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5)
而在陳念身上,她不能試錯,她無法承受陳念離開她的可能。其他人都可以,陳念不可以。 我沒有想好。方芝說出了口,勇猛的豹 子變成了畏縮的貓。 如果你剛才說的是真的,那這樣就挺好。 嗯,真的。陳念輕輕應了一聲,手指溫柔地滑下去,道,去洗下臉吧。 方芝睜開了眼,匆匆同她對視了一眼,而后站起身,往洗手間小跑著過去。 路上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 陳念的心跳隨著她的步子,磕磕絆絆。 直到水聲響起,繃直的脊背才放松了下來。 她該慶幸面對的是十八歲的方芝,她是株新生的嫩芽,還有害怕猶豫的時候。 若是方知著,若是方知著,一定會把她逼進角落里,只讓她有一條路可走,只準她有一條路可走。 但要是方知著,好像她也不必再有如今的擔憂。 方知著有自己完全獨立的人格,方知著有自己堅定的理論和想法,不是她能影響得了的。 到了那個時候,陳念便只能去承受,承受她洶涌的愛,或者承受她帶給她的無盡痛苦。 從洗手間出來,方芝不僅洗干凈了臉,還換了舒適的衣服。 穿著棉質睡衣的她,清清爽爽地站到了陳念面前,有些小心翼翼地問她:你能幫我拆下頭發嗎?太多了 可以。陳念坐上床,拍了拍自己身前的位置,辮的時候也花了不少功夫吧? 方芝爬到她面前坐下,微微地靠著她的腿:嗯,挺難搞的。 陳念不著急,一根根地慢慢拆:那兩個女孩幫你搞的?什么時候認識的啊,我看過來拉我的那個有點面熟。 工作時候認識的。方芝頓了頓,就,只是認識。 剛好今天在北市所以約你出去玩嗎? 嗯。 是第一次去酒吧嗎? 嗯。 我覺得那種地方沒什么意思。陳念的手指插|進她散開來的頭發里,輕輕地幫她按摩頭皮,喝酒的話,我更喜歡我們兩坐一塊,像那天晚上一樣,安靜地喝。 我沒喝。方芝摳了摳面前的床單,我只和你一起喝過。 嗯,聞到了。陳念笑了笑,不過你演技是真好,裝 醉一流啊,眼神都不一樣了。 方芝可笑不出來。 不知道怎么著,她倆的位置就調換了,現在,她成了那個做錯事的人,只能默默地接受陳念不輕不重的盤問。 陳念拆了一大半:叫什么名字??? 方芝愣了愣:嗯? 陳念:給你綁辮子的。 方芝:豆豆,唱rap的。 陳念:妝誰幫你畫的?挺有創意。 方芝:自己畫的。 真厲害。陳念,衣服呢? 方芝:豆豆她女,朋友的。叫彩兒。 哦。陳念應了聲,聲音低低地道,最近碰到的女同還挺多 方芝抿緊了嘴,沒敢說話。 陳念幫她拆完了頭發,拉著她往自己身上靠了靠:放松,我幫你按摩一下,頭發扎太緊勒壞頭皮,以后要變禿了 方芝順從地靠近她懷里,軟綿綿地沒使什么勁:不會禿。 你要是天天這么扎肯定禿。陳念的手指輕輕按壓,順便給她指位置,這里禿,這里也禿 哎呀。方芝被她搞得有些癢,終于笑起來,那你應該去找劇組的造型師,我們那個古裝戲發型老師,每次都梳得我一毛不剩 兩人的話題終于脫離了今晚,脫離了突然轉變的專業,脫離了劉昕,也脫離了豆豆和彩兒。 她們回到了最舒服的領域,說些工作上的事,然后自然而然地躺倒在床上,關了燈。 月光晃晃悠悠地照進來,方芝有些睡不著。 她往旁邊湊了湊,湊到陳念跟前去,然后側身抱住了她的胳膊。 對不起。她輕輕道。 對不起我不該生你的氣,對不起我不該聯合別人故意氣你,對不起我對你的霸占,對不起我猶豫不決,想不明白很多事情。 沒關系。陳念很快回答她。 不管做錯什么,都沒關系。 但我覺得阿姨也要生氣了。方芝的臉頰貼著她的胳膊,輕輕哼了一聲,你報名了不考試,她的演藝圈雙姝女兒夢,要破滅了。 陳念: 我會搞定她的。 方芝:像搞定我一樣嗎? 