸納為綾錦院的內人宮婢?!?/br> 李唐思量片刻道:“官家應能準奏。畢竟,從前在北都,將作監和翰林院里,都給女子授過官職或差遣?!?/br> 沈氏夫婦出得皇宮,相攜著,往西湖邊走。 湖畔,鼓聲震天,人頭攢動。烏泱泱聚攏來的杭城士庶萬民,喝彩聲都給了湖中的龍舟競渡。 這可是張俊麾下的水師呢! 皆是各營選出的青壯健兒,孔武強悍,絕非城中尋常軍卒能比的。 八條龍舟自涌金門內的水面,往白堤的斷橋方向出發,幾乎齊頭并進,引得岸上百姓愈發伸長了頭頸盯著看,拍手叫嚷,興奮不已。 沈子蕃看妻子眉頭微皺,探問道:“我們繞到雷峰塔那邊回家吧?” 沈妻笑道:“好。我年輕時就怕吵,你曉得的?!?/br> “嗯,在瑤華宮時,我就曉得?!?/br> 沈子蕃說著,目光溫潤地看了看妻子的側影。 她的側影很美,恬淡柔靜,即使如今鬢染繁霜、雙頰松弛,在沈子蕃眼里,她和四十年前那個坐在緙絲機前的小女孩,也無甚分別。 夫婦二人回到家,剛踏進院子,孫女沈婉,就興奮地過來報喜:“翁翁,婆婆,我的琉璃五色粽,得了飯食行的頭名?!?/br> 此時的杭州城,每逢端陽節,飯食行都要舉辦粽藝賽會,行內行外的人,皆可參加。 沈婉拖著祖母的手,小黃鶯般嘰喳道:“今歲,其他人也仍然都是將還裹著箬殼的粽子,搭成蘇堤六橋、保俶山保俶塔、吳山天風亭子等景致,來參賽,只有我,照著婆婆你教的法子,和朱jiejie用石花菜煮出的水拌了荸薺粉,再調入一點點胡豆汁,蒸成淺赭石色的軟膏,包入山楂、赤豆、糖芝麻各種甜餡兒,塞到箬殼里扎牢,在井水中浸了一夜。今日去參賽,我們剝去箬殼,將這些粽子搭出水晶宮的模樣時,飯食行的行首都看得呆了?!?/br> 沈子蕃揶揄道:“行首嘗了么?沒有說中看不中吃?” 沈婉撅嘴:“當然嘗了!行首很喜歡,說冰冰涼涼的,荸薺團子中那一絲胡豆的微苦,壓著果餡子的甜膩,很特別?!?/br> 沈子蕃笑起來。 多年前,也是端陽節,姚娘子在學坊里,做了許多水晶琉璃粽,女娃娃們就稀罕得很,也愛吃。他們這些男師傅與男弟子們,覺得不過爾爾。 “師傅,師娘,今日來看粽藝賽的許多人都說,到底是緙絲世家,做出的粽子,都像畫一樣好看?!?/br> 沈家最得意的女弟子,朱克柔,端著一盤咸鴨蛋,擺在院中的食桌上,笑吟吟地接過沈婉的話頭。 不多時,朱克柔的兩個師妹,也端著食盤,從灶間出來,擺好晚飯。 河蝦仁爆黃鱔,蒜頭煮紅莧菜,糖醋茭白,都是這個季節的時令吃食,外加一只從清河坊老字號里買來的醬鴨,和一壺雄黃酒。 沈子蕃吃了一杯徒弟們敬的酒,緩緩道:“李公應承了,獻上克柔的蓮塘乳鴨圖時,會向官家為克柔討個待詔之職??巳崛暨M了翰林院,務必勤勉,為你這兩個師妹,還有城里其他幾家緙絲、綾錦、書藝坊的女娃娃們,也鋪一鋪前程之路。千萬莫要在男子待詔面前妄自菲薄。多年前,姚坊長走的時候,就叮囑我這樣鼓勵女弟子?!?/br> 老人說到此處,抬頭看了看空中艷如榴花的晚霞。 算來,姚娘子今歲應還未到花甲之年,不知她和她夫君,是否仍在人間。 五千里外,煙水浩渺。 這是一片比杭州西湖廣大得多的水域,傍晚時分,晚霞映在湖中,天地仿佛一同燃燒起來。 “今日端陽節,可惜沒有龍舟賽看?!?/br> 邵清瞇著眼睛,對姚歡道。 姚歡給他斟了一杯酒:“你還在惦記汴河上的龍舟賽?都三十多年了?!?/br> 每片土地,在經歷歲月變化時,總會多少保持著一些執拗。 在他們所處的這片土地上,人們可以接受中原的詩詞,中原的音律,可以接受西來的咖啡,西來的宗教,卻保持著對眼前這片水域的敬畏,拒絕在端陽節時賽龍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