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躲在后臺化妝，臺下的觀眾席位基本已經定了下來，靠前好視角的位置，都是提前好幾個小時占下來的。

    陳念正站在一個長焦機位面前，搖著攝像頭看了一圈。

    鏡頭將距離拉近，可以看清底下黑壓壓的觀眾臉上的表情，興奮，焦急，快樂，煩躁，以及別有用心。

    有的人一看就不是粉絲，他們或許是拿了錢來烘托氣氛的，或許是來湊熱鬧占便宜的，更或者是

    陳念看到了熟悉的臉。

    那個蹲草叢的男人。

    他頂著個雞窩腦袋，扣著頂棒球帽，下巴一片青茬，手上捏著張方知著的海報，已經被他揉的皺巴巴的。

    在他的周圍，是一小坨方知著的粉絲團，大多是女孩子，所以頭上扎著同色的絲帶，手上拿著同色的燈牌，正在熱烈地交流。

    陳念抿了抿唇，多觀察了一會兒。

    六點四十五分，選手們準備完畢，來到舞臺后候場。陳念去到方芝身邊，遞給她一瓶水，但方芝沒有喝。

    她擺擺手：妝畫好了，不渴。

    那渴了再喝。陳念張大嘴巴示范了下，這樣，不會碰到。

    方芝笑盈盈看她：你嘴真大，小河馬。

    石樂樂湊到了她們跟前來，也不知道是興奮還是緊張，一開口說話整個人都在抖：好，好多人，我看到，知著的粉絲團了，好，好多

    方芝問她：你的呢？看到沒。

    石樂樂臉一紅，伸出

    手指比了比：看到了，兩個人。

    方芝道：我最開始見到粉絲的時候，也是兩個人。

    陳念看了她一眼，方芝沒再說什么，只剩下石樂樂整個人都紅成了熟蝦，眼睛閃亮亮地看著方芝。

    七點半，比賽正式開始。

    主持人都是臺里非常有經驗的，將場子炒得很熱。

    勁歌熱舞熱烈開場，臺上臺下瘋成一片。

    比賽的流程是選手們依次按照抽簽順序表演，然后再統一上場，進入拉票環節。

    拉票結束，就是本周新一輪投票的開始，舞臺下的觀眾，和電視機前看直播的觀眾，將會第一時間為自己喜愛的選手投出寶貴的一票。

    比賽進行得很順利，哪怕舞臺上有小小的瑕疵，也會被觀眾的熱情吞沒，在現場的魅力之下，選手們幾乎也都拿出了自己最高的表演熱情。

    九點十分，所有選手們上臺，表演了集體舞臺。然后一一上前，進行拉票。

    拉票有時間限制，每個人不超過三十秒。但這個環節實在是太過重要，所以在短短的三十秒內，大家使出了渾身解數，真摯感謝的，訴說艱辛的，突然清唱的，現場落淚的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陳念站在舞臺下，仰頭看著巨大燈光之下的方芝。

