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喝著咖啡，先問起《盜墓筆記》，“怎么樣，看過吧？

    上次她去竇坤家做客，看到茶幾上有這本小說，邊毛毛的，顯然是翻舊的。

    竇坤有個小小秘密，進監獄之前，他愛游戲愛打架愛喝酒，很少看課本之外的東西。進了監獄，做工、放風、運動，時間仿佛凝固了，每天看看《讀者》《故事會》，天不知不覺就黑了。

    出來之后，竇坤也養成了閱讀的習慣，《盜墓手記》是盜版書，幾塊錢，4大本，他看了很久。

    于是竇坤點點頭，“看過，挺有意思的，要做新包間嗎？”

    她把密室和《盜墓手記》的來龍去脈說了，“如果沒有意外，月底之前，就把合同簽了。你也知道，淘寶那邊雙11很忙，我一個人，時間精力都不太夠。我希望你幫我一把，把密室撐起來?！?/br>
    這個要求是竇坤沒想到的，驚訝的望著她，第一反應是緊張：“我沒做過，怕擔不起?！?/br>
    杜瑩瑩倒很有信心，“我聽你說，以前在鎮子里開過雜貨店，開過車，做過很多事，在杭州也打過工，我覺得，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你經歷這么多，撐起一個店是不成問題的?！?/br>
    竇坤沒說話，安安靜靜聽著。

    “你來店里兩年，除了本職工作，幫了我不少忙?！边@不是客氣話，竇坤勤勤懇懇，除了跑外，常做份外的事，接待客人打掃桌子，搬運東西，所有人都希望和他一個班。平時杜瑩瑩冷眼旁觀，他不愛說話，腦子卻很好使，該維持秩序維持秩序，該叫大哥叫大哥，從沒和顧客正面沖突?！拔艺腥说臅r候經常說，給所有人一個公平發展的空間，你的話，我個人認為，不太適合電商和糕點，可天天跑來跑去，沒有技術含量，不如試一試密室?！?/br>
    不知哪句話把竇坤觸動了，終于開口，“書我是看過，可~可我能做什么？你需要我做什么？”

    杜瑩瑩拿出筆記本，把自己的思路說了：“就像設計一個冒險游戲，喏，假設我們現在的店就是斗魚密室，顧客進來，黑洞洞的，需要摸到吧臺，找到蠟燭，點亮，發現墻壁有埋伏?！?/br>
    竇坤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看到一張恐怖游戲《開膛手杰克》的海報。

    “顧客只能逃跑，順著樓梯走到二層，進入第一個包間，里面冒出一只吸血鬼，他繼續逃跑，受了傷，流著血沖進第二間包間，里面是個骷髏。他把骷髏打倒，順著隧道沖進第四個包間，發現一個窗子，逃出去，ok，他活下來了，游戲結束?！?/br>
    畢竟在桌游店浸漬兩年，見到的游戲太多了，竇坤立刻明白了，“杜總你的意思，是把盜墓筆記里的場景做成一間店，讓顧客花錢進來玩一圈，就像再看一遍書，該驚險的地方驚險，該可怕的地方可怕，就像恐怖游戲恐怖電影，他過足癮，我們掙錢？”

    “對~”杜瑩瑩高興起來，“我們能做的，就是盡量還原書里的場景，尤其那些招牌場面，青眼狐貍啊九頭蛇柏啊，越真實越好越唬人越好。當然，安全也很重要，現在的年輕人咋咋呼呼的，體驗體驗就行了，可不能出事?！?/br>
    竇坤被逗笑了，慢慢地投入起來，身體前傾，“那，杜總，我該怎么入手？店我是開過的，可這密室，我一點經驗也沒有?！?/br>
    杜瑩瑩拍拍自己的本子，“你負責現場，從裝修到調度到招人，就像新開一間桌游店，你是店長。推廣我來負責，客源不用你擔心。另外，我每周分出兩個半天給你，我會從頭到尾跟進，還會招3-5個人，配合你的工作....”

    當晚竇坤回到家里，飯也不吃就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把谷芳芳嚇了一跳。

    “怎么了，坤哥？”她小心翼翼移到他身邊，“不順心嗎？”

    工作出事了？奶茶灑了？蛋糕翻了？顧客投訴了？

    竇坤沒吭聲，想著杜瑩瑩的話：“竇坤，我現在缺人手，我很信任你，希望你幫我一把。吶，如果你有信心，愿意試一試，從下月開始，我給你提30%薪水。等店開起來，穩定了，盈利了，我給你提成店長，薪水升上去。退一步，如果你確實不適合，等我找到合適的人，就回來好了，繼續干現在的活兒，怎么樣？”

    他悶悶地，把杜瑩瑩說的事情講了，“說，讓我頂一陣?！?/br>
    谷芳芳拍著胸口，繃緊的身體放松了，“好事??！杜總器重你呢！”

