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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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熒一驚,低聲道:“你這話,家中說說也就罷了,出門萬不可多論。你可知,至多入秋時分,周美成就要應詔回京了?!?/br> 沈馥之目光越發冷冽:“蔡學正,俺一個汴河邊賣豬下水的,哪懂朝堂上的事。你這一副天機不可泄露、就屬你最早知曉的樣兒,瞧著比蔡尚書還自負地位清要吶?!?/br> 一邊豎著耳朵聆聽的吃瓜群眾姚歡,暗叫聲“不好” 周邦彥是王安石變法的支持者,元佑年間被保守派排擠出京,如今一心要搞回變法那一套的小皇帝趙煦親政,周邦彥自然又會被起復任用。 姨父真是當初懟妻一時爽、如今追妻火葬場,明明知曉姨母厭惡新黨,朗誦周邦彥的詞是作死??! 眼看氣氛要從不對走向更不對,姚歡挺身而出。 她嬉皮笑臉對沈馥之道:“姨母,姨父他,他以往寫來你儂我儂的小令,你總嫌棄是酸詞艷曲,不屑一讀。那今日他念的周學士這首山河故國、興了又亡的詞,多有格局哈,歡兒聽來,直如蘇學士蘇公的詞一般,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姨父蔡熒趕緊順桿子接上:“對對,對著咧,馥之你看,歡姐兒才是真懂詞的?!?/br> 沈馥之翻個白眼,將端著的杏皮水往姚歡手里一塞,斥道:“莫將周邦彥與蘇學士相提并論?!?/br> 姚歡接了杏皮水,唷,還是井里冰過的,已然忍不住要笑場。 姨母,我懂,我懂,什么新舊黨爭、婉約詞豪放詞的,不要在意這些細節,杏皮水,杏皮水才是關鍵。 還有何種舉動,比在熱得知了都叫不動的炎夏里,給你一碗冰涼的杏皮水更表示“老娘我還念舊情”的呢? 第三十四章 君子謀逑 蔡熒接過姚歡手中的杏皮水,見沈馥之也沒有允了自己進廳堂坐著的意思,難免有些忿忿。 一個親戚家的男仆,都能容留在家中,對我這原來的正牌男主人,卻這般愛搭不理 不行,淡定,淡定,此前丟了這好的老婆,不就因為自己肆意耍脾氣、說話不過腦?自以為拌嘴而已,卻深深傷了她的心。 禮記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此番欲追回前妻,猶如修身齊家,乃大好男兒第一要務,我平日里在太學教訓生員們,尚且將“知錯就改,善莫大焉”掛在嘴邊,怎可到了自己身上,就知易行難了呢! 蔡學正如念清心咒般,將自己叨叨了幾句,加之一口清涼沁人的杏皮水入喉落肚,更覺氣順不少,于是端牢碗盞,瀟灑地一撩袍角,自尋了院中石凳坐下。 今日不把要干的事兒干成嘍,我蔡熒把這石凳坐穿了,也不放棄。 沈馥之仍板著一副面孔,卻踱到池子邊,與姚歡道:“你帶來的這螯蝦長得倒快?!?/br> 姚歡一聽,趕緊利用此前美團投喂的信息,安排上第二輪助攻:“可不,這池子,修得可真齊整又合用?!?/br> 蔡熒接球速度極快,笑道:“歡兒不但懂詞,還懂魚蟲之所,這池子,當初俺們搬進來時,塌得都不成樣了,姨父我拿了笸籮,到巷子外的溝渠里,一籮一籮地運來石子兒砌好的?!?