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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宋清歡在線閱讀 - 大宋清歡 第166節

大宋清歡 第166節

    什么見到前男友后、從靈府深處冒出記憶之類的梗,完全不存在??!

    賀詠對她來講,就是個徹底的陌生人。

    這咋整?

    對了,有個萬能開場白。

    “你,這些年還好吧?”

    姚歡躲閃開目光,有些不太自然地問。

    她硬著頭皮也做不出失聲飲泣的反應。

    邵清見二人說上了話,沖賀詠點個頭,要轉身出去。

    不料姚歡仿佛下意識地,抬手做了個想拉住他袍袖的動作,又訕訕地把手放了下來。

    房內多一個“外人”就會少一種久別重逢、互訴衷腸的氣氛,也就少幾分穿幫的可能。

    邵清,你連命都救過我好幾回,今日救場也得靠你。

    賀詠注意到了姚歡這微妙的舉止。

    然而他心中的欣然,竟多過黯然。

    邵清口風再緊,那日去柳氏宅子里救姚歡,深夜才回到都亭驛,面對賀詠的探問,也只能將曾緯的淵源說幾兩頭緒。

    賀詠慍怒過后,又莫名生發出慶幸。未與那權貴公子情陷太深,便能跳出坑來,是好事。

    自己與歡兒無法再續前緣,邵清堪為良配。

    這份真摯而豁達的念頭,從慶州一路行來,就盤旋在賀詠的腦中。

    賀詠越是對惡人懷有徹骨的仇恨,就越希望,被惡行改變了人生的愛侶,仍能將另一條路,走成柳暗花明的坦途。

    “邵兄不必回避,”賀詠道,“今日原本也有些商議之事,要請邵兄一同參詳?!?/br>
    姚歡分明感到賀詠目光中的別樣意味,但此時,顧不得這些了。

    邵清淡淡道:“好,吾等坐下敘話吧?!?/br>
    三人在窗下柳木桌案邊坐了,賀詠緩慢地解開頭巾,一邊摘一邊道:“你莫怕,這些都是毒蟲蟄的,黨項人用他們的土藥救回我一命,但留下這副鬼面?!?/br>
    姚歡上輩子在醫院住過大半年,同一層的另半邊病區都是燒傷病人,她對人類肌膚上的恐怖外傷,心理承受力沒有那么脆弱。

    她甚至向前傾了傾身子,不帶任何躲避之意地,望著桌案對面那張令人同情的面孔。

    “命在,最要緊?!?/br>
    姚歡道。

    她想,這也是一句不會出錯的話吧?

    賀詠愴然:“是的,有命在,我就能在元日獻俘儀式上,向天子喊冤,請求朝廷斬鄧洵謙,將蔡京、鄧洵武等人入罪!”

    什么?

    這都啥和啥?

    姚歡驚詫。

    她不由看向身邊的邵清。

    邵清此前,沒有與她說這一節。

    賀詠繼續道:“官家知道我還活著,世人知道我還活著,你的守節牌匾,就可以摘下,你應該嫁人,好好過日子?!?/br>
    第282章 你要找對人

    賀詠開始講述的時候,作為穿越者的姚歡,暗自慶幸,還好賀詠所提的,她以前在史料里看過,不至于聽得云里霧里。

    賀詠講的,乃大宋邊軍的“回易”與“放貸”問題。

    大宋王朝自建立起,就邊患不斷,都城又定在只有黃河意思意思擋一下的平原上,因而,帝國綿長的北方與西北邊境,需要豢養大量的軍隊駐防。

    養兵需要錢,很多很多錢。

    為了緩解軍費問題,朝廷允許各路的帥臣和武將,用朝廷撥給的本錢,或者用本路本軍的“公使錢”來經商,獲取利潤,充作本地軍費。

    這便是邊軍中常見并且合法的“回易”行為,說白了就是軍隊自己做生意,部分地養活自己。

    從真宗朝到神宗朝,回易的貨物,從木材、糧谷、絹帛、麻布、人口婦女這些普通項目,一直到茶葉、鹽、酒等國家禁榷的項目,都進行得如火如荼。

    由于“回易”事務的控制者,就是當地路帥級別的臣,以及聽命于他們的武將,因而,“回易”實際會走上什么方向,與主管官員的個人cao守有直接關系。

    如果路帥是范仲淹、滕宗諒這樣的良臣,問題不大,然而元豐末年,統領環慶回易的,卻是鄧綰。

    鄧綰被外放時,知的是永興軍,環、慶等州皆在其治下。鄧綰此人極善鉆營,又與蔡京一樣不懼走險棋,因而沒多久,在京城蔡家的遙遙相助下,鄧綰就與庶出的兒子鄧洵謙一起,把持了環慶等地的回易渠道。