陳念:不不不,不能跟你那么說。 方芝:所以跟我說的是假的嗎? 是真的。陳念也側了身,抬手蓋在她腦袋上,把她所有的猶疑都壓了下去,跟你說的是真的,所以不能跟mama那么說。 像方芝猜測的那樣,果然是一場惡戰。 第二天晚上三人飛機落了地,劉春花喜氣洋洋地問大家考得怎么樣,陳念笑得十分尷尬,方芝和林天意笑得也不怎么自然。 林mama生怕是自家兒子拉了后腿,趕緊拉著林天意跟大家道了別,準備去私刑拷問。 陳念和方芝上了自家的小轎車,司機開車,劉春花和她倆擠在后座,左邊一個乖女兒,右邊一個乖女兒,笑著道:現在可以說了吧,是不是誰沒考好呀?哎呀,沒關系的,你看我什么時候真在意過你兩成績。 陳念默默接了一句:那是因為我兩成績不用在意,有次我掉出班級前十,你還是罵我了 劉春花一瞪眼:你不該罵嗎?卷子背面還有道題你都看不見,你考試的時候想什么呢! 方芝:阿姨,我好餓,我們今晚還有飯吃嗎? 劉春花:有飯有飯,芝芝肯定考得很好,考得好獎勵荷包蛋。 陳念笑起來:多大了還獎勵荷包蛋 劉春花巴掌落在她腦袋上:這是儀式!儀式!你懂不懂!好運! 陳念抱著腦袋嗷嗷叫,東躲西藏,東拉西扯,硬是沒讓藝考的話題再繼續下去。 一直到回了家,三人坐上餐桌,陳軍杰圍著圍裙端上完了菜,陳念這才正襟危坐,認真道:爸,媽,有件事臨時起意,沒有來得及跟你們說就先斬后奏了,對不起。 陳軍杰和劉春花都傻了,盯著她,張著嘴。 我因為自身的一些問題,準備陳念話說到一半,突然被方芝握住了手。 方芝把她的手握得死緊,而陳念的手正放在桌子上。 兩人這一攥,陳軍杰和劉春花的眼神更震驚了,陳念也愣了。 方芝朝叔叔阿姨的方向鞠了個躬,朗聲道:這個對不起應該我來說,叔叔阿姨對不起! 我從爸媽去世之后,心理狀態就不太好。以前年齡小沒發現,后來長大了,接觸的人和事多了,有時候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會失眠,會覺得很沮喪,會很想爸爸mama,去他們墓前的時候,會哭很久。會想他們是不是因為我死的,如果沒有我,他們是不是還可以好好地活在這世上。 方芝的聲音變得哽咽,眼淚砸了下來。 我現在還經常夢到福利院,夢到從福利院的窗戶看過去,那面墻,墻上枯萎的爬山虎,和對面教堂上的星星。 我被扔在那里了,怎么跑都跑不出來。我知道這已經過去了,可是夢里的我一直在跑。 我把這事告訴陳念了,陳念很擔心我。前段時間我們學校有學生學習壓力太大出現了心理問題,差點跳樓。她很緊張,她怕我將來也出現同樣的問題。 所以她不想當導演了,她想去學心理學。她沒有參加藝考,為了我。 都是我的錯。方芝眨了眨眼,指尖覆在陳念手背上,輕輕蹭了蹭,叔叔阿姨對不起,我耽擱了她的未來。 第111章 這頓飯誰都沒吃好。 家長們cao心完這個cao心那個, 看到芝芝掉眼淚心疼死了,看到念念這么為芝芝著想,也心疼死了。 兩個孩子的心理狀態成為了他們最關心的事情, 到底考不考藝術學校,學習什么專業, 反倒沒有那么重要了。 一家人圍坐在飯桌前, 像以前無數次一塊討論每個孩子,甚至家長們的人生大事一樣,細細地聊,慢慢地說,最后飯菜都涼了, 陳軍杰又去熱了一遍。 陳念和方芝幾乎沒動手夾菜, 蝦是mama去了殼放進她們碗里的, 紅燒rou爸爸知道她們不愛吃肥的, 于是把肥的都去掉,只夾給她們瘦的。 吃完飯,時間已經很晚了。 劉春花看著陳念, 欲言又止,但明天還得上課, 她只能拽過自己老大一個女兒抱了抱,跟她說:早點睡吧。 嗯。陳念道,芝芝也要抱一個。 劉春花還沒來得及動, 方芝已經自己過來,把她倆一起抱進懷里。 正在收拾碗筷的陳軍杰:啊,這,我 劉春花:去把碗洗了,王姐明天晚上才回來, 要放臭了。 