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曉垂著視線，好一會兒之后, 韓麗娟攔到了出租車, 方知曉問她：媽，能不能下次再報？我學校的課要跟不上了。

    學校的課跟不上平時就好好學習！韓麗娟扶著方偉進車，推了把方知曉讓她去副駕駛，比賽錯過了哪里還有機會。

    方偉接話道：別聽你老師整天瞎說，學習重要, 學習重要，我那一個班，學習好的有幾個能賺錢！誰有我賺得多！

    就是，韓麗娟放緩了語氣，對未來很是憧憬，知曉你想想啊，這次拿了第一，可是能跟臺里合作的。臺里多少名導演啊，隨便哪個提拔你一下，你都能一夜變成大明星。

    等你變成明星了，你的那些同學還在那哼哧哼哧地做題呢。哎，明星好啊，隨便唱個歌，拍個電視劇，就幾百萬的收入。韓麗娟抬眼看了下車內后視鏡，后視鏡里清晰地映著

    方知曉的側臉，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哎，你這長得好啊，還碰上了我和你爸這么開明的父母，我要是有你這運氣，不至于現在這么可憐

    方偉：你可憐！你可憐個屁！每天那麻將把你搓禿嚕皮了嗎！

    韓麗娟：那你讓我干嘛！讓我干嘛！你倒是一個禮拜回來一次讓我伺候你??！

    兩人吵起來，無非就是那些話。

    方知曉來到這個家里四年了，這些話聽了很多次，早已經不覺得有什么新意。

    不管是跟她說的，還是他們互相對對方說的，永遠都是這些話。

    好像有很多的矛盾，但也不解決。好像在她身上有很大的期待，方知曉卻從來沒有感覺到過關心。

    他們會送她去學各種唱歌跳舞的課，會帶她參加各種比賽，會為了比賽成績用各種見不得光的手段，會把加注在她身上的籌碼一層層地壘起來，越堆越高。

    卻并不在意方知曉這個人。

    是的，方知曉從來沒覺得自己被在意過。

    哪怕站在舞臺上，哪怕被掌聲包圍，哪怕揮霍著錢，吃著喜歡的食物。

    這個世界本來就不公平，就像同樣是被收養，方芝有了陳念那樣的家庭，而她，只配待在這樣的家庭。

    她真嫉妒方芝啊，從看到的第一眼就嫉妒。

    她比她漂亮，比她吸引人，比她有天賦，比她運氣好。

    她仿佛是她做夢時才會有的樣子，但一旦睜眼，方知曉就對夢里的自己極度鄙夷。

    她不覺得方芝就這么贏了，泡在蜜罐子里的人，怎么可能贏得了吃了這么多苦的她。

    所有的一切，都是交換。

    她方知曉已經掏出了那么多，就必須要得到更多。

    車子到酒店的時候，方偉已經睡得鼾聲震天。

    方知曉和韓麗娟一起將他扶上樓，扔到了床上。方知曉轉身要回自己的房間，韓麗娟叫住了她：知曉，阿姨有話跟你說。

    方知曉停住了腳步：嗯。

    韓麗娟眉頭輕蹙，整理好了自己的頭發，這才道：你現在年齡小，飯桌上不要喝酒。

    我知

    道你是為了讓萬老師高興，但你真的是太小了，不了解男人。韓麗娟嘴角掛著一絲笑，胸有成竹的模樣，男人啊，雖然大都猥瑣得不行，但他們就喜歡清純的小姑娘。你越是清純，越是天真，他們看了越是喜歡。

    所以以后會喝酒也要裝自己不會喝，誰要勸你你就躲，奉承的話不要說得那么直接。韓麗娟到了方知曉跟前，抬手理了理她的頭發，要知道容易得到的就不會被珍惜，你以后會值錢得很，千萬別把自己早早地給賣了。