    軍將兵卒的職責,就是戰時攻伐與防御,平時屯田自給,即使參與回易,員額也應嚴控。

    然而鄧蔡兩家貪得無厭,源源不斷地抽調兵丁,長途販運、倒賣鹽引、開坊釀酒、挖山修路。

    “這里頭回易所得的大部分,應是都被他們兩家中飽私囊了吧?否則,不會這般起勁?!?/br>
    姚歡問賀詠。

    賀詠恨道:“不僅如此,他們的心比貪腐回易之利,還要黑。他們在軍中放高利貸?!?/br>
    按照賀詠的說法,鄧蔡兩家,從州城到鄉村,都開設了許多賭場、妓寮、酒肆,又在軍中培養親信,誘使大量中低級軍官和底層士卒,去賭、去嫖,去酒坊酗酒成性。

    沉溺于這些事,花費自然就像無底洞。

    而鄧蔡兩家又熟悉朝廷轉運司對于邊軍的供餉節奏,更清楚軍人們何時最是捉襟見肘,半逼半哄地讓他們借下高利貸。

    一旦入了高利貸的坑,賣田賣地賣屋,賣兒賣女賣妻,就接踵而至。

    賀詠看了一眼邵清,向姚歡道:“如邵兄在慶州所見,我從你家地下挖出來的憑證中,有一些就是典妻狀。還不了貸的軍士們,只得將他們的妻子,典給鄧洵謙手下親吏所經營的妓寮?!?/br>
    姚歡訥言。

    真是日光之下,并無新事。

    在千年后的那個世界里,多少陷入網貸泥淖的人,或許最初也都是從想賭一次球、想打賞一個主播、想買一個限量版的包開始的,然后很快,他們就被雪球般滾起來的利息所裹挾,被極端侮辱人格的催收所逼迫,再也無法回到曾經有陽光、有尊嚴的日子里去。

    而這種頹喪沉淪、自覺羞辱的精神痛苦,比最艱苦的行軍、最殘酷的交戰,還要催折軍人的意志。

    屋中片刻的靜默后,邵清開口道:“難怪,我此番在慶州,偶爾聽到一些老卒抱怨,章經略領環慶后十分苛嚴,大耳窿和羊羔利高利貸名稱,都不太好借。想來是章經略察覺了軍紀廢弛的根由?!?/br>
    賀詠聞言,面上又多了一層悵惘。

    “如果當初章捷章經略剛到環慶時,阿父能選擇相信他,或許阿父和手下兄弟們就不會死,我也不會是如今的模樣?!?/br>
    “我阿父早年打西夏人時,在戰場上得一位同袍救過性命??上н@位同袍到了元祐年間,被鄧蔡兩家招入麾下,阿父與他分道揚鑣、再無往來。后來,不知何故,那人決定暗中舉告鄧蔡兩家在回易和放貸中的惡行,他的家奴已進京尋到蘇轍蘇相公處,帶回了蘇相公準備查案的許諾,他卻突然暴病而亡。那家奴是個忠仆,偷偷尋到我父親,交給吾家一些借據、賬目、典妻契和軍卒的控狀,說是主人吩咐,如自己有不測,便將東西送到賀軍侯家?!?/br>
    “其時,西夏小梁太后正舉兵東侵,圍住環州外的肅遠、洪德等要塞,阿父與我既是環慶軍人,自是要即刻出征。阿父便將東西,埋到了姚宅地下,但姚伯父應是不知道的?!?/br>
    “我們在洪德城外的大蟲谷,守點設伏,不知阿父是否有不詳預感,那日出發前就將姚宅埋有憑證之事,說與我知。在大蟲谷,我們突然遭到一支夏軍從腹背襲擊,阿父最后,因辨出他們使用的也是神臂弩,而知曉他們其實是宋人。阿父終為掩護我,受箭身死,我在崖下荊棘中,聽到他們說,回去可向鄧洵謙交差?!?/br>
    “阿父為何,不在出征前,就向章經略陳情呢!”