/br> 沈馥之在池邊譏誚道:“池子砌得再好,養起魚來,養一茬死一茬,又有何用?” 蔡熒站起來湊過去,也興致勃勃地觀蝦,軟了口氣去搭沈馥之的話:“哎,魚沒了,養了歡姐兒的蝦,更好。你看這蝦身子多壯實,一個個長得像銀鋌子一般,給你帶財,吉利。對了歡姐兒,你這蝦,叫啥名兒?豪蝦?” “叫螯蝦?!?/br> 但聞一聲脆嫩的童語,姚汝舟跟著楊管家,二人老的挑擔、小的背個馬扎,從灶間走來。 姚汝舟便是姚歡那同父異母的弟弟。 沈馥之收留他與楊管家的第二日,楊管家就知趣地出門一整天,想尋一戶新的東家,姚歡于是沒有跟著姨母去飯鋪,而是留在家里照看這小娃娃。 大好的機會??! 白日里區區幾個時辰,姚歡就一邊帶娃一邊套話,將姚姑娘過往的一些信息,了解了不少。當然,也利用教寫字的機會,套出了弟弟的大名還是這娃娃自己一筆一劃寫出來的,寫得歪歪扭扭,卻也好認??磥碓谠庥龃朔児是?,他已經開始接受蒙學教育。 姚歡沒有忘記一個重要的細節小龍蝦的來歷。弟弟卻懵懂茫然,道是阿爺死后,阿娘就不許自己去找阿姊玩,還說阿姊房里養了怪蟲,可現下瞧來,這蝦不蝦蟹不蟹的頑意兒,并不駭人吶。 姚歡于是放心,教弟弟道,這叫螯蝦,確是個新奇的水族蟲蟻,和街市上的螃蟹蛤蜊一般,怎么做都好吃。 小汝舟在沈宅住了幾日,見阿姊固然照顧自己,阿姊那個大人口中兇巴巴的姨母,對自己也從無戾色,他除了夜里想娘哼哼唧唧地哭幾聲,白日里倒也漸漸恢復稚兒脾性,不再戰戰兢兢如喪家小獸了。 此刻,他天真地跑到蔡熒跟前,拖長了音調又重復:“大官人,這是螯蝦?!?/br> 蔡熒笑瞇瞇地將他抱起:“叫大官人生分了,叫姨父?!?/br> 旁邊的楊管家何等眼色,一聽,忙撂下扁擔,躬身作揖道:“老奴,給姨父見禮?!?/br> 蔡熒一疊聲“咳唷,老丈多禮了”將個“老”字還咬得特別重。 又帶了領導訪貧問苦式的平易近人口氣,聞言道:“老丈是姚府管家吧?這是要去街上賣吃食?” 院里所有成年人,皆是心照不宣,暗道,姨父,蔡學正,你對沈宅的風吹草動打探得很清楚吶,你在太學很閑嗎? 楊管家不敢自己回話,望向沈馥之。沈馥之不卑不亢,淡淡道:“楊翁見俺和美團做了恁多杏皮水,就挑些去街上賣,也好換些米錢?!?/br> 蔡熒大喜,心道,鄰居王婆婆情報真是值那半貫錢吶,自己的計劃,有戲。 他于是正色向楊管家道:“楊老丈,你年歲大了,又一直是給東家打理宅子的,杏皮水再是好東西,但你這日曬風吹地沿路叫賣,怕是身子骨頂不住吧?!?/br> 楊管家赧然:“姨父說的,是這個理兒,但前幾日俺從東水門跑到西水門,也沒尋到要雇人的東家??刹痪褪且蛭夷隁q大了,再是把工錢減了,人家也未必看得上。姨母和歡姐兒都是大善人,俺此前做了那般不地道的事,她們也還給俺個棲身之所,可是俺不能” “對對,你可不能客氣當福氣,姚家弟弟住在二娘這里,倒也是個情理,楊翁你一道跟著,確實不合適” 蔡熒說到此處,朝前妻沈馥之站立的池沿微微挪了幾步,一本正經地、好像與同僚商量公務般,道:“馥之,太學今歲又擴了員額。京城地貴,賃錢也貴,既然朝廷有令,學生們都樂得住在學舍里,鮮少出去賃屋的,人一多,犯規矩的情形也激增。我呢,恰好缺個能傳喚生員、處理雜務的幫手,你看,要不,我聘楊翁去太學里?” 