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2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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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 姚歡心道,自己得幾分廣結善緣的夸贊,也不算受之有愧,但更大的功勞,應歸于那個去報警的明白人吶。 但此時,感慨個體的理性善意,以及群體的癲狂失智,都不是重點。 姚歡想了想,開口道:“蘇公,林牙,剛才我聽夫君說了那個叫呂七的尖嗓男子,我疑心,他是個內侍。我從前在宮內當過差,不少內侍最愛得到的賞賜,乃是香囊,因他們受刑之后,尿溺難控,身上常有sao臭。河北路離開封府最近,饑民流民也最多,其中許多男娃,凈身入宮。這個呂七,還會使弩機,若是內侍,難道去過軍中?” 蘇頌沉吟道:“現在人已經找不到了,先不管他是不是內侍,關竅在于,他為何要造謠?” 姚歡道:“若昨夜遼商們真的被鄉民攻殺,后果有二,一是遼宋交惡,二是雄州邊帥張赴張知州難辭其咎。這兩樁事,誰希望看到它們發生?” 蘇頌道:“張赴乃章惇的妹婿,曾樞相與章惇不睦,但曾布……不會,不會?!?/br> 姚歡也搖頭:“此番諸多蹊蹺,牽扯不到樞相身上,倒是與蔡京有關。馬植要誆完顏阿骨打投靠宋人,他去見了好幾回的商人,在京中,高價包圓了蔡京從南方漕運來的竹器與漆器。蔡京從前的下屬,凌錄,就莫名其妙地冒犯過遼使蕭知古,應是蔡京攛掇官家所授意的。蔡京被貶杭州一年多,大展手腕,與童貫越來越親近。童貫是內侍,從前跟著義父李憲打西夏人,義父死后,他被西軍排擠,回京城后一直不甘心囿于后宮。我在宮中當差煮胡豆時,就常聽他說,應將幽云十六州,從遼人手里奪回來?!?/br> 蘇頌倏地打斷姚歡:“老夫想起來了,去歲的雄州榷場,朝廷派來做監司的,就是童貫?!?/br> 姚歡道:“對,完顏宗寧說,去歲榷場,馬植就帶他來過。再則,方才說到章惇最大的政敵,我以為,并非曾樞相,而恰恰是蔡京。蘇公,容我說一句悖逆之言,章、蔡二人,眼前看來都是官家的臣子,但實際呢?” 蘇頌面色越發肅然。 姚歡的意思,老相爺怎會不懂。章惇是朱太妃的外朝合作者,而蔡家的兒子蔡攸和女婿曾緯,都與端王趙佶過從甚密。 “所以,”姚歡總結道,“緣由會不會是這樣,馬植不知因何仇恨遼國,去歲榷場時,暗中拜見童貫,提議大宋扶持女真人,數年后聯合伐遼,大宋重獲幽云故地。童貫是個內侍,又極精明,要拉上蔡京這樣急于東山再起的外朝臣子,來運籌此事。而計劃,是要一步步來的,讓完顏部仇遼親宋,讓遼宋再度失和,讓雄州帥被彈劾、雄州不在章惇控制中,這三樁,或許就是計劃的第一步?!?/br> 第349章 提拉米蘇(上) 這一夜,遼商李相,就像曠野上的一只屎殼郎,比誰都忙。 他自以為占了先機,跨上騾子往州城趕,半路卻見到烏泱泱的騎軍,趁亂進城后,又發現那幾個宋商的驛館,已有軍卒圍住,此刻去報訊,豈不是自投羅網的傻狍子。 馬植從前與他說過,此為可歌可泣氣吞山河的大計,但凡有一段眉目,宋人貴臣向天子上奏后,那趙家皇帝定會許他們錦繡榮華,不比做個契丹人手下做個末流的漢官,或者奔波的漢商,好上十倍嗎? 但馬植去見那些據說是宋人貴臣的使者的商人們時,從未帶上過他,那么,這些宋商要招供,應也招供不到他李相身上。 