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不是?！辟I個東西而已嘛，誰去都一樣啦。等待的時候早就在心中列好了一張清單的瑞瑞挽起了自己的袖子：“我要買的東西確實有點多，你可要做好準備哦！”

    ·

    款待朋友需要的的東西相當不少，好在烏鴉城的商人足夠多，商品也種類豐富。與斯卡并肩走在這里的時候，瑞瑞再次意識到，莎莉創辦的風俗一條街，并不僅僅是為了尋歡作樂——她帶了許多強大的種族，以雇傭關系讓他們停留在這里。與他們一并到來的還有這些種族特有的各色產品。

    魔族的神奇飲料、獸人的骨質飾品、海妖的歌聲（沒錯，這個歌聲你可以購買實體）、還有觸手怪當場出售的腕足。

    觸手怪：小姐需要腕足嗎？現切的！你看看這根腕足多么喜歡你??！請不要拒絕它！

    瑞瑞：謝謝，打擾了，我不需要，非常感謝，再見。

    因為她對觸手的拒絕實在太過明顯，離開觸手怪攤位的時候，那個被拒絕的腕足喪頭耷腦的垂了下去，在桌子下面找出一塊白手帕，一邊給瑞瑞揮，一邊假裝擦眼淚。

    觸手怪有點尷尬，伙同其他腕足把它的手帕搶走，還把那只腕足壓到了下面。瑞瑞哭笑不得。

    “哦，又被人喜歡了嗎？”斯卡打趣她：“瑞瑞真是好受歡迎啊?！?/br>
    “也沒有啦，只是人類在這個世界確實是屬于稀罕物吧，所以才會有這么多人覺得稀奇?！?/br>
    可不是稀奇而已。斯卡笑了一聲。

    現在已經快要到吃飯的時候，街上來往人群都是購買食材的。獅鷲不打算落進擁擠的人群，于是老板在收到錢袋之后將巨大的魚掄圓了拋上去；巨魔購買東西一般是批發，他們將長長的清單列好，團成團扔給店主，然后再由店主用板車把他們的商品拉過去。

    熙熙攘攘擠擠挨挨，屬于異世界的煙火氣一下子就涌了過來。

    人潮之中，斯卡小心的保護著瑞瑞，有幾次，他們兩人垂下的手指幾乎被擁擠的人潮推搡著碰在一起，卻有意無意的輕輕錯開。直到瑞瑞踢到了一塊石子，被絆得趔趄了一下，斯卡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小心點?！彼嵝?。

    “好的好的?！比鹑鹦挠杏嗉?。

    然而摩肩接踵的街道上，那只握住她的手，始終沒有松開。

    瑞瑞停下腳步。

    “斯卡?！彼兴?。

    暗夜精靈沒有回頭，依然在一步的位置固執地站著，固執的握著她，于是瑞瑞又叫了一聲。

    “不可以這樣?！彼f。

    曾經在爭執當中無法掙脫的手輕輕的便掙脫了，暗夜精靈垂著頭，神色難辨，自嘲的笑笑。

    從見面開始，斯卡就太反常了。之前被意外的重逢沖昏頭腦，再加上有斯維瑟在身邊的時候，她好像并不用那么敏銳的去思考那么多東西，現在漸漸冷靜下來，這么多反常，足夠讓人重視起來了。

    瑞瑞問斯卡：“出什么事了嗎？”

    那雙眼睛掃過來，平靜的讓人有些陌生。

    “沒什么。只是我的家鄉在召喚我?！卑狄咕`說。

    他抖了抖肩膀，故作輕松：“我的休眠期要到了，我要回家了?！?/br>
    第87章 078   人生不過常思一二

    暗夜精靈是把叛逆寫進了骨頭里的種族, 精靈的機敏、矯健，他們通通都有，在這基礎上又加上了一些陰狠乖張, 這讓他們變得更加不好打交道。

    高傲、狡猾、錙銖必報，一個又一個的標簽打上來, 很多時候讓人為了能夠少生事端, 都不得不避開這群人。

    長生種的感情是在時間的磨礪之中漸漸淡泊的, 但是暗夜精靈這個種族好像天生就沒有什么情感。他們前一秒還在和朋友言笑晏晏，后一秒轉身就背刺，剛才還大有興趣的事物, 轉眼就興趣全無隨意丟棄。同族、朋友、親人，他們好像沒有什么不能馬上丟棄的東西，更不要說對于家鄉的眷戀。

    絕大部分的暗夜精靈并不會選擇在家鄉生活，他們總是試圖離那里更遠、更遠，并且絕不回頭。并不是因為他們真的有多么憎惡自己的家鄉，只是在試圖反抗自己的本能。

    候鳥南遷、烏龜冬眠，這些沒有理由的東西仿佛天生就是如此也叫人無法反抗，而暗夜精靈的本能似乎更是如此。像是某種防衛機制，為了防止暗夜精靈的逆反心理, 當家鄉發出召喚，無論是誰, 無論他在哪里，那個暗夜精靈都會突然溫順起來。