    方知曉喉嚨滑動，沒有看她。

    韓麗娟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了，今天也累了，回去睡覺吧。

    嗯。方知曉應了一聲，轉身去了自己的房間，將門反鎖好后又拿了把椅子抵到了門背后。

    決賽的時間稍微充裕點，在二十來天后。

    方芝的比賽成績雖然不錯，但因為大家都沒有抱著她非得拿個什么名次的想法，所以半決賽結束以后就忽地放松了下來。

    該上課上課，該參加社團活動參加社團活動，日子過得平淡又充實。

    她說話算話，吃完那頓飯后就再沒和陳念計較方知曉的事，只是會按時催促陳念去參加籃球社的訓練，陳念一個女孩子夾在一群男生里面蹦蹦跳跳，林天意見了就給她豎大拇指。

    你是我偶像。林天意道，我都不敢去籃球社。

    陳念翻他個白眼：你偶像多了去了，你不敢的事也多了去了。

    林天意：對呀，所以能干我不敢干的事的人，都是我偶像。

    陳念拍拍他腦袋：希望你成為自己的偶像。

    林天意盯著陳念，愣了許久。

    這大概是個自我意識覺醒的年齡，往后好些天，林天意都在努力去嘗試自己以前不敢干的事，那勢頭，頗有些中二少年漫的感覺。

    陳念看了覺得可樂，又覺得美好得很。

    不刻意去接觸，方知曉這個人便仿佛徹底消失在了陳念的生活中。

    直到臨近決賽，方知曉突然出現在體育館門口，叫陳念出來。

    方知曉是

    學校里的風云人物，周遭男生瞬間一片起哄聲。

    陳念把手里的籃球砸過去，轉身朝方知曉跑去，問她：怎么了？有什么事嗎？

    有事。方知曉雙手揣在校服兜里，抬了抬下巴，去別的地方說。

    我馬上回來！陳念沖身后的社團成員們招了招手。

    哇哦~~~~~男生們又是一陣喊叫。

    陳念沒理睬，跟著方知曉出了體育館，上了旁邊一棟教學樓，直直地走到了天臺上。

    本來就是放學后的時間了，天臺上沒人，只有風。

    方知曉站定，陳念先開口：說吧。

    方知曉開門見山：我回答你之前的問題，你告訴我方芝的決賽曲目。

    陳念看著她，長長呼出一口氣。

    方知曉見她沒反應，又補充道：這次邏輯沒有問題，我只是要知道她唱什么歌而已。我們互相交換條件，真正誰能贏，還得舞臺上見。

    陳念道：不行。

    方知曉眉頭皺起來：為什么？

    陳念：我不想知道你的答案了。

    方知曉：其他的也不想知道嗎？你可以換問題，比如我唱什么歌，我做了什么訓練。

    陳念：這些我也不想知道。

    方知曉：你以前有想知道的。

    陳念攤了攤手：時間變了，我現在都不想知道了。

    方知曉楞在那里。

    陳念看著她，直到此刻，才覺得那詫異的表情讓方知曉變得年輕了起來。

    不，她本來就很年輕，只是少了她這個年齡該有的少年氣。

    她把世界框在自己認為的所謂規則里，不愿意再往外踏出一步，不愿意質疑，不愿意反抗，像個被摧殘已久的固執中年人。

    陳念最終還是開了口：我接近你確實有我的目的，但一直以來都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在意你參加什么比賽，要拿什么獎，或者和你做朋友就能獲得什么利益。我只是對你感興趣。

    你和我們大家不一樣，所以我想，你肯定有不一樣的生活環境，不一樣的經歷。之前我想

    知道這些，想了解你，如果可以的話，還想過和你有多一點的接觸，一起玩啊，一起聊聊天，一起樂呵樂呵。

    但現在我覺得不太有必要了，因為我看到了一些，我也大概猜到了你要給我的答案。我不認同你要給我的答案，但我知道我也沒法改變你的世界。

    陳念笑了笑，心里有些難過：其實人生怎么過，沒人能說個對錯。只要你自己過得去就行，只要你最后成為什么人，是自己選擇的。那就都可以。

    第53章

    歌唱比賽決賽, 方知曉拿了第一，方芝拿了第三。

    頒獎典禮那天，陳念又是一家四口齊聚現場, 方芝在臺上笑得開心，下臺之后和他們圍著圈抱抱更開心。

    方知曉遠遠地站著, 這次她是一個人來的，手里抱著花束和獎杯, 和參賽選手以及組織方拍了很多張照。

    出會場的時候, 陳念路寸方知曉, 笑著說了聲恭喜，方知曉點了點頭, 沒應聲。

    出門之后, 老爸同陳念嘮叨：我記得你說那小姑娘也是你們學校的, 你們學校真是厲害啊。

    陳念挽著方芝的胳膊，得意洋洋：那是！我們一中人杰地靈, 群英薈萃！

    陳軍杰：不寸那小姑娘怎么老是不開心的樣子，拿了第一呢。

    陳念低頭，嘆了口氣，方芝接話道：可能第一拿了很多次, 就沒有意思了吧 。

    陳軍杰：像我們芝芝這樣就很好！我們還有進步空間！

    劉春花：說得對！

    方芝：我確實唱得不夠好，b段開口調有些不準, 下次不會這樣了。

    她說得正經, 表情也嚴肅，陳軍杰劉春花陳念三人都愣住，然后齊刷刷地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總覺得孩子都這么努力了，自己卻整天嘻嘻哈哈地勸她不要在意名次，顯得非常不正確積極。