如今,馬植出師未捷身先死,大宋朝廷的內部,看起來也未必都是對遼國充滿敵意的臣子。倒是李相原以為要遭遇滅頂之災的遼人同胞們,多半會因宋軍的救援而安然無恙,那么,他李相若忽然失蹤了,哪里說得過去? 夜色里,李相對著騾子小眼瞪大眼,琢磨琢磨,還是決定趕回遼營。 對李相來講,愛國就像做買賣,宋人出價高,他就決定愛大宋。 大宋這一面出了意外,那他,還是決定愛回大遼。 至于陰差陽錯知曉的那個不小的秘密,先像囤貨居奇一樣揣著,回頭看看,能否賣給好價錢。 而另一邊,有些出乎蘇頌與宗澤意料的是,竹器商人們,很快就吐露,他們此番,確實代表童貫與馬植接洽,并且等著馬植將完顏阿骨打帶到他們面前。 這些童貫派出的使者,在面對宗澤的審問時,沉靜自若,甚至還坦然地表現出對于馬植之死的遺憾,可惜了鴻圖未展墨先凝,否則,不久的將來,與女真人夾擊契丹人,拿回幽云十六州,難道不是令宋人揚眉吐氣的天大喜事? 只是,對于鄉民突然聚眾攻殺遼商,以及此事蔡京是否也有份,這幾個宋人又一問三不知起來。 蘇頌明白了。 童貫到底是跟著義父在西軍中摸爬滾打過多年的,不是尋常的閹人內侍。 萬一事泄,哪幾樁大膽地認,哪幾樁絕不能認,童貫定是事先交代過了。 可以忽悠成給大宋報那陳仇舊恨、添那嶄新氣象的,便大膽地認。 會被章惇暴跳如雷到官家跟前告狀、怒斥童貫竟然敢給自己妹婿使絆子的,絕不能認。 蘇老相公思慮一番,又去找蕭林牙。 蕭林牙此番因私事南來,卻在國事上頗有觸動。他在宋遼關系上,本就不是鷹派,也自知圖謀宋人的神臂弩是理虧之事,對于將來的形勢,與完顏阿骨打深談幾回的蕭林牙,心底深處,開始轉向女真、遼、宋三方各自為疆的制衡圖景。 蕭林牙遂與蘇頌作個君子約定,自己率團回國后,不提南朝有臣子與馬植謀議,免得澶淵之盟百年后,宋遼再起怨懟,但蘇頌回到開封,也務必勸諫大宋的天子,莫被那些為了自己的官爵高位而妄開邊釁者蠱惑。 …… 遼宋榷場結束,宋人商團返回東京城時,季候剛入了頭伏。 咖啡豆海運入宋的第三個年頭,已規?;?。 城中各處小攤食肆售賣的消暑飲子里,胡豆飲子與白藕甘蔗露、綠豆甘草冰等傳統飲子一道,占據了相當一部分市場份額。 別個賣胡豆飲子的,都是將豆子煮開放涼后,添了沙糖汁售賣。 姚歡在竹林街由胭脂主管的店鋪里,以及姨母沈馥之的酒樓里,所賣的胡豆飲子,卻別具一格。 那是姚歡初春出發去雄州榷場前,教她們的。 豆子須磨成面粉那么細,用絹紗包扎了,好像端午時節的香袋兒似的,扔到蔭蔽處裝了冰涼井水的缸里,如此泡上一夜,五六個時辰,舀出來一桶桶盛好。 那木桶里,亦事先備了諸般花樣。 有梅子,甘蔗條,薄荷葉,也有紅鹽荔枝、漬櫻桃等蜜餞,更有嶺南來的椰子干片兒。 用“冷浸”的方法緩慢萃取出的咖啡原液,就像冰滴壺中收集的一樣,沒有熱煮后的酸味,對水果十分友好,不會惡狠狠地掩蓋果子的清新甜酸。 若客人們午時前來買飲子,兩處店鋪里都還有鄰近奶酪鋪子送來的奶油。只要多加十文錢,果味咖啡冰飲子上,便能多一圈兒滴酥鮑螺,奶香四溢。 姚歡和邵清回到開封后,胭脂就興高采烈地匯報,這果味冷萃胡豆飲子,來吃早飯的臣子們,因穿著熱得要命的官服,特別愛喝,加上午市晚市的客人,店里每天至少賣出上百杯。小玥兒不怕熱的時候,推車出去轉一圈,五六十杯,也就半個時辰里鐵定銷空了。 姚歡又問小龍蝦的情形。 胭脂笑得越發歡喜,娓娓道來:“姚娘子,吾等原本賃的六十畝桑蝦稻共養,芒種捕撈,成蝦兩百多斤,蝦苗也過了百斤,另有稻谷每畝七八斗。