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后太子火葬場了 第107節
上次的宴席, 皇帝只出來坐了一刻鐘就走了, 甚至于中間還隔了一層珠簾。今日瞧見皇帝頭戴五色十二旒冕冠、身著十二章玄衣纁裳、腰間以玄色絲帶系著白玉雙佩, 由宦人攙扶著, 緩緩從后殿步出時,眾臣不由得愣了片刻。 皇帝如今的模樣, 和從前可謂是判若兩人。 以前的皇帝雖從不加以節制,也對自個的身子骨不怎么上心, 但太醫精心調養著、又有權勢加身,一股精神氣到底在那擺著。 身上那大柄在手的氣勢和帝王威嚴, 便和如今截然不同。 眾人心里難免有些唏噓之意, 但還是不敢怠慢,紛紛起身行禮, 齊聲山呼萬歲。 袞冕之服極其繁復,自然也很重, 除去必要的成親、祭祀和正旦、冬至大宴外,無論是皇帝還是一眾高官都極少這樣穿著。 徐遂雖由宦者扶著自己出來,卻仍舊覺著有些吃力,走得很慢。眾臣皆沉默地看著, 莫名想起了從前皇帝自個穿著這身衣冠,款款而行的模樣。 今日的正旦大宴,徐遂待在含元殿里過完了整個流程,奏雅樂、眾臣稱觴獻壽、各郡縣獻表、奏報去年各地所生祥瑞之兆、各大郡縣和附屬國獻上進貢之物。 等到最后賞賜完朝臣布匹后,眾人都以為皇帝會就此離去,卻沒想到他一直穩穩當當地坐著,壓根就沒有要離去的意思,甚至泰然自若地看著伎人演奏,用著案上酒菜。 等到筵席散去后,顧審作為負責整個大宴流程之一的人,本就是后面走的,這次更是緩步走在了最后面,步子慢吞吞的。身旁另一個侍中見他這個模樣,便擠兌了幾句:“顧相身子骨若是不行了,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也給那些年輕人留點機會嘛?!?/br> 尚書省有左右仆射,中書省有兩名中書令,門下省同樣也有兩個侍中。本就是為了讓倆人相互制衡的,故而倆人雖為同僚,但私底下關系不但不怎么樣,少不得還得暗自相互拆臺。 不遠處的其余朝臣不敢直觀門下省兩個長官掐架,但耳朵卻都悄悄地豎了起來,眼睛也不住的往這邊瞟著,心臟怦怦直跳。 換做往常顧審肯定是要反唇相譏回去,但今日他只是抬頭瞥了那人一眼,搖頭輕嘆了一聲:“蕭相啊……哎!”隨后便再無多的言語,也沒跟他吵起來。 蕭侍中被他這一聲嘆息給弄得有些毛骨悚然,又見他不接自己的話,原本準備好的那些詞句一時間都失了用武之地。 不免有些無趣。 瞬間失去興致后,蕭侍中一言不發的低頭離去,眾臣瞧見這場一觸即發的大戰就這么沒了聲響,不由得怔了會神,隨后也低著頭趁著夜色匆匆趕路。 顧立信等人走得早,顧審此刻便一個人神色淡淡的朝宮外走去,路上卻被一人給叫住了。 看著面前著一身九章袞冕的太子,顧審停下腳步,淡聲問道:“殿下可是有什么事?天色已晚,今日又是元旦,明日還有要事。倘若殿下沒別的事,審便先回家去了?!?/br> “有事?!毙礻躺碜送Π蔚恼局?,略微往前欠了欠身子,溫聲說,“師傅可有工夫隨我回東宮一敘?” 凝著那青年良久,顧審終是點了點頭,應允了下來。 倆人去了東宮崇政殿。 入內后,徐晏沒先急著去換下今日這身袞冕,而是整理衣袖,對著顧審作了一揖:“師傅?!?/br> 他行的是太子見師保傅的禮儀,是顧審剛做上太子太師時、以及后來每年正式的一次見面,太子都會對他行的禮。 但如今他早就辭了太子太師的位置,便起身還了一禮,淡聲道:“審如今并非殿下之師,更是擔不得殿下如此?!?/br> 無事獻殷勤,必定別有所圖,顧審深明這個道理。 “師傅,您先前讓我仔細思考過后再將話說出口,如今考慮良久,我還是想娶她?!毙礻淘陬檶弻γ孀?,替他斟了一杯茶水。 “從前是我做錯了事,讓她傷了心??珊髞聿虐l現,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她?!毙礻涕]了閉眼,臉上神色復雜,輕聲道,“往后不會了,不會再惹她傷心了?!?/br> 顧審握著茶盞的手下意識摩挲了幾下,神色有些恍然。怪道太子前些日子一直沒什么動靜,他還當他是仔細思量過后轉了性,卻沒想到是在這兒等著他。 