    竇坤卻高興不起來：他怕自己干不好?！叭f一~”

    “萬一什么嘛！”谷芳芳快活地說，伏在他肩膀，“試一試嘛，不試一試怎么知道？我們又不是沒開過店！”

    那間小小的雜貨鋪，竇坤起早貪黑，大老遠去另一個鎮進貨，累得半死不活，芳芳每天去工廠做工，偷偷給他送飯。結果，卻沒能經營下去，他心底是有一點點不甘心的。

    他翻個身，看一眼妻子圓圓的肚子，再過三個月，自己就要當爸爸了。

    總不能送一輩子外賣。

    說起來，他只比杜瑩瑩小一歲。

    于是竇坤蹭一下坐起來，“飯呢？我餓了?！?/br>
    扁豆排骨燜面，糖拌西紅柿，紅紅綠綠擺在桌上，食欲一下子就有了。

    竇坤狼吞虎咽地吃兩大碗，剩下的放進飯盒，熱一熱，就是谷芳芳明天的午餐了。他利索地刷鍋洗碗，之后捧著一本盜墓筆記，頭也不抬地說：“對了，幫我下點恐怖片，也別太恐怖，生化危機寂靜嶺，鬧鬼的也行?！?/br>
    捧著成考課本的谷芳芳大聲答應。

    第二天一早，杜瑩瑩接到于耀陽電話，“過來過來，有好事情?！?/br>
    她一目十行，檢查編輯到一半的斗魚官博：“號外，號外，斗魚桌游火熱招新，廣納賢才啦！喜歡桌游、手游的朋友，喜愛《盜墓手記》的朋友，喜歡奇幻人生的朋友，希望和南派三伯有交集的朋友，快到我碗里來~地點：杭州；待遇，面談；職位：店長助理。感興趣的把簡歷私信給我，名額有限，過時不候哦！，”

    點下發送鍵，她背著包，走到店里，于耀陽靠著柜臺，和小余聊得熱鬧。

    “我很忙的，胖頭魚?！彼龥]好氣，找個角落卡座，“怎么啦？”

    于耀陽嬉皮笑臉的，“哎，正經事，那天來那個男的，是不是寫《盜墓手記》的，挺有名那個？”

    當天在總店，杜瑩瑩稱呼那人“三伯”，又說起“盜墓”，于耀陽一下子就明白了。

    杜瑩瑩莫名其妙，“是??？談合作嘛，加上你那間，顯得陣勢大一點，怎么，不滿意？下次我不去你那里好了?！?/br>
    于耀陽身體前傾，壓低聲音，“盜墓主題新店？還是密室？”

    杜瑩瑩點點他，“行啊，密室都知道了?！?/br>
    她把游卡杜總的消息說了，又簡單講了講與《盜墓手記》的交集，“基本定了，就等最后簽合同呢?！?/br>
    于耀陽一下子來了興趣，“加我一個?！?/br>
    咦？杜瑩瑩立刻拒絕，舉起一只手，“免談，胖頭魚，我發現了，朋友之間不能談錢，更不能談合作，我寧愿和陌生人漫天要價著地還錢，打的頭破血流，也不和你合作了?！?/br>
    于耀陽一下子頹了，耷拉著腦袋，“至于么你，我又不是故意的。杜同學，你去打聽打聽，我夠意思了?！?/br>
    她用手掌扇風，涼涼地說，“那不管，反正我不和你共事，說破大天也不行?！?/br>
    于耀陽瞪了她一會，站起身，一言不發地走出店門，看不見了。

    忽然之間，她手機振動，拿起一看，短信提示“您尾號xxxx的交行卡，收到10萬元整，余額253748.26元?！?/br>
    什么意思？

    手機很快響了，是于耀陽。

    “杜同學，我出10萬大洋，不管密室還是桌游，買你1%股份，夠意思吧？”不等她說話，于耀陽就自說自話地，嗓門很大：“我給你說啊，別給我打回來，否則，咱倆就絕交，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絕交，當著班主任的面絕交，以后誰也不認識誰，我兒子不認識你閨女，聽見沒有？”

    電話掛了，杜瑩瑩非常頭疼。

    第67章

    那天下午,杜瑩瑩給于耀陽打了很久的電話，目的只有一個，不要他的錢。

    于耀陽苦口婆心,“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里,我沒白給你,我還投資別的呢,我這叫分散風險，懂不懂？”

    杜瑩瑩很不高興,“用不著,你投資別人好了?！?/br>
    于耀陽固執得像一頭牛犢子,“密室那玩意能不能掙到錢,誰也不知道，搞不好你費了半天勁,錢也花了,時間也耽誤了，根本沒人來，賠個底朝天,那你不虧了？我是想幫你一把?！?/br>
    杜瑩瑩硬邦邦地，“那也不用你管，我有錢,我樂意?！?/br>
    于耀陽也不高興了，“你這人怎么這樣？我告訴你，我看好密室,看好《盜墓手記》，我就投了，不行嗎？我也不多要，就1%,估值你1000萬，你不虧吧？哎，杜同學，你就把我當成陌生人，假裝你不認識我，有事你就找我，沒事就算了。這樣吧，關于你這密室，我多放一個屁就算我輸，還不行嗎？”