    賀詠說到此處,扭頭望向窗外,不愿意讓姚歡和邵清看到他眼底終究泛起的不甘。

    人非圣賢。

    遭受厄運的人,難免會執念于“如果當初做了另一個選擇”

    邵清有些懊悔。

    是否自己贊許章捷整肅環慶路的言辭,令賀詠越發傷心。

    卻聽姚歡安慰道:“你阿父最后得到確切的訊息是,蘇轍相公在查此案,他信的,自然是蘇相公。他不知章經略可會與鄧蔡二人有淵源,又怎敢輕易去對章經略和盤托出?”

    賀詠轉回頭,目光復雜地望著姚歡。

    方才乍見她時,就產生的那種奇怪陌生感,更強烈了。

    她當年就是個有主見的少女,否則也不會堅持在他出征前,大膽地奉獻初次魚水之歡。

    但此刻的她,雖然面孔、聲音乃至說話的語調,一看、一聽就是歡兒,但目光里的倔強,和那如琉璃般易碎的剛烈,反而很難尋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冷靜思謀,與從前頗為不同。

    大約是因為如邵清所言,她在京中雖得姨母照拂,主要還是靠自己闖蕩,且結交了蘇頌、蘇迨那樣的名士,又要打理鄉間田產,見識與心性自然比少女時候大有長進。

    賀詠默了默,輕喟一聲:“你說得對,阿父沒有錯。他最后推我走時,讓我不要怨他管了閑事。我怎會怨他!我家五代皆在軍中,如何能見得好好的大宋官健,就這樣一點點成為軍心渙散、吃喝嫖賭的廢物,或者典妻質子、屈辱度日的螻蟻?!?/br>
    姚歡道:“所以,你鐵了心要讓鄧蔡兩家的丑行昭然天下。然而你百般計議、此來京中,卻發現蘇轍相公已被貶謫南方,便決定直接去天子圣駕前鳴冤呼號?”

    賀詠辨出姚歡沉柔的口吻中略現否定之意,問道:“若非這般,還能如何?”

    姚歡搖頭:“不能這么草率。且不說獻俘儀式上,你突然沖向宣德樓,會不會被天子親衛誤傷,就算天子聆聽了你的舉告、收下了你的這些東西,也要指給有司查辦。這一來一去,足夠蔡京等人想出應對之策。典契、控狀上的那些軍士,可能與你阿父一樣,再也不能說話了,賬本,可以被辦案的御史指責為贗造之作,最后,就連你,或許也會被指為當年驕橫犯上、受到鄧洵謙的處置而懷恨在心,伺機誣告?!?/br>
    賀詠專注地聽著,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慶州城外的黃昏,由眼前女子引導著,探索正確的方式。

    彼時是人倫之欲,如今是伸冤之策。

    “那我應該,暗中去找誰?去南方找蘇相公?”

    賀詠問。

    姚歡沉吟道:“已不再是相公的蘇轍知州,肯定要找,他既知曉當年此案的一些端倪,又是蔡京的政敵。但更有一位當朝相公,他也是蔡京的政敵,與蘇轍交好,侄兒還是蘇轍的女婿,最關鍵的是,他如今,有實權?!?/br>
    一旁的邵清脫口而出:“曾布?”

    第283章 以直報怨(上)

    姚歡腦中,仿佛出現上輩子做項目時,看到辦公畫板上出現的各種素材示意圖。

    孟皇后在瑤華宮提及的趙煦對貶斥蘇轍留了一手,蔡家與鄧洵武的過從甚密,京城士庶對于蔡京掀起宣仁之誣的怒火,蔡京的風頭日益蓋過章惇,曾布與蔡京必將勢同水火,曾布與章捷關系的緩和……

    上述種種,就像一個又一個環扣,彼此相關,而今日賀詠所說的舊案,則是最后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環扣。

    如果依著歷史本來的進程,過了這個年,章惇與蔡京,就要將清洗元祐舊黨的力度再次升級,朝廷會在春天就把蘇轍貶往雷州,蘇軾貶往海南島。

    但眼下有了這突然冒出來的環慶舊案,歷史的劇本,說不定能改呢?

    要改劇情,為什么不在曾布身上試試?

    除了“蔡京政敵”這個可以說給賀詠與邵清聽的理由外,更重要的是,來自后世的姚歡知曉,史載的曾布,正是在哲宗時期意識到,新舊黨爭或許會給大宋王朝帶來毀滅性的打擊,因而趙佶登基后,曾布努力地往朝堂引入舊黨勢力,宋徽宗趙佶的第一個年號“建中靖國”也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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