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頭蛇是千里海域之內的產婆，第三只頭上的眼睛能看穿肚皮，很多生不出寶寶的夫妻都去找她，確定是畸胎，喝一碗三頭蛇的毒藥，胎兒就不必生出來了。

    認識這么久，藍金魚第一次發怒了，臉色難看的要命，可僅僅一瞬間，他就軟下來了，生怕嚇到可憐的妻子?！安粫牟粫?，玫瑰，我們的孩子不會有事，它，它是個慢性子，生出來我打它屁股。你聽說過上界哪吒吧？人類十月懷胎，哪吒乃靈珠子化身，在mama肚子里整整三年，三頭六臂蓮花化身，鬧海屠龍，降妖伏魔，拜在太乙真人門下修成正果，人稱三太子！我們的孩子一定和哪吒一樣有天賦！”

    小粉魚擠出一個虛弱的笑容，低頭望著自己--它以前苗條纖細，鱗片發著粉紅色的光，現在嘛，像一只長著頭尾的粉燈籠。

    肚子太大了。

    它不怕自己吃苦，只怕傷了丈夫的心--藍金魚對孩子的期待和憧憬，沒人比她更清楚。

    “萬一....”她囁嚅。

    藍金魚用魚鰭擁抱她，第一次表現出些許軟弱“我不知道，玫瑰，我只知道無論如何，我們三個都在一起。我永遠不會離開你們的?！?/br>
    小粉魚慢慢安心了，倚在丈夫胸膛，聽著他咚咚的心跳，心想，我們永遠不分開。

    月亮越升越高，把小小的淺水灣映得猶如廣寒宮。

    小粉魚把腦袋伸出水面，見到岸邊星星點點的燈光和游船，忽然心血來潮，指著那邊：“大石橋，我想聽兩腳怪說話?！?/br>
    兩腳怪就是人類啦，柔柔弱弱的，一點道行都沒有，只能活上短短幾十年，不像水族，一旦踏上修行之路，壽命成百上千年，修成正果就能和天地同壽。

    不過人類有一點好，做漂亮的衣服，穿著鞋子走來走去，還會詩詞歌賦，吟詩作對，比水族浪漫多了。

    兩條魚偷偷摸摸游到船邊，腦袋伸出水面，人類聲音從敞開的舷窗傳出來：

    粗聲音說：“靈珠蟠泥沙，積水不能掩。已能孝悌著，默致神靈感?！?/br>
    尖聲音吟誦：“圣德與天同，封巒欲報功。詔書期日下，靈感應時通?！?/br>
    有一個啞嗓子說：“偶爾心明，自然靈感。寶珠出入驪龍頷?！?/br>
    兩條魚經常來玩，藍金魚一聽就明白了，船上的兩腳怪在用“靈感”兩個字作詩?！皟赡_怪真聰明?！?/br>
    小粉魚點點頭，望著窗臺燃著一根長長香料的銅香爐。

    又有一個人曼聲長吟：“蠶欲老，麥半黃，前山后山雨浪浪。農夫輟耒女廢筐，白衣仙人在高堂?！?/br>
    話音剛落，第一個粗聲音就嘲笑，“于兄，你輸了：靈感兩字何在？”

    最后那人不慌不忙，“張兄太急了，我這首小詞，名叫，雨中游天竺，靈感觀音院?！?/br>
    靈感....觀音....雨....

    突然之間，月亮不知去了哪里，烏云驟起，狂風大作，豆大雨點噼里啪啦砸了下來，把水面砸得坑坑洼洼，船里的人大呼小叫。一顆渾圓透明的雨珠不偏不倚，澆熄了香爐中一點紅光。

    “大石橋，我，我肚子疼?！毙》埕~捂著肚子，頭下腳上筆直沉入湖底，仿佛一塊重達千斤的石頭。

    藍金魚心臟撲通撲通跳，也跟著一頭扎入水底，身后那艘船不知怎么突然在水面傾覆，整條船逐漸沉下去了，一個人都沒能活下來。

    第一縷陽光照在水面時，筋疲力盡的小粉魚生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寶寶。

    那是個男孩子，強健有力的身軀，花瓣般的尾巴，寬闊的嘴巴，繼承了藍金魚的所有優點；水汪汪的大眼睛和尾端形成桃心的胡須繼承自粉鯉魚，令后者自豪極了。

    藍金魚傻乎乎的，不知道是做夢還是清醒的，對烏龜說：“一陣風，你打我，用力點?！?/br>
    烏龜是個實心眼的家伙，二話不說給它一拳，藍金魚臉頰被打腫了，開始清醒了。

    “玫瑰，玫瑰，你看，他長的多漂亮，他有多像你?！彼麧M口甜言蜜語，“老天在上，我，我”

    小粉魚在哭，嗚嗚咽咽地，“石橋，我以為，我以為~”

    以為孩子是個畸胎呢。

    小花魚牽牛安慰朋友，“好了好了，玫瑰，用兩腳怪的話說，這就叫苦盡甘來?！?/br>
    接下來就是起名字了。

    水族們的名字大多數是隨遇而安，小花魚出身的時候有一朵牽?；?，就叫牽牛了，小粉魚出生那天，晚霞如同玫瑰，于是就叫玫瑰。

    藍金魚絲毫沒有猶豫，“靈感，玫瑰，我們叫它靈感好不好？”