娘子去雄州前又吩咐我們向縣里租的水泊,池塘蓄水多,塘產鰲蝦更多些,一個兩三畝的塘子,前月收上了千斤鰲蝦,大的竟有五寸長,快趕上鯉魚苗了。犁刀送蝦進城時,樊樓的三少東家開心得很,說是咱們收上來的貨,真沒給他把持的鰲蝦行丟人,十來家入了蝦行的正店,價都不討,直接將大個頭的鰲蝦包圓了,城中那些定六月黃全蟹宴席的貴客,今歲有不少,改定了鰲蝦宴?!?/br> “蝦苗呢,賣得如何?” 姚歡又問。 就像其他行業協會一樣,鰲蝦行,也壟斷了蝦苗的售賣。這并非姚歡希望看到的,但此世的開封城,背后由朝廷把持的每個行業協會,都是如此。 胭脂心竅明敏,安慰姚歡道:“娘子看人頗準,那位韓三郎,雖是樊樓少東家出身,卻沒有嬌驕二氣。蝦行里的事,他都與犁刀商量著來辦,與開封府人頭也熟。蝦苗比魚苗、蟹苗定價低不少,韓三郎帶著犁刀與開封府的上官們請過示下,魚行、蟹行也不敢嚼舌頭?!?/br> 姚歡點頭:“嗯,咱們養蝦,今歲頭一回蝦苗大富余,可以對外叫賣。定價低些,又有盈利的例子現成擺著,別個才敢試水?!?/br> 胭脂笑道:“那往后幾年,與我們搶生意的蝦戶,就多了?!?/br> 姚歡不以為意。 這農林漁牧養殖業,哪有什么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規矩。京畿拋荒的土地水泊何其多,外來流民們不怕吃苦,能聚攏在此處,發展出小龍蝦養殖基地,多好的事吶。 …… 邵清回到太醫局,亦通過太仆寺向翰林院請了牓子,道是有榷場覓得的人參要獻給官家趙煦。 這日午后,邵清帶上人參與湯劑方子,以及一盒點心,去內廷講筵所,見天子。 “官家,臣在太醫局整理醫方藥案,見到唐時渤海國傳來的藥方,用人參、酸棗干、五味子,水煎成湯劑,早晚服用一碗,能消減心悸心痛之疾。這一回在雄州榷場,女真完顏部來人,售賣上好的人參,臣便買了一些,回京依著唐時醫方煎煮,送與太醫局幾位上官有心癥的家眷服了,皆稱可見療效,臣才敢請官家試試?!?/br> 天子看著不卑不亢、風儀沉穩地立于廳中的邵清,笑著命自己的內侍梁從政拿來椅子,一面吩咐邵清道:“坐吧,這椅子,朱紫臣子可坐,朕呢,也正要賜你緋服和金魚袋?!?/br> 見邵清面露疑惑,趙煦啜一口龍團茶,笑道:“蘇公回京就來見我,說了諸多原委,尤其說到你與姚娘子,救下那完顏部的質子,而你,更是留在遼營阻止鄉民攻殺遼商。這緋服和魚袋,你當得起?!?/br> 邵清謝恩。 此前,面圣后的蘇頌,就已告訴他夫婦二人,童貫果然,在雄州風波傳到京城的同時,就干干脆脆地向官家請罪,聲稱自己攀搭馬植,暗謀一番,全為了給大宋奪回漢唐故地。 據說,趙煦初聽之下,甚至還有所動心,往那“此計若成”的方向上去想,幸虧章惇和曾布,東府西院的兩個冤家,此一回倒口徑一直地“警示”趙煦,這分明是個餿點子。若女真人扶不起來,大宋白花那么多銀子,還可能因撕毀盟約而再度被遼人師出有名地攻打。若女真人果然日漸強大、虎踞北邊,那大宋豈非養虎遺患,莫說拿回幽云十六州是妄想,只怕會迎來一個比遼國更利害的勁敵。 趙煦總算將首相與樞相的話聽進了心里,只因對打過西夏人的童貫抱有特別的好感,便對他從輕發落,內侍品階降了兩等,先遣去給先帝守一年陵寢。 這回給邵清賜了緋服金魚,更表明了趙煦的態度。 此刻,君臣二人相對而坐,趙煦饒有興趣地,一面聽邵清講述完顏阿骨打父子的情形,一面吃著邵清今日帶來的點心——姚歡做的提拉米蘇蛋糕。 天子吃了幾口,旁枝逸出地贊道:“還是你娘子做胡豆點心的手藝好。兩年前她來宮里當差,做的這個提拉米酥獻上來,朕一吃,從此欲罷不能。