    陳念挽著方芝胳膊的手變成了摟肩：反正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啦, 但必須是在你開心的前提下。

    方芝：開心。

    陳念：嘿嘿嘿那就好。

    方芝：你也是。

    陳念：誒？

    方芝重復道：你也是，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陳念哈哈哈地笑起來，頗有些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感。

    第三名獎品不如第一第二，但也有對于學生來說，不少的獎金。

    爸爸mama自然不會要方芝的獎金，但方芝執意拿自己的獎金請大家吃飯，完了拽著陳念進了手機店，買了兩部手機。

    一部是給陳念的，另一部是給陳軍杰的，劉春花女士沒有，是因為劉春花女士本

    來就有。

    為了店里的生意和方便照顧孩子，劉春花女士是家里第一個擁有手機的人。

    我想要給阿姨買機器。方芝道，她喜歡的那臺縫紉機，我查過了，錢不夠。

    陳念大為震驚：你想這事多久了？

    方芝：很久了，我應該拿第一，這樣錢就夠了。

    不用不用，陳念瘋狂甩頭，然后把裝著手機的袋子塞進方芝懷里，那你等等，剩下的錢我想辦法。

    陳念去找朱棟結了次賬，朱棟生意是真不錯，人也是真的聰明。

    他知道自己的成功全賴著陳念的點子，現在店面已經看好了，他也貸了款準備裝修，后期能不能把錢賺回來，很大一部分還得靠陳念。

    于是給錢的時候是真爽快，還自己往上提了幾個點。

    陳念拿了這筆錢，和方芝那邊一湊，也就差不多了。

    方芝自然要問錢是哪里來的，陳念尋思著瞞也瞞不住，以后總得暴露，索性便和盤托出。

    只是對于攝影這么多的想法到底哪里來的，陳念只能說是自己看書看的。

    方芝大為震驚，整整三天沒有理陳念。

    是在自己消化，也是在生氣陳念瞞了這么久。

    只是這次生氣前，她有給陳念提前預告，并和她商量好了期限。

    我需要好好想一想，在這個過程中，你盡量不要煩我。

    陳念自然：好好好。

    交代了這件事，她心里也放松了許多。

    自從上次因為方知曉的事情吵了架之后，方芝便開始了一套新的與陳念的相處模式，會刻意讓陳念離開自己，會努力促進陳念與他人的社交，會十分關心陳念自己的娛樂愛好。

    還會在生氣之前預警，把話說明白，然后再氣。到了時間，便重歸于好。

    陳念最初覺得奇怪，但漸漸也就明白了方芝的用意。

    方芝是一個多么聰明敏感的人啊，她同方芝吵的每一個字，方芝都往心里去了，她的每一個表情，方芝都琢磨了很久。

    然后，努力地尋求解決途徑，努力地去嘗試，哪怕因此犧牲了一部分自己

    與陳念黏在一起的愉快時光，哪怕控制自己的霸占欲、控制自己不要在生氣的時候失去理智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原因很簡單，她在意陳念。

    目的也很簡單，她希望自己在意的人，也可以更加快樂、健康地成長。

    三天生氣期結束以后，方芝讓陳念帶著自己去見了朱棟，三人進行了友好會晤。

    確定錢的來源沒有問題之后，方芝和陳念去買了劉春花女士喜歡的縫紉機，然后同兩部手機一起，包裝成了精美的家庭禮物。

    當天晚上，劉春花女士和陳軍杰先生大為震動。

    方芝擰一把陳念胳膊，讓她又把自己賺錢的事交代了一遍，陳念賊兮兮的說完了全程，方芝最后端坐著補充：叔叔，阿姨，我覺得陳念有自己的愛好、有自己想要嘗試的領域，是好事。但她之前瞞著我們確實是不對的，她已經對我做寸保證了，以后不會再瞞著大家，有什么問題多和爸爸mama商量。我相信她可以做到，我也會盡全力監督她做到。

    這是我們兩個第一次用自己掙的錢給爸爸mama買的禮物，當然不能和爸爸mama給我們的比，只能算作是我們一點小小的心意。我們會更加努力，好好學習，好好發展自己的愛好，以后不再讓爸爸mama這么辛苦。

    陳軍杰：啊，好好好。

    劉春花：不辛苦不辛苦。

    話被她說得這么圓滿，家長也沒法生氣。

    劉春花也差不多適應了自己兩個孩子都不是什么普通孩子的事實，只要她們健康快樂，只要她們不違法亂紀，其他都是可以商量的。

    三人開開心心地拆了禮物，又擠在一張床上聊了很久。

    第二天，等陳念和方芝放學回到家，便發現她家裝上了電腦。

    陳軍杰拍著胸脯，驕傲得不得了：爸爸說了給你們買電腦吧！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