    孤狼收起了爪, 毒蛇藏起了牙, 一瞬間，暗夜精靈的暗屬性似乎被悉數剝去，變成了溫順的綿羊。他們變得莫名平和, 像普通的精靈一樣友好，避免任務之外的流血事件，對于冒犯可以忍讓，也可以一笑而過，然后開始回應召喚，前往家鄉。

    這聽起來太可怕了，這還是暗夜精靈嗎？

    反叛因子蠢蠢欲動，為了和家鄉對抗，他們做出了許多匪夷所思的抗爭。

    因為召喚并不是同時進行的，這更像是一種隨機抽取，于是有一段時間暗夜精靈們三兩成群，如果有人被召喚了，其他人就會直接將對方禁錮起來，看看不回家究竟會發生什么事情。實驗的結果非常一致，所有沒有在規定時間內回應召喚回到家鄉的暗夜精靈，無一例外迅速死亡。他們的生命力仿佛迅速被抽空了，魔力迅速流失，最終快去死亡。

    這個結果好像并不令人意外。

    和藹溫柔的姜玲織樹孕育了善良平和的巨大鼴鼠，那么能孕育出暗夜精靈的，相比肯定不是什么善良溫柔的母親。她用最鮮明的態度告訴了孩子們，聽話，或者死。

    斯卡厭惡這項本能，并不是說他真的厭惡回到家鄉，他只是同他的同族們一樣，討厭被人束縛罷了。

    這并不是斯卡第一次被呼喚，也不是他第一次回應呼喚，回到家鄉進入不知會持續多久的休眠，不如說抗爭到現在，其實暗夜精靈們都已經妥協了。雖然厭惡，但這份厭惡還不至于讓他們賠上性命。

    然而這一次，斯卡卻突然想要反抗這令人憎惡的本能。

    “休眠期嗎......”瑞瑞說：“我好像聽說過?！?/br>
    人類少女輕輕地點點頭，看起來若有所思。斯卡不知道她是否明白休眠期的含義，他只知道......無論作為不馴的暗夜精靈，還是如今被剝去一身尖刺的精靈，他都感到鈍鈍的痛苦。

    曾經接受了斯維瑟的指名，在任務當中被魔獸的犄角刺穿手臂時的疼痛也不能叫他動容，鮮血飛濺只會讓暗夜精靈更加狂暴，斯卡只會狂笑著將魔獸梟首，等到它連抽搐反應都已經消失，才會咬著牙，解恨一般將刺穿手臂的犄角扯出來。

    他就是這樣，暗夜精靈就是這樣。他們不畏懼疼痛，回敬疼痛的方式是更加恐怖的疼痛，好像這樣一來它們就抵消了，負負得正，傷口與血液都不復存在。這樣的生存方式已經成了習慣，生活中缺少了鮮血飛濺就會讓人全身不舒服，像生銹了一樣無法正?；顒?。

    但是現在斯卡卻......并不像以往那樣，對于疼痛穿胸而過毫無感觸。他感到那鈍鈍的疼痛長久地存在在身體當中，并不劇烈，卻叫人無法忍受。他看著瑞瑞，期盼她能說點什么——可是她會說什么呢？這個人類一貫遵守自己的原則，與所有人關系親近，可除了她的伴侶無人能與她親昵無間。

    她不會說出自己想要的話的。

    斯卡不知道自己是何時開始變成這副模樣。也許是決定在村子里定居下來的時候，他就變得不再像一個正統的暗夜精靈了——他的生活當中不再充滿刺激、未知還有他人的怨憎和鮮血。他以另一種方式喧囂肆意，偶爾冒險，然后待在一個平靜到毫無波瀾的地方。

    高傲的暗夜精靈從不去深究答案，他堅信這只是自己遵從本心——他只是暫時想要待在那里罷了，想要離開的時候，他很快就離開。

    可是這樣的離開絕不是他想要的。

    斯卡從沒有像現在一樣怨恨過本能，怨恨過召喚自己的家鄉。瑞瑞的生命非常短暫，如果這召喚能夠再晚五十年，只要再晚短短的五十年......

    這樣撕扯的情感、這樣不斷滲透的鈍痛、這樣翻涌在胸腔當中無數的道別的話，還有明明知道結果，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嘗試的愚蠢的心。召喚剛剛開始時，斯卡因為這前所未有的煎熬，寫下了一封長信。這封信沒有寄送的對象，仿佛僅僅只是寫下來而已，可是當最后一筆結束，他還沒有開始讀，便將那張紙投進了壁爐跳躍的火焰之中。

    太愚蠢了。

    看著信紙焚成灰燼，斯卡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決定前往家鄉時，卻在這里與故人意外重逢——這時他才突然發現，原來自己不過是在粉飾太平。而現在，在真正的分別到來之前，他想要向瑞瑞討要一個答案——一個他早已心知肚明的答案。

    他看向瑞瑞。

    夕陽遲暮，人潮洶涌。他看向瑞瑞，聲音溫和而嘶?。骸澳阆Ｍ一氐郊亦l去嗎？”