心思已經轉了好幾個來回,但他向來是個城府深的,便按捺住了所有的話語,不動聲色地望著面前的青年。 徐晏坐直身子,又是一揖:“萬望師傅能夠應允?!?/br> 半晌,顧審將手中茶盞放下,身子也因著屋中點著的炭火逐漸暖和了起來,輕聲說:“皇家規矩重,三娘性子太好了,眼里容不得沙子,又被家里養得嬌慣了些,恐怕不太合適?!?/br> 如果今日在這說的是顧若蘭,他肯定毫不猶豫的應下,因為她那樣的性子在哪都吃得開。 從幼時在吳郡、再到后來進京,嫁人后去了隴西數年、去年又回了京城,無一例外的,全都混得如魚得水,不費多少工夫就能讓人圍著她轉。 但顧令顏性子太溫和了,若在尋常人家,定能受舅姑喜歡?;蕦m這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人善便只能被欺辱。 “我知道師傅的顧慮?!毙礻掏?,認真道,“我也擔心她受了人欺負,想過要教她如何應對、如何懲治??伤紤]良久,卻覺得只能治標、不可治本?!?/br> “她性子溫和,若怕她被人欺負,我便不讓這個人出現便可?!?/br> 饒是城府深如顧審,也忍不住詫異地抬起頭,為自己剛才聽到的話而驚訝。甚至于,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像剛才蕭侍中說的一樣,年紀大了身子不好了,所以才會幻聽? “我母親本就喜歡阿顏,師傅也是知道的?!毙礻梯p笑了一聲,“往后宮里也不必有其他人,我此生都不會有異生之子。如此,師傅所擔憂的問題便可迎刃而解?!?/br> “哐當”一聲脆響,是茶盞掉落在地的聲音。 顧審原本抖著手去摸那茶盞,但卻因著滿腹心思,沒注意到,不小心讓那茶盞掉到了地上。 茶水滾了滿地。 那青年神情堅定,剛毅的眉眼在燭光下愈發顯得出色。 顧審沒想到徐晏會同他承諾這些,畢竟娘家再強勁勢大,管天管地,能勉強管著女婿不許納妾,卻管不著他房里的其他事。 莫說是普通的士族小女郎,便是公主,有時也不一定能將駙馬給完全彈壓住。前朝就有公主對駙馬的庶子下手太過狠毒,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之后,被皇家勒令離婚的。 “殿下今日說這樣的話,難道就不擔心將來會后悔?”沉默良久,顧審終是忍不住問了一句,神色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仔細打量著他的面容,想要從中看出些什么來。 但徐晏從小受先帝教導,雖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卻也不至于輕易讓旁人看出端倪。更何況經過數次歷練,更養就了他一副不怒自威的氣勢。 顧審什么也沒能瞧出來。 徐晏苦笑了一聲:“我這一生唯一后悔的,便是當初那樣對她,甚至對她說了那樣重的話。除此之外,再無什么后悔的事?!彼騺硎莻€一意孤行的,認定了的事,怎么都拉不回來。 從小被皇帝因著各種事懲罰時,也從未覺著后悔過。那時身上雖被打得有些痛,但他從未放在心上,唯有那一件事,心上的痛抵過從前所有。 給人做了數年名義上的學生,他很了解顧審。他既在乎自個兒孫,也在乎顧家基業。 他今日說的這些話,既讓他知道了自己對顏顏的心意,也讓他看到了顧家還能強盛數十年的期望。后族和普通士族,到底是有所不同的。 他不信這么多條件加在一塊兒,顧審會不心動。 徐晏握緊了拳,指尖嵌進了rou里:“師傅,如今我是誠心想求娶顏顏?!?/br> 半晌過后,即便屋里還燃著炭火,茶水也逐漸的涼了下來。侍從入內更換了茶盞,灑掃干凈先前的狼藉,而后悄聲退下。 “我對三娘說過,以后她的婚事讓她自個做主?!睆那邦櫫铑伒幕槭戮褪撬麘械南鹊?,最終卻讓她遍體鱗傷,如此一來,他便舍不得再幫她定了,便對顧令顏說了那句話,還道她若是不想嫁人也沒關系。 “殿下若是真有此心,便自個讓她應承下來吧。順帶……”顧審微微笑了一下,溫聲說,“審也想看看殿下的誠心究竟是什么?!?/br> 他所說的誠心二字,徐晏很清楚是什么。 宮里沒有妃妾、他此生沒有異生之子這些承諾都是長遠的事,在顧審眼里都不是定數。