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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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同齡人,他的生活作息顯得格外規律,很在乎身體健康。 以前霍燃覺得,這是因為陶知越有很好的生活習慣,也有著很強大的自制力,才能做到。 現在想來,也許不僅僅是因為習慣。 每當思緒漫游到這里,他會及時地阻止自己想下去。 其實霍燃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準備好。 他不知道重新跟陶知越相處的時候,給對方帶來的心情會是快樂更多,還是憂愁更多。 他什么都不確定。 但是他想回家了。 霍燃站在1502室門口,手里握著鑰匙,又在猶豫要不要敲門。 他有點無所適從。 幾秒鐘后,門從里面被打開了。 穿著圍裙的陶知越朝他露出很熟悉的笑容。 我聽到腳步聲了,猜到是你。 已是深秋,天氣轉涼,陶知越穿著長袖的白色襯衫,最上面的扣子沒有系,顯得不那么正式,袖口挽起,看起來很居家。 霍燃很久沒有看見這一幕了,他幾乎有一些恍惚。 在暖黃色的燈光下,他站在屋子里,笑著發問。 你猜我背后是什么? 霍燃記得那是餐桌的位置。 應該不會是拼好的拼圖。他很認真地回答問題,是晚餐嗎?你是不是沒有吃晚飯,在等我? 雖然是問句,但他用了很篤定的語氣。 陶知越點點頭:因為我覺得你肯定也沒有吃,所以今天不是夜宵,是晚飯。 他往旁邊走了一點,露出了身后一桌子很豐盛的家常菜。 豐富的顏色和熱烈的香味,交織著同時侵入視覺和嗅覺。 聞起來很香,我餓了。 聽到他這樣說,陶知越便笑起來:你果然沒有完全猜對,就像那天的我一樣。 霍燃有些茫然:哪一天? 我在電視上看到你參加論壇的那天。 記憶逐漸回籠,人聲鼎沸的論壇會場,他穿著規整妥帖的黑色西裝,表情故作深沉地坐在第一排。 然后霍燃上臺,發表講話,一旁有電視臺的攝影機對著他。 他一邊講話一邊在想,再過兩個小時,陶知越就會在電視上看見他。 他給陶知越準備了一個驚喜。 希望攝影機能給個時間久一點的特寫,最好拍到西裝里的襯衫領口,陶知越肯定能認出來。 然后他會看著屏幕,忍不住笑起來。 那時的霍燃流暢地背著稿子,腦海里想象著兩個小時后將會發生的事。 而很久以后的現在,在滿屋的菜香里,他看著陶知越的襯衫領子,終于猜對了他背后有什么。 于是霍燃也忍不住笑了。 一瞬間里,他忘記了其他的一切,只記得眼前。 藏在襯衫背后的彩色大狗熊。 那是全世界只有他們才知道的秘密。 第85章 霍燃又做了一個夢。 周圍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茂密森林, 他孤身一人行走著,頭頂有飛鳥掠過的聲音。 鞋底踩在石子與落葉覆蓋的地面上,干枯的葉片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林間小徑上撒著一道歪歪扭扭的白沙,為他指引方向, 通往看不到盡頭的遠方。 于是他小心地穿過矮矮的灌木叢,低頭避開交錯垂下的樹枝, 循著前人留下的指引努力地前行。 隨風簌簌的樹葉間, 日光碎成了閃耀而浮動的星子。 他抬頭望向這白日的星,然后驚愕地發現, 在寂靜的天邊,行走著兩只巨大的恐龍。 它們長長的頸, 無限地接近了遼遠的太陽,暗綠色的四肢緩慢地擺動著,腳掌落下時,整片森林都傳來輕輕的震動與轟鳴。 霍燃在夢里想,他一定是在做夢。 他竟然見到了恐龍。 在這奇幻而瑰麗的畫面里, 他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懾,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下,心神恍惚間, 明亮的白沙一瞬間隱沒于泥土。 