他此言一出,姚歡簡直忍不住要為姨父鼓起掌來。 她一個穿越者,對新舊黨爭真沒有太大的帶入感,雖也不會偏偏不信蔡京乃大jian臣,可姨父不過是因同為福建同鄉,而機緣巧合地受到蔡京提攜,成為太學學正,也就相當于北大清華團高官的職位,要她姚歡鉆入舊黨的套路里去敵視他,實在做不到哇。 看看舊黨,司馬光啊啥的,斗起人來,又高尚得到哪里去呢? 看人,聽其言、觀其行,起碼眼前這位二姨夫,在對女子用情這件事上,到目前為止,這腦子使得夠用力,這身段,也放得夠低了吧。 另一廂,楊管家因了實實在在能脫離經濟困境的機會,更是如聞天籟般,臉上驚喜畢現。 “這,這,老奴叩謝大官人?!?/br> 他行完大禮,腦袋從胸口抬起來,忽地意識到沈馥之瞪著他們,惶惶然又低下頭,喏喏道:“不知姨母意下如何?” 沈馥之方才對蔡熒還一副“請開始你的表演”的神情,眼下聽了前夫這番話,靜心細忖,覺得倒還真是個救急又合適的方案。 她撮了池沿上碟盤里的剩菜沫子,撒一把到水中喂螯蝦。 然后拍拍手,瞟一眼蔡熒,向楊管家道:“楊翁說笑了,俺又未捏著你的奴契,豈有為你作主之理。俺看,今日這杏皮水,你莫挑出去了,趁著天光還早,你不如跟著蔡學正去太學瞧瞧?!?/br> 第三十五章 邵郎他也發力啦 開封城,汴河與蔡河是基本平行的兩條水流,汴河橫穿內城,蔡河則橫穿外城。 北宋的太學,位于蔡河南面的橫街上,雖屬于外城區域,但開封本就比前朝都城小很多,因而實際上,太學離沈馥之所賃宅子的青江坊,也就四五里路,不算遠。 有備而來的蔡熒蔡學正,效率極高,當天就為楊管家報了雜役的員額,辦好手續。次日,楊管家便收拾停當自己的包袱卷兒,樂呵呵地、充滿希望地準備離開沈宅。 姚歡吃早飯時,好想對楊管家唱兩嗓子:心若在,夢就在,大不了從頭再來 沈馥之則迅速地啃了炊餅喝完粥,向楊管家表達了不咸不淡的祝福,就風風火火地出了門去飯鋪上工。對她來講,萬事都沒有做買賣要緊。 姚歡暗贊,姨母不在,有些話正好和楊管家交待哩。 而楊管家,則在絕處逢生之余,面對姚歡時總有些惴惴。 他哪里曉得眼前這位曾經的小主人,是個穿越來的冒牌貨,真沒有多少怨氣。 這幾日,姚歡越是對他客客氣氣、若無其事的樣子,他越是愧疚。 他喟嘆,這孩子到底隨了她親娘的性子,不記仇哇??上Ю咸觳婚L眼,惡人謀世界,好人不長命,歡姐兒母親,那樣好的一位娘子,剛過了三十,就走了。都說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阿郎娶過一次賢妻,怎地就相中了那么一個污糟婦人做繼室呢。 男主人是官府的書吏,楊管家多年來也常能沾沾書香墨氣,每回一想到男主人前后兩任妻子的對比,就要拽出唐朝詩人元稹的句子來感慨一番。 恰因了他自認也是個喝過幾兩墨水的仆人,此番對天降伯樂蔡姨父給的職位,滿意得無以復加。 太學,煌煌大宋的最高官辦學府,并且本因當年王安石新政而發展壯大的,在如今推崇變法的小天子親政后,太學的風頭早已勁過國子監,自己竟能去里頭當差,可不跟做夢一般。 姚歡牽了弟弟小汝舟的手,隨著楊管家走出院門。 東升未久的朝陽里,鬧了一夜的貓兒們,披著一身金光,熟門熟路地聚集在隔壁王婆婆家門口,等著那位資深貓奴喂食。 