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23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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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歡遂點頭道:“太后,官家,貴妃,昨日我夫君回宅,說起殿下的病癥,我就疑心是丹藥中毒,可是殿下并不服丹藥。我母親當年,與我講起過葛洪,葛洪不僅留下《肘后備急》這樣的醫方,他還是煉丹的方外術士。畫師們常用的青瑯色里,含有銅,單獨煉取后是藍綠色,但若加入白砒石一道煉制,能得到鮮綠色。故而,方才見到小殿下的這個鳩車,我便猜測,莫不是染料里,有白砒?!?/br> 她說話間,劉貴妃瞥到乳娘抖得像篩子,一把從她手中奪過皇子,目眥欲裂道:“你這賤奴,可是張氏的共謀?” 乳娘腿一軟,跪趴在地。 姚歡盯著她道:“你是不是,連皇子睡覺時,都將鳩車放在他的枕邊?” 乳娘嚶嚶著承認:“是尚儀叮囑我的。小兒入眠后,頭心和后脖常會先出一陣子熱汗,還愛流口水,她說,鳩車受潮,砒毒滲泄得更多?!?/br> 劉貴妃已顧不得先拿乳娘出氣,只命人速去御藥院傳太醫,配置防風等治療砒霜中毒的藥。 姚歡望一眼仍帶著倨傲冷漠之色的張尚儀,向趙煦道:“官家,張氏不但加害皇子,當年福慶公主的案子,或也是她主謀?!?/br> …… 這日酉末時分,邵清終于在宮門落鎖前,等到了姚歡出來。 顧不得門前還有禁軍,邵清一把將妻子攬在懷里,沉聲道:“我今日下值晚了,酉初才到藝徒坊,他們說你晌午就被宣入宮中,我急趕回宅,院子里空空的,我腳都軟了,奔來此處,未得宣召卻進不去?!?/br> 姚歡掏出帕子,擦去邵清一腦門的汗,柔聲道:“我明白,你昨日被宣進宮給小殿下瞧病,我也是坐立不安。不過今日,里頭確實出了大事?!?/br> 夫婦二人都是謹慎性子,于市肆里吃碗湯餅充饑也好,坐在陌生車夫的騾車上也罷,都未急于議事。 直至回到宅中,關上門,姚歡才簡略說了原委,繼而感慨道:“張尚儀真是個狠角色,始終咬定,自己是受簡王指使。呂五娘的事,她認了,說是簡王為了討好章惇、尋機構陷孟皇后。甌茶的事,她也認了,說是讓甌茶背著我、敗壞藝徒坊的名聲,令端王蒙羞。小皇子被她用砒毒染色的鳩車謀害,她更是說成要為簡王除去爭儲的太子。而被她亂咬的,除了簡王,還有你,在你之外,還有曾紆?!?/br> 邵清詫異:“曾布的三子?” 姚歡點頭:“對,她說,曾紆告訴她,官家體弱,大行或已不遠,若端王即位,向太后必然繼續得勢,曾紆不好與向氏鬧崩。但若簡王即位,曾紆不會忌憚向家,和離也好,尋個由頭休妻也罷,總之能與她再續前緣?!?/br> 邵清皺眉:“這瘋言瘋語,官家會信?怎么沒有派人將梁師成宣進宮中拷問?” 姚歡嘆氣:“審她的時候,向太后也堅持要在場??雌饋硐蛱蟠_實不知張氏所為,但你想想,向太后本就喜歡端王、厭惡簡王,對于已罪涉謀逆的張氏,向太后怎會愿意端王府的梁師成卷進來?” 邵清盯著油燈的幽光道:“這張氏,自知活不成,是在給同伙打掩護罷?!?/br> 姚歡道:“我越發相信,她和蔡家是有勾連的。端王和蔡府素來交好,端王若能登臨大統,蔡家必東山再起。今日得知曾紆擺了她一刀,或許令她更鐵了心要維護蔡家,指望著蔡家為她報仇?!?/br> 說到此處,姚歡只覺說不出的疲憊。 張尚儀的死期,就在旦夕之間,但并不令人覺得爽快。 她的惡,不過是這個時代權力斗爭白熱化的縮影。 她算計人,但也被人算計。 這些不擇手段、醉心權欲的政治動物們,都是惡的土壤所培養出來的。 既然這片土壤就是惡的,還是離開吧。 第386章 讓他們走吧 夤夜,曾緹親自出馬,將四弟從獨居的襄園,叫回城西的樞相府。 廳中,曾布看著終于團聚膝下的三個嫡子。 