他忘記了路, 伸手撥開樹叢,想要走向早已滅絕的恐龍, 去追隨它們行經時留下的巨大深坑, 里面殘留著地球末日到來時的火光與灰燼,飛揚的塵土沙石,消亡的痛苦哀鳴。 他漸漸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正緩慢地走向深淵,林間卻突然傳來一陣急促奔走的響動,有什么東西從樹林里竄了出來,直直地把他撲倒在地。 天旋地轉之間,霍燃被沉重的東西壓住,它看起來是一只毛茸茸的深棕大狗熊,卻很奇怪地閃著彩色的光。 他好像在哪里見過這樣的狗熊。 在夢境與現實的交錯里,霍燃費力地睜開眼,從睡夢中掙扎著醒來,可被壓住的感覺仍沒有褪去。 雙人床邊的窗簾敞開著,日光透過玻璃窗傾瀉了滿屋。 天花板靜止著,澄澈的白,他聽見一道淺淺的呼吸聲,藏在窗外傳來的模糊轟鳴里。 視線下移,霍燃微微低頭,他看見了陶知越的側臉。 他的腦袋靠在自己的肚子上,面孔被日光照亮,顯得很柔和,眼睛安靜地注視著窗外,睫毛邊緣被染上淡淡的金色。 幾秒鐘后,陶知越的眼睛彎起來,攏著一泓清亮的笑意。 你干嘛偷看我? 霍燃本來想告訴他自己剛剛做了一個很神奇的夢,結果走神的片刻,又忘記了。 淤積在心里的好多事都一起不翼而飛,此刻他只覺得被輕盈柔軟的云包圍。 他學陶知越說話:你干嘛用我的肚子當枕頭? 當然是報上次的仇。陶知越故意壓了壓他的肚子,強調道,今天一口氣報了兩個仇。 還有一個是什么? 陶知越指了指集中在一側的窗簾:你好笨。 而且你怎么能睡得這么沉,我把窗簾拉開,光那么亮,你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霍燃完全清醒了,辯解道:這樣多好,遇到下雨打雷也不會醒,可以一覺睡到天亮。 怪不得你要說思涵是豬,你也是。 我不是。 你要講邏輯,豬的哥哥是什么? 是狗狗。 為什么? 因為十二生肖里,狗排在豬前面。 這是冷笑話嗎?陶知越抖了抖,謝謝你,降溫了,冰箱先生。 霍燃笑起來,又聽見陶知越抱怨道:地震了,不許笑。 那你下來。 我不,這里的視野很好。 霍燃本來想換個姿勢跟他一起看外面,但又想到自己現在是一個枕頭,不能輕易動彈。 所以他好奇道:你剛才在看什么? 看飛機。陶知越仍盯著天空中那一道長長的尾跡云,樓間距開闊真好,可以看到天空,如果是頂樓,應該視野會更好。 霍燃想起了那陣模糊的轟鳴聲。 已經飛過了嗎? 嗯,看不到了,只能看到它飛過后留下的痕跡。 是什么顏色的飛機? 紅色和白色,挺漂亮的。 霍燃回憶了一下:那天我們在機場里猜飛機的時候,有一架也是紅白相間的,說不定是同一班飛機。 我想想,燕平在晉北市的東北方向,剛才我看到的飛機是從左邊飛到右邊。 陶知越頓了頓,決定放棄東南西北的話題:算了,當我沒說。 地震得更厲害了,霍燃笑得停不下來。 那我來想,按照這棟樓的方位,從左到右就是自東向西,晉北機場在西邊的郊區,所以真的有可能是從燕平飛過來的。 不愧是你,燕平人。 嗯?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在我生活過的那個首都,本地人也很擅長用東南西北定位一切,比如,幫我拿一下靠東邊的那杯茶。 我爸好像真的說過類似的話。 這次輪到陶知越笑起來,反向發射地震波。 所以你生活過的那個首都,叫什么名字? 北京。 陶知越太久沒有提起過這個名字,甚至有一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北京?;羧几貜土艘槐?,心情意外地平靜,好像沒有燕平好聽。 北京的舊稱有燕京和北平。 霍燃詫異道:剩下的兩個字,剛好構成了燕平。 對,這兩個城市其實很像,北京似乎就有糖油餅,只是我不常出去吃喝玩樂,居然不認識,也沒吃過。 這樣想的話,好像有一點浪漫,我們分別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的兩種形態里。 霍燃放松地躺著,過去這段時間里縈繞了他許久的惆悵并未到來。 他回想著記憶里燈火輝煌的燕平,當他走過某條熟悉的街道時,或許另一個世界里的陶知越,同樣正在走過。 