    她也看過來。

    瑞瑞：“回去更好。沒什么比活著更重要的，斯卡?！?/br>
    是這樣嗎？可是如果此時的屈服不過就是為了讓長生種漫無目的的生命延續更長的時間，為了讓日復一日的無聊和空虛繼續蔓延，為什么不能去抵抗這樣的本能，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事情？

    “因為只有活著才有其他的事情發生?！比祟悳厝岬男ζ饋?。

    天上只留下殘陽余暉找出的晚霞，很快就會暗下來，路邊的商鋪紛紛打開透明燈罩，在其中放進糖果和漿果，會發光的小妖精成群結隊而來，找到雇傭自己的店鋪，進到燈罩里面去。

    星星點點的光亮了起來，五光十色，會隨著味道變化的光芒之中，人類少女漆黑的眼睛也染上了溫暖的光芒。

    柔和的、溫暖的，能夠沖淡鮮血與疼痛的藥草氣味，氤氳在妖精們燃起的燈光之中。

    斯卡突然急切了起來。

    “我可能會休眠十年，二十年，一百年，我不知道我什么時候會醒過來?！?/br>
    “你害怕醒來之后世界會變樣，熟識的朋友會消失嗎？”瑞瑞笑起來：“別害怕，斯卡?？赡苣阈菝咝褋?，世界并不會發生什么巨變，退一步說，就算你醒來時世界已經不是你所認識的模樣，那又能怎么樣呢？”

    與昔日朋友曾經過的美好記憶總不會消失褪色，而你已經學會了如何與人和平相處，很快，你就會有其他的朋友的。

    斯卡沉默不語。他伸開手臂，請求一個擁抱，瑞瑞欣然應允。僅僅代表安慰的禮節性擁抱持續了短短的時間，人類松開了手。

    斯卡：“我只想要熟悉的朋友?！?/br>
    “這就像升學畢業，眷戀過去的朋友是再正常不過的?！比鹑鹫f：“更何況，哪里有能夠全部都要的好事呢，不如意的事情十之八九，學會接受失去，坦率地面對之后的生活，大概這也是長生種需要付出的代價吧?！?/br>
    “你會等我醒來嗎？”

    “我不確定我能不能等到，而且作為我自己，我也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笨吹桨狄咕`看向別處的眼神，瑞瑞忍不住笑起來：“但是作為朋友，我會在歸來的時候為你慶祝的。也許那個時候我已經是個老婆婆了，你可不能嘲笑我啊?！?/br>
    ·

    賓主盡歡之后，暗夜精靈決定星夜趕路，不多停留。

    被子里，瑞瑞忍不住往斯維瑟的身邊湊了湊，也許是因為送別朋友的傷感，她覺得現在只有在愛人的懷抱之中的時候才會覺得有安全感。

    因為外骨骼的原因，斯維瑟的身上總是硬邦邦的，曾經總會磕到她，但是現在已經習慣了之后，她覺得靠在這樣的胸膛上面十分安心。

    瑞瑞：“是你讓斯卡過來的嗎？”

    斯維瑟：唔......

    瑞瑞：“不是在責怪你，我想，如果不是你同意讓他過來道別，肯定不可能不一起來啊。我沒事，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br>
    安慰的握了握那只爪子，她覺得斯維瑟已經知道她要說什么了。兩人一起生活至今，從最初的你比我猜，到看圖說話，現在很多時候其實他們已經心意相通了。

    斯維瑟有點抗拒的收緊了懷抱，不想聽瑞瑞說起這些事情。

    可是這樣的事情無法避免，比起之后手忙腳亂的面對，瑞瑞更喜歡提前做好打算。

    “如果沒有什么意外，我一定會斯維瑟先離開這個世界的?！彼曇艟従彛骸暗綍r候不知道你會怎么樣，但是我希望，斯維瑟在短暫的傷心之后，能夠很快地投入到新的生活當中。失去伴侶一定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沉浸在其中?！?/br>
    “斯維瑟現在已經知道應當如何與人相處，如何走出困境，如何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有趣，所以如果以后沒有我，我希望你還是能像現在這樣，以一個比較愉快的心情繼續活下去?！?/br>
    “積極面對困難，永遠認真生活。如果遇到了其他喜歡的人，不用擔心我會介意，那個時候看到斯維瑟幸福我才會高興，所以勇敢的去愛?！?/br>
    斯維瑟小聲呼氣。

    那太難了，沒有瑞瑞的話，我是做不到的。

    “你一定可以的?！彼H親那個骨頭腦袋：“因為我已經教會你這些了。在一起的時候不要留下遺憾，這樣，我們就都可以勇敢地面對分別?！?/br>
    奇美拉默不作聲。他不斷地去聞瑞瑞，像綿密的親吻，等到這如同漲潮一般的酸澀稍微停歇，許久之后，他鄭重其事地點頭。

    我會的。

    無論在那之后我會如何的痛苦，我一定會按照你的心愿繼續活著。

    “錯了?！比鹑鸫了骸安皇且勒瘴业男脑?，而是斯維瑟本來就應該這樣幸福的生活?！?/br>
    她擁抱愛人：“所以別擔心，距離我離開，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呢?！?/br>
    在分開之前。

    ——我們就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