想要快速的將誠心展現給他看,最快捷的方式,便是好處。 他必須讓顧審看到他能給的好處,以及他現在對顏顏的態度,還有他能在顏顏身上花費的工夫。 但無論是資源還是別的什么東西,現在說都只是個空話而已。 徐晏笑了一聲,原本凌厲的眉眼迎著燭光,又因這朗朗笑容,轉而一下子變得柔和幾分:“倘若師傅愿意,我給顏顏的納采問名禮物也沒旁的,是我私庫的鑰匙?!?/br> 第120章 你別鬧了 元日的夜晚, 風里仍舊夾雜著涼意。因天上沒有月亮懸掛,漫天的星子遙遙閃爍,仿佛順手撒了一把晶瑩的粉末。 風吹過, 星光似乎因此而被吹散了些許,順著風一塊傳到了崇政殿內。 混著星光和燭火,顧審出神地看著面前的青年。 這個他曾經做過許多年名義上師長的人。 顧審很清楚徐晏的私庫有多豐盈, 他本就做了多年的太子,積蓄怎么可能少得了。再加上先帝崩逝時, 近一半的財帛都給了太子, 尋常二三流世家整個家族加起來, 恐怕都不可能及得上太子私庫的一半。 徐晏臉上掛著幾分淡淡的笑意, 毫不畏懼的迎著顧審的打量, 神色從容冷靜。 “多謝殿下抬愛,我們家里只要孩子過得好就行了, 并不在意聘財多少?!鳖檶徫⑽⒁恍?,不動聲色地說了一句, 隨后臉上神情又恢復了往日的淡然。 世家嫁娶花費甚多,無論是聘財還是嫁妝, 一向都是鉚足了勁的攀比。 還有一些已經沒落的士族, 因空剩一個世家的名頭猶在,便借此機會和寒門結親, 以此換取大量的財帛。 這樣的情形,別說只是沒落士族, 就算是宰相,也少不得被同僚們譏諷是賣兒鬻女。 顧家如今多人身居高位,家中資產豐厚,并不怎么在意錢財。男方給的聘財多, 可以說是男方看重女方,但換一步說,若是兩家家世相差懸殊,也能被人造謠成賣女。 顧審并不想因為這點小事,讓自家失了名聲。 他孫女又不缺錢花。 “師傅言重了,這不過是我的心意而已?!毙礻逃纸o他倒了一盞茶,面容上是一片的溫文爾雅,“更何況這是納采問名的禮物,并非聘禮?!?/br> 納征之禮才叫聘禮。他之所以提出在這么早就給,便是為了將自己的誠意給迅速的展現出來。 “納采問名尚且不急,納征也還遠著,我便想將我私庫在納采問名的時候就早早給她?!?/br> 顧審捻了捻指尖,仔細思量著徐晏今日說的話,面上神色不變,也沒將自己的情緒泄露出來半分,還是如往常一般鎮定。 太子今日展現給他的這一份東西,倒著實讓他有些意外。 星光愈發的璀璨,一層薄如蟬翼的云霧飄過,突然間另其朦朦朧朧了起來,天氣也愈發的寒涼。 殿門是微敞著的,即便里面還點著炭盆,身上也開始逐漸覺得發冷。 徐晏年紀輕、身體底子好,常年著單衣。顧審常年騎射不輟,即便年紀大了身子骨不如以往,也比大多數的人要好些。 倆人卻都覺得有點冷意透到骨子里了。 “天色已晚,我送師傅出去吧?!毙礻讨鲃犹崃顺鰜?,并道,“我送師傅出延政門?!?/br> 顧審輕輕頷首:“有勞殿下了?!?/br> “不必言謝?!毙礻涛⑽⑶飞?,“今日倒是我要多謝師傅?!?/br> 顧審溫聲道:“審并未幫到殿下什么,談何言謝?” 徐晏但笑不語。 延政門是從東宮可直達宮外的一道門,無需再通過皇城。徐晏一路將顧審送了出去,冷峻的面容眺望著外面的坊市。 還未到上元,元日多半是祭祀的時候,并不需通宵達旦的暢飲玩樂。已是深夜,宮外的大部分人家都熄了燈,此刻的長安城,仿佛在被一只巨大的猛獸吞噬著,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跟在他身后的心腹近侍也同他一樣望著宮外,神色帶著幾分怔忡,目光一一掠過尚且還點著的零星幾盞燈火。 這大齊的天,是要徹底變了。 ----- 在一眾朝臣心懷忐忑的度過了這一場元日宴,百姓們也如從前一樣不急不緩的祭祀祖先后,正月初三那日,皇帝便親自頒布了旨意。 昭告天下由皇太子即位,自個退位為了太上皇,時間便定在二月底。 縱然這件事在冬至那晚后便早已有了準備,但真正到來的時候,卻還是掀起了一番驚天巨浪,眾人都沒想到會來得這么早,還以為太子至少得監國上一段時日,再讓皇帝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