這位六十三歲的帝國宰執,面對自己這些或者憨厚、或者儒雅、或者倜儻的后代時,全然沒有一位普通意義上的父親的平和滿足。 他只仿佛,是警惕而惜時如金的戰場統領,鷹隼般的目光徑直招呼在曾緯臉上。 曾緯也直視著父親。 來府里的路上,大哥曾緹已經與他道明原委。 今日宮中這大的一場變故,曾布在酉初時分就知曉了個大概,甚至包括張尚儀的證詞,信源當然不是來自哆嗦著回家的三兒媳向氏。 父親與章惇一樣,在內廷之中布有內侍眼線,曾緯心中清楚。 但他曾緯,四年前經歷了精神上的弒父“壯舉”自樞相府邸破繭而出,從曾御史做到曾舍人,也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怯于和父親交鋒的四郎了。 曾緯開口道:“父親棄用張玉妍后,我在內廷,因修著《神宗實錄》仍會與她打交道,但今日自大哥口中,才知曉她犯下不赦之罪?!?/br> 曾布盯著兒子:“她對你,和對你三哥,很不同,你還在瞞我?!?/br> 曾緯看了一眼垂頭默然的曾紆,平靜道:“父親說得,倒也對,張氏看我和三哥,自是有天壤之別。她看三哥,如明月清輝,看我,從前乃是父親的牙卒,如今嘛,不過是點頭之交?!?/br> 曾布不再與小兒子兜圈子,徑直道:“對官家,她只說與你三哥當年曾互有愛慕,并未交待我讓她進宮做眼線的事,她不是人之將死、其心也善,她是怕你也牽扯進來。她在給你和你岳家留后路,指望著你們靠端王得勢后,自不會給我和你三哥好果子吃?!?/br> 曾緯笑了:“父親想得真多。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br> 他又轉向曾紆,施施然問道:“三哥,大哥說張氏懷恨亂咬,污蔑你和那邵提舉一樣,是簡王的羽翼,官家不會信吧?” 曾紆抬眼與弟弟對視,并無慍怒乍現之象,只淡淡道:“四弟,你是起居舍人,平日里隨侍官家左右,更懂官家心思,你覺得,官家會信嗎?” 曾緯繼續笑:“官家是男子,沒有那么容易信女子的話。倒是張氏,太信三哥想與她再續前緣,結果……今日若非三嫂鬧開來,她那件要藏起來的禍害之物,也不會露餡?!?/br> 曾紆面無波瀾,卻語帶促狹:“四郎,據你三嫂所言,主要還是,你當初看中過的那姚氏,機靈狡黠,見多識廣?!?/br> “都噤聲,”曾布打斷兩個兒子偏離主題的對話,容色卻令人意外地和緩下來。 曾布啜口茶,一字一頓道:“深宮之內,聰明的女子,遠不止張氏一個。此番,所幸朱太妃不在、向太后在,向太后是明白人,曉得張氏與端王府梁師成的親厚誼,我估摸著,張氏活不到明天早上。那樣最好,免得她改主意。你們幾個,包括為父,都得慶幸,官家的疑點,不在我們曾府有過暗通內廷訊息的所作所為,而在于,簡王和端王,都盯著儲位?!?/br> 曾緯聞言,敏銳地意識到,父親連夜讓大哥把他叫來,或許,并非逼問內情,也非父子串詞,而是有更重要的計議。 果然,曾布坦言道:“四郎,你去與蔡家的大小子說,后頭,若章相公為簡王有所謀,我愿與你岳家摒棄前嫌?!?/br> 曾緯微微錯愕,但很快就從生意的角度,明白了。 行情有變,此前勢同水火的,也可以坐下來談嘛。 曾布繼續道:“韓忠彥與蘇轍,能有幾分道行?你和你岳家,心里應與向太后一樣明白,與章惇旗鼓相當的人,是你父親我。小皇子吸了一個月的砒毒,怕是救不回來的。官家若因傷心加重了心疾,太后急召兩府執政入宮之際,便是緊要時刻。你回頭,與蔡攸一道來見我,將他老蔡家在朝中交好、能做助力之人,當面說與我知,我看看哪些是能用的?!?/br> 這一夜,曾緯沒有趕回襄園去。 他在自己熟悉的臥房里,定定心心地睡了個好覺。 父親的安排,甚至令他做了個夢,夢見他們這些賢臣能臣,如愿輔佐端王君臨天下,而簡王身邊的幕僚們,就像往昔多少失敗的從龍之卒一樣,都羅織欲謀廢立的罪名,下獄受刑。 其中,就有太府寺的邵提舉。 夢里的最后一個畫面,是姚氏哭著求他。 可惜這夢就到此為止,沒做囫圇,唉。 夏日里天亮得早,卯正未到,曾緯醒了,他伸個懶腰起來,踱步出了自己的小院。 