    小粉魚也是這么想的，快活地說，“就叫靈感，說不定，有朝一日，靈感能在觀音菩薩腳下修行呢！”

    屏幕外面，閆一峰看完最新一話漫畫，隨手翻看“蓮魚糕”微博和轉發漫畫的“斗魚娛樂”微博，發現老板的私人微博“綠草與小魚”已經在下面回復打卡評論撒花的網友了。

    真不容易，磨磨唧唧幾個月，主角可算生出來了，閆一峰在嶄新的人體工學電腦椅中轉個圈，伸個懶腰。

    關于漫畫節奏，他和杜瑩瑩討論過，是不是加快一點？杜瑩瑩解釋，自己和遠在北京的美術師商量過，慢點不要緊，《射雕英雄傳》里的郭靖是從mama肚子里成長到“俠之大者”的英雄，《倚天屠龍記》1/4過去，張無忌才出場呢！

    問題是，《蓮魚傳》能和《射雕》《倚天》比嗎？

    管他呢，提醒過了，就沒有自己的責任了，閆一峰站起身，俯瞰著整間公司：三個月過去，原本10人的團隊擴張一倍，都是有經驗有水準在大廠干過的熟手，上來就能干活的。

    辦公室被規劃的舒舒服服，每個工位都很寬敞，開小會搬著椅子就能碰頭，開大會就去會議室。

    閆一峰端起馬克杯，穿過半個公司打咖啡，等待的時間去冰柜挑一根夢龍雪糕。遠處有人喊“峰哥捎點吃的回來”，他笑“懶死你”，去食品柜拿了一個三明治、一袋薯片，自己也有點餓了，拿一袋熱狗放進微波爐。

    回到座位，他一邊吃東西，一邊掃視郵箱，喏，老板發來新郵件了。

    打開一瞧，老板把整個故事理了兩遍，在每段故事中挑選選重點場景，單獨列成表格，準備找美工化成大圖或者過場動畫。比如《誕生》這一話，就要把兩只魚愁眉不展和靈感誕生的兩幅圖挑出來。

    此外，老板把主角和配角也列成表格，單獨做小傳、列文案、繪制畫像，還做了復雜細致的人物關系圖，像一顆顆珍珠，把整個故事串聯起來。

    看著長長的表格和密密麻麻的字跡，閆一峰估算，老板起碼做了2個禮拜。

    老板很拼，對自己拼，對員工大方，大方的閆一峰有點感動：要是國企就好了，自己也不用什么雄心壯志，打一輩子工，60退休去。

    可惜，明年游戲完工，虧得一塌糊涂，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他也得另找出路。

    閆一峰惋惜地搖搖頭，按郵件要求的一一核對，不能讓老板等太久。

    清單發給杜瑩瑩的時候是5月上旬，她沒顧得上細瞧，就打點行裝，準備出差：蓮魚糕位于上海的第一間分店開業了。

    地址在上海來福士人民廣場一層，臨近外灘，寸土寸金的黃金地段，租金著實不菲。

    高管開會討論，上海是商家必爭之地，要把蓮魚糕的招牌打出去，線上是線上，線下店鋪也得有競爭力才行--今年以來，杭州兩家新開的實體糕點店選在高檔購物中心，錢可以慢慢掙，得在消費者心里豎立中高檔定位。

    畢竟，杜瑩瑩給自己品牌的定位是有消費能力的年輕女性，和喜愛新潮的年輕人。

    上海到杭州近的很，糕點從工廠直接運過去就行，重點是飲料和冷飲。公司在上海市郊租了庫房，派專人打理，一切運轉正常才踏實下來。

    5月第一個周末，杜瑩瑩和孟卓然驅車直奔上海，隨著人流走到外灘，離得遠遠地打量新鮮出爐的“蓮魚糕”店鋪：

    風格和西湖湖畔的店鋪統一，一青一紅兩條小魚游曳在天藍湖面，旁邊是“蓮魚糕”三個字，外加“靈感傳”三個小字和兩朵手繪蓮花；兩側玻璃窗也貼著彩繪。

    推門進去，藍白色調的墻壁浮動著一串串珍珠似的氣泡，底部是手繪蓮花，兩條彩魚不時出沒，令人看了清涼舒服。

    柜臺擺著一堆堆顏色鮮艷、造型可愛的點心，“蓮魚糕”“盜餅”和“囧餅”和新出的“白蛇傳”系列都有，名字和餡料標在下面，有切開的提供試吃，顧客可以任意挑選，手提袋和盒子是專門設計的，分手繪蓮花和玫瑰兩種。