他們隔著不可捉摸的時空、歲月、宇宙,曾經很近又很遙遠地相逢過。 那晉北的原型又叫什么呢?你去過嗎?霍燃想了想,不對,這個發音好像就是北京反過來,看來作者很可能是個北京人。 此前剛剛被浪漫遐想感染的陶知越沉默片刻,吐槽道:我現在很希望時空倒流,讓你把這個問題收回去。 霍燃跟他想到了一起,嘴角不住地上揚。 陶知越很不甘心:這么一想作者大概只是像我一樣起名困難。 我不管,解釋權在我們自己手里,我說浪漫,就是浪漫。 霍燃再次發揮了他強詞奪理的精神。 你也像我一樣,在那個首都長大嗎? 不是,我十八歲的時候去那里上大學,畢業后留在那里工作,一共待了八年。 他的目光里閃爍著回憶:聽起來過了很久,現在想起來,好像只是一瞬間。 長大以后的日子就過得特別快?;羧冀嵌惹迤?,大學的時候有沒有談戀愛? 沒有。陶知越準確地預判到了他的下一個問題,工作的時候也沒有。 真好?;羧紝@個答案很滿意,我也沒有。 別說了,我們沒有的原因不一樣。 陶知越用力地壓了壓他的肚子泄憤。 見好就收的霍燃果斷地轉移話題:你對那座城市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他能感覺到陶知越提起北京時的情緒,是鮮活又明亮的。 陶知越應該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跟人分享這些故事了,而他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聽到的人。 在這片殘留著白色尾跡云的蔚藍天空下。 我想想,應該是一把傘。 我在南方長大,經常下雨,所以開學報道的時候,很自然地在行李箱里放了把傘,有時候看天色不好,會特意拿著去上課。 這種時候往往會看到別人詫異的目光,我還不知道為什么,結果一整個學期下來,這把傘從來沒用過。唯一突發暴雨的那一天,我甚至找不到它去哪兒了。 后來才發現它掉進桌子下的夾縫里了,我翻出來擦干凈,還是不信北京就這樣不下雨,所以一直沒有放棄這把淋不到雨水的傘,每次搬家都帶著,我到哪,它也到哪。 再后來氣候正常了一些,時不時會下雨了,我每次撐它出門,還有種莫名的感動。 不知道現在有沒有人找到它,雖然它年紀很大了,但看起來很新,質量也很好,可以一直用下去。 陶知越沉靜地說完,笑著側過臉看他:是不是很奇怪的印象? 不奇怪,很有趣?;羧甲⒁曋?,現在它也是我對北京最深的印象了。 你空手套故事,我要收費了。 好哦,那我做午飯給你吃。 那還是算了。 提到午飯,陶知越才驚覺已經快到中午,周末果然讓人很容易忘記時間的流逝。 中午吃什么? 下樓看看附近有什么吃的,吃完以后我們一起去買菜。 買什么? 鹵牛rou的材料,我想吃你做的鹵牛rou了。這次有我陪你做,你肯定不會弄得一手傷了。 就是你在才危險。 他們賴了很久的床,終于起床洗漱,換好衣服,下樓吃午飯。 秋意漸濃,小區里的不少樹木都泛了黃。 中心花園有兩株高大的梧桐樹,已經全部變成了燦金色。 霍燃在樹下停住腳步,抬頭望去,金黃的葉片與璀璨的日光交相輝映,像無數個小小的太陽。 昨天晚上好像夢到了很相似的場景。 他已經不記得那個夢,但卻能確信,眼前的一切比夢中更美。 他對身邊人道:是秋天的梧桐葉,你的頭像。 以前霍燃從來不會在意路邊某株樹的品種,也不會如此鮮明地體會到季節的交替,時光的流逝。 一切都因為一個奇跡而改變了。 人生無法預測,停留在昨天,也許是悲傷,但再往前多走一步,或許就成了獨一無二的幸運。 他聽到了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故事,記住了一把不存在于此間的雨傘,生命似乎也因此延展,有了超出平常歲月的浪漫。 落葉打著旋飄下來,像一只只寧靜的蝴蝶。 其中一只蝴蝶恰好停泊在他肩膀上。 霍燃正想伸手撣去落葉,便聽到陶知越的聲音。 等一下,不要動。 他立刻停住了動作,很聽話地一動不動。 幾秒鐘后,陶知越滿意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