她倒是教了御膳所的內人怎么做,但朕總覺得,內人們做出來的,不大對味?!?/br> 第350章 提拉米蘇(下) 趙煦說完,看到對面的雙目微垂的邵清,神色一凝。 天子得趣地笑起來:“邵醫正,你莫擔憂。夏秋季節,你娘子正是忙飯食行買賣的時候,朕曉得,你娘子喜歡在市井之間轉悠,朕不會讓她進宮當差的?!?/br> 邵清恭敬道:“臣謝官家體恤?!?/br> 趙煦眉頭微揚:“唔,倒是你,朕想著,調來宮中御藥院?!?/br> 邵清心頭一凜,不及斟酌辭令,便脫口而出道:“臣何德何能,不敢領奉御之職。臣向官家獻白山的人參,養心湯劑方子,并非存著旁的念頭……” 這是邵清的實話。 雖然居于南朝十年后,他看宋人的文人、軍人與庶民,早已沒什么我族彼族之分,但獨特的身世,令他面對趙煦這位大宋天子時,仍維持著暗流潛涌的自尊,不似真正的大宋士子那般,追求、珍惜一份趙家的君恩圣眷。 姚歡的牌坊,由趙煦爽快地摘去,邵清從不將此視為恩賜,而更多地,是看作一個胸襟合格的男子,懂得成人之美。 正因如此,邵清一見到完顏阿骨打帶入榷場的上品人參,就毫不猶豫地買下來,照著醫方試著煎藥。 他要平等地還個人情。 與獻媚求官,毫無關系。 邵清的推辭,令立于趙煦身邊的內侍,梁從政,簡直無語之至。 梁從政,年輕時就伺候朱太妃,趙煦登基后,祖母高太后一念之仁,允許梁從政跟到了福寧殿。 去歲朱太妃的小兒子簡王趙似中箭,得到邵清妙手救治,其后,王府僚佐鄧鐸傳消息給朱太妃,說是趙似與這醫官頗為相得,交誼悅然。朱太妃便上了心,暗中找梁從政商量,想將邵清弄進宮里做御藥。 朱太妃和梁從政這樣深耕后宮的政治動物們,最是曉得,能直接醫治天子的御藥,有多么重要。只有最親近的醫臣,才能清楚,天子的身體狀況,究竟是來日方長,還是朝不慮夕。 越早知道這樣的訊息,朱太妃與章惇,就越能在非常時刻占到先機,內外聯動起來,莫教簡王的前程,被那享樂荒yin的端王趙佶,或者那人話都還沒學會幾句的小皇子趙茂,給搶了。 梁從政循序漸進,還自認為屈尊地,拍了幾回張尚儀的馬屁,兩人一唱一和地在官家跟前,數落如今的御藥院暮氣沉沉,拉幫結派,不如從國子監醫科和太醫局中,引入新鮮的人才,譬如那個給簡王治傷的邵清,就很不錯。 結果,梁從政沒想到,姓邵的,送到眼前的富貴榮華,都不曉得抱住。 梁從政睨著這不知是不是給人看病看傻了的郎中,心道,哎,他那副“官家我不要”的模樣,可不就和當年他娘子拒絕做官家的美人,一個樣兒。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天子趙煦,倒沒什么慍意,只笑瞇瞇地揶揄:“邵卿家,你夫婦二人,好像對朕這皇宮御殿,都很看不上吶。從太醫局升至內廷御藥院,多少杏林子弟求之不得?!?/br> 邵清定定神,起身稟道:“官家,說到一個‘求’字,臣今日,也確實有一事,求官家允準?!?/br> 趙煦將瓷碟中最后一勺提拉米蘇送入口中,語氣輕快:“但說無妨?!?/br> 邵清道:“臣的娘子一回京,便去了京師榷貨務王提舉處,又拜訪了子由學士,得知子瞻學士來信告知,羅浮山白鶴峰下,去歲結果的那株胡豆樹,百余枚果種,均已渡過臘月高山的幾日霜期,成了活苗。內子欣喜不已,想著往后數年,在惠州看護胡豆林,與在地百姓一道,收摘洗曬胡豆。故而,請官家將臣亦調往惠州,于惠州的官藥局任職?!?/br> “哦?” 趙煦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