    角落是一個玻璃cao作間，大師傅在里面揉面，右側是賣冰淇淋和冷飲的檔口，兩個顧客已經排在外面。

    總體來說，在一大票麥當勞肯德基星巴克和快餐店當眾，蓮魚糕顯得格外時尚/小清新，很吸引年輕人的目光。

    “你這算是，糕點店還是冷飲店??？”孟卓然調侃。

    杜瑩瑩聳聳肩，“沒辦法，競爭太激烈了，冷不丁冒出一間新店，誰知道好不好吃？得靠飲料拉人過來啊?！?/br>
    孟卓然笑，“這3、5塊錢利潤，帶不動帶不動?！?/br>
    這倒是真的，杜瑩瑩嘆息，“賠本賺吆喝也不怕，把地盤占上再說，慢慢把價位拉開?！?/br>
    把冰淇淋和飲料升級，添些材料，價格就上去了。

    兩人在店里坐一會，發現最受歡迎的還是冰淇淋，數到第100位消費的顧客，開始放下心。

    “我想去一趟宜家?！倍努摤撎嶙h，“上次是09年去的呢?！?/br>
    孟卓然想也不想就拒絕了，“那有什么好?！?/br>
    杜瑩瑩又說，“好啊，那就去逛街，給你兒子看衣服?！?/br>
    上海最多的就是購物廣場。

    孟卓然繼續反對，“天天看衣服，我爸媽買完你爸媽買，比我的衣服多多了?！?/br>
    杜瑩瑩不滿地戳戳他胳膊，“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早知道我就一個人來了?！?/br>
    孟卓然握住她手臂，“跟我走，有重要的事情?！?/br>
    什么事呢？杜瑩瑩迷惑，跟著他去外灘最好的酒店開一間房，還在琢磨：要休息一會？晚上見重要的客人嗎？

    直到丈夫拉上窗簾，抱住她，點點她鼻子，“杜總，天天不是公事就是你兒子你姑娘，眼里根本就沒有我，再這么下去，你老公就要”

    她恍然大悟：懷孕之后，兩人圍著孩子和兩個大孩子打轉，加上月嫂和公公婆婆，柴米油鹽醬醋茶，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么親密的時刻。

    于是她笑出聲，緊緊摟住丈夫的腰，踮起腳咬住他肩膀。

    華燈初上時分，一艘巨輪駛過波濤動蕩的黃浦江，岸邊擠滿黑壓壓的人群，有人播放“狼奔，浪流~”

    “孟總，我決定一件事?！倍努摤摪堰€沒干透的黑發別到耳后，眼睛水汪汪的，牽著丈夫胳膊艱難地在人群中行走。

    孟卓然提高聲音，“什么？”

    她大聲說，“以后每個月都要出差，誰也不帶，不帶大的不帶中的不帶小的，就你一個，我一個?！?/br>
    孟卓安滿意地應了，好不容易穿過人群，在欄桿邊找到一個位置，把她護在胸前?！澳阆矚g上海嗎？”

    燈光把黃浦江映成一條色彩斑斕的江流，一朵朵浪花爭先恐后奔向遠方。

    周圍人頭攢動，杜瑩瑩點點頭，親親他的臉龐。

    整個五月，新店開業不斷，上海第二間店鋪開在日月光廣場，第三間開在新天地，第四間在大悅城。

    很快，第一個月的財務數據出來了，糕點銷量中規中矩，靠飲料帶動人氣，租金占據成本的大頭。

    在杜瑩瑩心里，購物廣場始終有奶茶一席之地，奈雪、喜茶即將開始發力。于是她跟趙師傅商量著，冰激凌漲1元錢，維持在低價位，酸梅湯和蜂蜜檸檬茶保留，把冬天的桂圓紅棗奶茶升級，用新鮮茶葉沖泡，加水果和鮮奶做成奶茶，12-15元一杯，先下手為強。

    這樣一來，茶葉、水果和牛奶的需求量上去了，對配送、半成品和儲存都是很大的考驗。而且，糕點是工廠送去的成品，留一個營業員一個收銀員就好，奶茶是現場制作的，需要培訓茶藝師，人工成本也上去了。

    每周會議不斷，杜瑩瑩孟卓然、四位高管加上新加入的丁樂鴻，一邊分析、探討不同的計劃和方案，一邊迎接618促銷，忙得團團轉。

    其實六月還有一件事，杜國志年滿60歲，辦好手續，可以領退休金了。

    喏，望著卡里增加的2800元，杜國志心中既失落，又滿足，慢悠悠往家走，有一種“人生過完大半”的惆悵。

    放到古代，60歲為一甲子，也為耳順之年，現代社會就是夕陽紅了。

    回家一看，陳秀英不在，八成喂貓喂狗去了，兒子正在客廳沏茶，幾只貓和他不熟，到陽臺跳上跳下。

    “稀客啊?！倍艊菊{侃一句，“今天沒加班？”

    剛剛過去的五一假期，杜國志訂了度假村，把從韓國帶回來的吃食禮物分給兩個女兒--杜英山一家沒露面。

    杜英山有點愧疚：他不是不惦記父母，一來家里事多，兩個孩子要照顧，二來姜佳意見大的很，不許他過來，第三見到杜瑩瑩就得給錢，想想就煩的很?！翱?，最近忙的厲害，一大堆事，單位的事，家里的事，趕在一塊了?！?/br>
    杜國志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他腰不好，不敢坐太軟的沙發），“單位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