汝舟一個娃娃,正是最喜歡招貓逗狗的年紀,登時就撒了阿姊的手,和幾個貓兒玩在一處。 姚歡遂向楊管家道:“楊翁有了好去處,俺也放心了。俺畢竟也是姓姚,說來,姚家請了你大半輩子,家散了,養老錢卻給不得你” 楊管家只覺鼻頭一陣大酸,顫聲道:“大娘子莫這般說,是俺這老東西,眼和心都瞎了?!?/br> 姚歡這回卻真不是帶了編臺詞的習慣。 她確實有些難受。 其實這陌陌塵世里,楊管家這樣的底層成員,命如螻蟻,隨波逐流,要求他們有多高的道德準則,不太現實。姨母前些時日教訓他的一番話,泛泛來講無大錯,只是,流于表面。 倘使在這個社會里,楊管家這樣的人,不是奴契和養老錢都被東家捏在手中,他人性中善的一面,會不會能發揚得更堅定些呢? 嗯寫到這里,讀者們不要誤會,作者絕無讓既來之則烹之的女主姚歡,在這冉冉紅日下突然揚起一番英雄志,要在北宋搞一番這個革命那個革命的,推翻階級不平等的大宋王朝,讓烏托邦在公元1095年的開封城就實現。 想想千年后的今朝,難道真的就實現階級平等了嗎?對不? 姚歡及時剎住了自己憂國憂民的空想,詭秘一笑,壓低了嗓子,向楊管家道:“楊翁,過去的事就不提了,你若真要謝俺,就常幫姨父跑跑腿,給姨母送送吃的?!?/br> 楊管家吸溜了一下鼻涕,抬袖抹抹眼淚,滿是皺紋的面孔舒展了些,連連點頭:“省得,省得,那日俺就瞧出來了,姨母和蔡學正,定還能做回眷屬?!?/br> 姚歡抿嘴,作出“你一看就是懂經”的神色,喚過汝舟,將楊管家送往巷口去雇車。 臨分別時,楊管家掏出一個小褡褳袋,塞到汝舟懷里:“哥兒,那日俺們叫買房的下家兇神惡煞似的趕出來,阿翁我身上統共沒幾個銅子兒,所以才沒辦法給你買油炸蛤蜊,阿翁看你挨餓,心也跟刀扎似的。前幾日俺出去尋差事,路過金銀行,提了些俺這幾年攢的小錢。這里頭是兩個銀角子,你拿著,回頭讓你阿姊給你買點菓子糕餅哈?!?/br> 汝舟面有不舍,又捏著錢袋抬臉去瞅姚歡,盼著長姐給個示下。 姚歡笑道:“阿翁給你的,你就拿著,回頭咱們在街市看到新鮮吃食,買了去太學看阿翁,可好?” 汝舟畢竟已經六歲,多少明白,錢是個好東西,得了長姐的應允,歡天喜地謝過楊管家,寶貝似地將錢褡褳藏進自己小卦里的口袋中。 云江坊位于鬧市一角,很快就有早起兜生意的牛車噠噠地過來,招呼楊管家上車。 目送牛車搖搖晃晃地向南行去后,姚歡拍拍小汝舟的肩膀,正要牽著他回巷子里,忽地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喚自己。 “姚大娘子?!?/br> “邵先生!” 姚歡沒想到,這個時候也能在巷口看到邵郎中。 這才幾點呀,邵郎中就出診,難道是有人昨晚生孩子,他剛給人接生完出來? 是了,雖然自己前世沒生過孩子,但住過大半年醫院。住的三甲醫院,自己的腫瘤病區樓下就是婦產科,哎呀媽,在人滿為患、缺少麻醉師打無痛的公立醫院,衛生部門又站著說話不腰疼地要求盡量不剖腹產,那半夜三更傳來的產婦們的陣陣哀嚎,叫本就被癌痛折磨的姚歡,根本無法睡著。彼時她才知道,原來人類分娩的自然發動,大部分都是在夜晚。 不對,這個時代民間接生,都是接生婆吧,要是勞動郎中了,那產婦也就命懸一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