    終于輪到了她，方芝站到了話筒前，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

    她并沒有著急說話，手握在話筒之上，認真看了看臺下，這才道：大家好，我是方知著。

    我站在這里，感謝大家對我的喜歡，但并不想請求大家為我投出多少票。

    你們只需要欣賞我的表演，在欣賞表演時感覺到快樂就可以了。剩下的所有時間和精力，請交給自己的學習，工作，和生活。

    我不需要瘋狂的追隨，吹捧和粉絲，我只需要理智的欣賞、評判和觀眾。

    謝謝大家。

    第80章

    謝謝大家。

    這就說完了所有的話。

    方芝轉身回到了隊伍中, 臺上臺下有一瞬間的寂靜，是震驚，是茫然, 是尷尬。

    主持人反應上來，笑著說了兩句話打圓場。陳念仰頭看著方芝, 方芝靜靜地站在自己的位置，脊背筆直, 身姿挺拔。

    像她那些年窺到的方知著。

    不管站在怎樣的位置, 都有底氣對粉絲說, 我不需要你們特別的支持。

    我只是在這里，你看到我就好。我走往哪里, 你也不必在意。

    陳念曾經問過方知著, 喜歡自己的粉絲嗎？真的不需要粉絲熱烈的愛嗎？

    方知著回答她：哪有人不需要熱烈的愛, 只是不想拿別的東西來交換罷了。

    人間清醒。

    只是陳念有些驚訝，方知著而立之年時清醒, 豆蔻年華時居然也清醒。

    她看著她長大，知道她的聰慧，沒想到她真的如此果決，如此勇敢。

    敢于把所有腦袋里的設想付諸于現實。

    陳念笑起來, 下意識地握了握拳。

    突然就覺得身體充滿力量，想要大干一場呢！

    拉票結束, 大家集體向觀眾鞠躬, 這場表演到了尾聲。

    主持人念結束詞，選手們一一下臺，到了后臺，摘麥整理衣服，準備坐上節目組的車, 一塊兒回宿舍。

    陳念早早地在后臺等著，幫著方芝收拾，兩人很快便穿過人群，朝停車的位置走去。

    阮姐跟在她們身側，替她們劃拉開擁擠的人群。

    到了車前，周遭聚集的人數達到了頂峰，不少人喊著方知著的名字，拼命想要往前擠，一點兒都沒把方知著臺上說的話聽進去。

    方知著沒有給他們眼神，薄唇緊抿，步子跨得很大。

    眼看再兩步就上車了，一個刺耳的聲音炸到了耳邊。

    方知著你個□□！男人瘋狂地喊著，你他媽把我用完就扔！

    隨著喊聲，有東西破空而來，陳念下意識地擋到了方芝前面，然而砰地一聲，她們被齊齊地罩

    在了巨大的陰影之下。

    阮姐就在她們身側，打開了一把巨型大傘。

    黑色的傘面，結實的傘骨，為方芝和陳念撐出了一片安然之地。

    她們沒有受到任何傷害，被人砸過來的礦泉水瓶撞上傘面，瓶口飛開，里面的液體嘩嘩而落。

    陳念抓緊了方芝的胳膊，阮姐一手撐傘，一手墊在了她的背后，推著她們往前走。

    車門打開，陳念和方芝上了車，阮姐一抬手關上了車門，站在車窗外，問方芝：怎么處理？

    方芝一點都沒猶豫：抓住他，報警。

    好。阮姐對此非常熟練。

    車上人還沒到齊，方芝和陳念關了窗戶，靜靜地等。

    阮姐收了傘，精準地走向剛才扔東西的男人，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領子，將他拖出了人群。