曾府北邊的院墻下,碩果僅存的一棵梧桐樹,在夏日里枝繁葉茂,亭亭如蓋。 曾紆蹲在樹下,輕輕地鏟土,將詞箋埋進去。 曾緯走過去,好整以暇地看著。 曾紆埋完了,抬頭問弟弟:“她與你一起時,開心么?” 曾緯道:“飲酒解悶,豈如臨水品茗?!?/br> 曾紆起身,拍凈手掌上的土,對曾緯道:“你是起居舍人,今日進宮時,幫我問問。她若已不在,被埋去了哪里?!?/br> 曾緯點頭:“好的,三哥?!?/br> …… 對癥下藥,若錯過了時機,奇跡便很難發生。 內官張氏被行刑的半個月后,中了砷毒小皇子趙茂,薨了。 簡王趙似,與端王趙佶,結伴進宮,安慰自己失去獨生子的天子兄長。 事發的翌日,趙似就聽說,張氏竟將前后所有惡行,都栽到了自己身上。他當即進宮求見趙煦,為自己辯誣,趙煦只讓他莫放在心上,惡婦的編排,不至于擾亂圣聽。 然而趙似還是覺得,莫名其妙得了這么一番構陷之詞,被白紙黑字地記錄在案,或許還留存于史,就算官家不信,他也如刺在心。 現下,侄兒真的沒有救過來,內廷一片悲戚中,趙似越發惴惴不安。 與他相比,端王趙佶要慶幸一些。 趙佶慶幸自己與姚歡,這一年來,經營出了皇親與平民的親厚知交關系,市井皆知。姚歡在毓秀閣顯了一番本事,可算是為他趙佶撇清了嫌疑。 福寧殿中,趙煦看起來,又比剛入夏時,消瘦了許多。 這位親政五年的成熟君王,就像去消化帝國廣大疆域回傳的各種天災人禍的噩耗一樣,用十余天的時間,慢慢接受了幼子藥石無效、生命凋零的結果。 同時,他更為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也絕非病在腠理,而是仿佛垮塌的堤壩,迅速地潰瀉。 此刻,趙煦看著陪坐于下首的兩個弟弟。 他們越來越像成年男子的寬實身量,以及精血健旺的面貌,令他難免妒忌。 似乎作為一種應激反應,趙煦喝了一大口白山老參湯。 青年天子忽地捏起這個茬兒,與趙似道:“十三大王,朕喝的這個參湯方子,還是你那得力的邵提舉,獻給朕的。你們官藥局,今歲改了規矩,分了許多上品藥在京畿州縣和南京國子監,朕沒少聽皇親貴戚們,來告狀?!?/br> 趙似恭敬道:“這規矩,確是邵提舉所定。他起于微寒,憫恤布衣,臣就先允他試一試新令?!?/br> 趙煦面上露出若有似無的一絲笑意:“聽起來,倒有些像,當初先帝與王安石王荊公的相處之道?!?/br> 趙似心頭一凜,忙道:“臣正有一事,要啟稟官家。邵提舉,前日與臣說,待京畿平安度夏、時疫漸散后,他想辭去提舉一職,往惠州行醫?!?/br> 一旁的趙佶聞言,揚眉道:“哎,對,對對,官家,臣也正要說此事。這個邵提舉的娘子,姚氏,昨日也來府中見我,說想將藝徒坊的坊長一職,讓給將作監李誡的妹子來做。她要去惠州,看胡豆林?!?/br> 趙煦“哦”一聲,虛弱著嗓子,卻換了開玩笑的口吻:“想來是你們虧待人家了,他夫婦二人,撂挑子不干了?!?/br> 趙似不敢湊趣,仍正色道:“邵清這個提舉之職,當初乃官家所授,他何去何從,臣自要聽官家的安排?!?/br> 趙煦盯著弟弟,和言道:“他要走,就走吧,京城懂藥的能吏,想來也不只他一個?!?/br> 又轉向趙佶問道:“你方才說誰?李誡的妹子?” 趙佶點頭:“是,據姚氏說,李大監的七妹,這些日子,正帶著藝徒坊的女徒弟,在兩淮一帶走訪,給官家要改的《營造法式》畫圖?!?/br> 趙煦道:“好,既然是姚氏挑中的,你就讓她試試?!?/br> 第387章 沒有那么容易結束 三伏天接近尾聲時,邵清向簡王趙似獻上了一本自己寫的《邵氏醫方》在這薄薄的冊子里,邵清仿照沈括在《夢溪筆談》“藥議”一章中的寫法,分析了雄黃、朱砂、滑石、白礬等太府寺常備礦物藥材,載明其中含有白砒、水銀、黑鉛等毒物,附上診察標準與解毒醫方。 趙似帶著欣然之色接過,并循例賞賜了邵清。 但邵清分明感到,這位被自己救過性命、且因公事誠摯相處了一年的趙家貴胄,態度有所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