陳軍杰:哦哦哦。 擁抱完,陳念和方芝上了樓。 她們的臥室面對面,到了要分開的時候,兩人幾乎同時停下了腳步。 陳念抬了抬手:我估計我這會不太睡得著。 方芝:那就洗完澡過來。 陳念愣了愣:???去你屋嗎? 方芝偏頭看她:你不是有話要問我嗎? 陳念是有話要問。 但她沒說自己要問。 方芝說了那樣的話,爸爸mama已經在飯桌上把她前前后后能問的都問了,能關心的都關心了,陳念要再問,也就是問一句: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 這話不好問。 怎么樣都別扭,怎么樣都像是一種責怪。 但她的心臟七上八下,總覺得要抓住了些什么,比如一條通往方知著隱秘內心的線。 她攥了攥手指,最終答應下來:嗯。 方芝道 :待會見。 待會見。陳念看著她進了屋。 待會之后,兩人穿著睡衣,干干凈凈,清清爽爽地躺到了方芝的大床上。 方芝躺得端正,盯著天花板:問吧。 陳念:剛才真的嗎? 方芝:演的。 陳念: 方芝:演的,為了你不被罵,只能讓叔叔阿姨擔心一下了。失眠什么的,從福利院來咱家沒多久以后就好了,去我爸媽墳前肯定會難過,但我知道那只是意外,不是我的錯。至于夢睡得好的時候就不會做夢。 陳念側了身子,看著她。 方芝偏頭看了她一眼:你不問我怎么樣才睡得好嗎? 陳念盯住了她,仔細看她的表情,眉間有沒有聳起,唇角有沒有掩蓋的笑容。 但方芝沒什么表情,是真沒什么表情,她冷靜理智,平靜得像一汪月夜下的深潭。 真的嗎?陳念又問了一遍。 方芝猛然轉過了身,兩人四目相對,方芝直直地望進她的靈魂里:真的,傷害可能會永遠都在,但因為有你們,它們便只能占據我生活很小一部分。甚至很多時候,我會忘了自己七歲以前的經歷。好像我本來就該躺在這里,躺在你身邊。 陳念眼神晃動,心跳一下又一下,不知道到底因為哪一句話,哪一份聯想,越來越快。 方芝抓住了她的胳膊,像個蠱惑人心的巫師:你不覺得咱倆比起來,你更像是心理狀態不穩定的那個嗎? 陳念愣住。 方芝一股腦地都倒了出來:我發瘋的時候,都是有事情發生的。大部分的事情都跟你有關。 但你呢?你失去控制的時候,到底因為什么?看到有人傷害我?看到有人和我一樣的身世?看到別的人企圖自殺? 這些到底跟我有關系嗎?如果真的全都跟我有關系,為什么觸發點總在別人身上? 你知道每當這種時候,你整個人都變了個樣嗎?變得膽小、敏感,戰戰兢兢,像只驚弓之鳥。 我想不明白,我想不 明白的時候就會胡思亂想,其實長大之后,因為這樣的胡思亂想我睡不著的情況才更多。 你睡的好嗎?方芝放慢了語速,眼神也變得柔軟,你會做什么樣的夢?什么樣的夢會讓你一直哭,難過得像失去了全世界。 那個夢里有我嗎? 那個夢里有我嗎? 別說夢里,陳念聽到這樣的問句,現在都想哭。 她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在她想到方知著的時刻。 那是不好的夢。陳念囁嚅出聲,不應該有你。 不應該,那就是有。 方芝驀地笑起來,她伸開胳膊,將陳念攬進了懷里。 你有秘密,可能是關于我的秘密。她道,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了。 陳念陷進柔軟的云朵里。 方芝的聲音輕輕點在她的耳邊:但你想說的時候,一定要來找我說哦。我什么時候都在。 我什么時候都在。 真可愛。 陳念笑起來,她覺得方芝說得對,這一世,她大概才是那個有病的人。突然想哭,突然想笑,擔驚受怕,惶惶不可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