    是那個蹲草叢的男人，陳念拿出手機，快速跟阮姐交代了之前的事情。男人在阮姐手里瘋狂掙扎，但就像個雞仔一樣，根本毫無辦法。

    他能動的就只剩下張嘴了，于是大喊著自己是方知著的粉絲，說方知著對不起他，方知著騙錢，方知著是個垃圾。

    臟話太多，陳念轉頭，抬手捂住了方芝的耳朵，方芝搖了搖頭，蹭過她的掌心，道：沒事，幾句罵而已。

    陳念的心臟跳動，還是有些忐忑不安：以后要更注意一點，這人已經瘋了。

    嗯。方芝應了一聲，視線一直落在那男人身上，沒有躲避。

    阮姐報了警，因為有大型活動，周遭本來就有安排警力，所以警察很快趕了過來。

    有了這么一遭，周邊圍觀的人，還想堵別的選手的人，都默默地往后退了一大圈，再沒人敢擠到前面去。

    但他們手里的相機，手機，對準了等待的車輛，也對準了警察那邊。

    警察詢問的時候，阮姐掏出了身上帶著的拍攝裝備。

    這是陳念特意給她配備的，方便靈巧，隱秘安全，十分好用。

    從方芝下臺開始，一路記錄過來，將前因后果拍了個清清楚楚。

    阮姐將儲存卡交給了警察，警

    察帶走了已經嚇到失聲的男人。

    方芝看向陳念，陳念笑了笑：之前沒有證據，不能把他怎么著，這次算是送上門了。

    方芝也笑起來：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心機這么重呢。

    陳念敲了她個腦瓜崩：因為要保護你這個小姑娘家家啊。

    方芝頓了頓，并沒有在意她的舉動，那雙漂亮的眼睛上抬，黑白分明地望著她。

    陳念愣住，抬手去揉自己剛剛敲過的地方：打疼了嗎？

    不疼。方芝嘴上這么說，腦袋卻沒動。

    直到陳念把那一小坨地方揉得都熱乎了，這才又開口道：對不起，是我惹怒了他。

    陳念問：后悔了？

    方芝回答得很堅決：不后悔。今天除了一個，后面會少無數個。

    陳念真心實意地沖她豎了豎大拇指：那就往前沖。

    兩人沒能多聊，很快有選手到了車跟前，沖兩邊的粉絲招手甜笑，然后開門上車。

    車上人聚齊，司機將車開出去，到了正路上，車上的人才齊齊地松了口氣，變得東倒西歪起來。

    累死了。

    我脖子都僵了。

    你脖子是給粉絲簽名簽僵的吧？

    哪有這么夸張！我才幾個粉絲，那誰的粉絲才多呢。

    最多的就在我們車上，誒，方知著，你是怎么想到說不讓投票的話的，你就不怕他們真不給你投了嗎？

    方芝挨著陳念，閉目養神，聞言，眼皮都沒抬一下：不怕。

    有人伸長了脖子：你是真不想要投票，還是假的不想要？

    方芝：我不想要投票就不來參加節目了。

    那人笑起來：我就說了這是一種手法，欲擒故

    方芝打斷了她的話：我不想要那些瘋狂的投票，也不想在哪里都跟人簽名合照，不需要粉絲把我送上王座，也不會為他們改變我的職業規劃。

    我舞臺上說的都是真心話。

    四下一片寂靜。

    方芝這話說得實在是不合時

    宜，如同于別人在沾沾自喜自己擁有了什么樣的寶貝，她當場把這寶貝扔到了地上，棄之如敝履。

    明明沒有和任何人為敵，卻偏偏打了所有人的臉。

    卻偏偏還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樣，她說她的真心話，與旁人無關。

    真是天生的高高在上，真是銳利地仿佛一把刀。

    陳念聽罷她的話都要倒吸一口涼氣，只覺得年輕時的方知著與以后的方知著，還是有很大的區別。

    區別在于，少年敢把所有真心話，毫不修飾地說出口。

    車子靜靜地行駛了一段，大家紛紛移開了目光。

    再沒人提粉絲相關的話題，甚至再沒人高聲說話。

    方芝半個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陳念身上，下巴抵著她肩頭，大概是骨頭碰骨頭不舒服，挪了好幾下。

    陳念往前送了送，方芝終于找到了個滿意的位置，隨著車子移動的頻率，晃晃悠悠地睡過去。

    這一晚，關于方知著的流言四起。

    有從正兒八經的電視直播開始的，有從選手內部的討論開始的，最夸張的自然在網絡上，這個時候個人社交媒體還不發達，熱鬧的是各大論壇。

    說粉絲給方知著現場告白被拒，因愛生恨襲擊了她；說兩人本來就有關系，方知著成名之后甩了他；說方知著看似單純，實際心機得很；說方知著霸凌別的選手，耀武揚威；說方知著私下里騙粉絲給她投票，到了臺上不想兌現承諾，所以才有了那一通發言

    各種猜測，各種妄議，四面八方，無孔不入。

    方芝卻睡了個好覺。

    忙碌一整天，身體的疲乏可以帶來深度的睡眠，更何況陳念在同她道晚安的時候，囑咐她關了手機。

    方芝能夠想象得到會發生什么，卻一點都沒好奇，對于陳念最優解的安排，完全照辦。

    晨光灑滿整棟樓的時候，方芝洗漱完坐到了桌前，陳念帶來了她愛吃的早餐。

    兩人一塊給家里去了個電話，報平安，報喜訊，聊些有的沒的，說說笑笑。

    石樂樂坐在床

    上，抱著手機，盯著兩人的背影，愣了很久。

    電話掛斷，石樂樂鼓起勇氣插嘴：早安。

    陳念指了指桌上：醒來了就去洗臉，給你帶的小籠包。

    石樂樂突然便熱淚盈眶，里里外外的謠言，大大小小的流言蜚語，她從昨晚到現在，聽了無數，看了無數，氣憤又委屈，恨不得沖出房間，朝這個世界大喊：方知著不是那樣！方知著是世界上最好的偶像！

    但現在她覺得，沒必要了。

    旋渦中心的人，根本不在意這些，她和她的伙伴一塊家長里短，過著自己快樂的生活，還能想起給她帶一份喜歡的早餐

    那些東西，根本傷害不到真正的偶像。

    石樂樂抹了下眼睛，跳下床去洗漱：你們等我，我很快，待會一塊去訓練室！

    好啊。方芝回答她，只要你不怕被孤立。

    石樂樂的憤怒又集聚在了胸口，然然燒成一把火。

    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方知著也知道。

    她認識方知著的時候，方知著就在被孤立。后來方知著靠自己的成績獲得了大家的認可和追捧，如今，流言震天，仿佛要回到最初的時候。

    不，這次她一定不聽那些東西，她一定不要任由自己掉進污言穢語的河里，被卷挾而去。

    她有一雙還不錯的眼睛，看得清真相。這次，她要像方知著一樣勇敢，面對赤|裸裸的敵意，保護赤|裸裸的真心。

    切~石樂樂學著方知著的語氣和表情，一個白眼翻得心臟都在踉蹌，誰還沒被孤立過，怕什么。

    第81章

    往后幾天的時間, 石樂樂一直緊跟在方芝的身后，只要方芝不趕她走，她就是方芝的小跟屁蟲。

    因此, 她和陳念都熟了很多，敢和她主動聊天, 也敢在她逗她的時候，笑回去了。

    粉絲事件對方芝的影響很大, 輿論發酵, 那些墻頭草的隊友離方芝遠了許多, 該嘲諷的嘲諷，該落井下石的落井下石。

    甚至連節目組, 都專門派了編導來和方芝交涉, 希望她可以發表相關聲明。

    方芝從小房間里出來, 陳念湊過去，問她：都說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