    之后他氣哼哼的，先掛了。

    話說到這里，再拒絕，就徹底撕破臉了。

    杜瑩瑩只好扔在一邊，守在公司，面試絡繹不絕的應聘者。

    官博發出招聘微博，南派三伯第一時間轉發，在《盜墓手記》龐大的粉絲群里引起小小的轟動，外地讀者嚷著“羨慕??！”杭州本地的讀者“啊啊啊啊一人血書求見三伯！”

    簡歷像潮水一樣涌進官博私信，杜瑩瑩眼花繚亂，簡單粗暴地篩選一番：杭州本地的、一本大學的、有2年以上工作經驗的。

    其中有一個25歲的本地女生，09年總店一開門就光顧了，經常戴著耳機在店里喝咖啡、復習，和杜瑩瑩聊幾句，是總店的?？?。像大多數時尚新潮的女生一樣，這位女生玩大眾點評網，也玩微博，且非常認真。有一段時間她不在店里，對方立刻點評“奶茶兌水，飄了”“水準猶如墜機般筆直下降”，令杜瑩瑩印象很深。

    自從搬到下沙，這位女生就不常出現了，聯系也少多了，杜瑩瑩發微博，偶爾見到對方點贊。

    想不到，對方居然來桌游店面試了。

    名字有趣的很，黎明明，和香港天王只差一個字?？纯春啔v，杭州本地人，浙理工的本科 在讀研究生，專業是國貿。

    “是你??！”對方在大眾點評網的id是“可愛lee”，杜瑩瑩一下子就記住了，“很久沒看到你，我還在想，人生聚散無常，想不到，還是有有緣分?！?/br>
    黎明明立刻反對，“我來過啊，斗魚糕一上市我就來買了，我想想，元宵節那天的事，我還到吧臺找你，可惜你沒在?！?/br>
    哦？杜瑩瑩想一想，那確實是來過的，“過年我有點忙，出出進進的，后來你在微博找我了嘛。怎么樣，斗魚糕好吃嗎？”

    像平時點評的風格一樣，黎明明沒有走“好吃好吃，我全家都愛吃”的大眾路線，而是直接挑刺：“正月我在檔口買兩盒，送了我四顆元宵，味道很好，不太甜，糕點我爸媽也愛吃，我又回來買了四盒送人。等網上的店開了，我家在城里嘛，就從淘寶買，味道就不如第一次的。倒不是說壞了，就是皮了，軟了，不新鮮了，荷花酥不酥了，其他也一般般?！?/br>
    老顧客的點評非常珍貴。

    杜瑩瑩立刻認真起來，略帶歉意地解釋：“當時剛剛起步，有自己的車間，也有從其他廠家加工的，統一調度需要時間，人手不太夠，亂了一陣?，F在你再下單，就不會有這種情況了?！?/br>
    黎明明聳聳肩，“我和你熟嘛，可以再試一試，換成別家，我才不要花錢?！?/br>
    杜瑩瑩被她的直白逗笑了，指一指公司的方向，“公司在那邊，你要有興趣，我帶你看一看，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嘛。也不用你花錢，我送兩盒糕給你，檔口剛剛做的，口感好的很。對了，幫我填個調查問卷?！?/br>
    紙上羅列著18種糕點，黎明明挑了最喜歡的3、4種口味打勾，頭也不抬地問，“什么時候出新貨？”

    杜瑩瑩說，“下月起，18種單獨掛店，新貨的話要年底了。你喜歡什么口味？寫在上面?！?/br>
    “甜咸的?！崩杳髅髡J真標記，“rou松的也行?！?/br>
    閑聊幾句，步入正題：

    “我需要一個助理，喜歡盜墓手記，喜歡游戲，喜歡冒險，最好懂一點設計和建筑?！倍努摤摽粗暮啔v，“你喜歡《盜墓手記》嗎？”

    “07年我就開始看了。那時候《盜墓手記》在貼吧連載，我是第一批讀者，第一章 就被吸引了，天天跟帖喊加油，就這么入坑了?！崩杳髅餮劬Πl亮，講著自己蹲貼吧、網站訂閱、購買實體書的經歷，“我申請的早，成了小吧主，建了一個很大的□□群。后來人多了，分成七八個小群，三伯在總群和小群里，一出現就幾百個號催他更新，哈哈哈哈?！?/br>
    “時間久了，人多口雜，群里很多小學生初中生，一點判斷力也沒有。有人混進來騙錢有人騙色，有個自稱是三伯的，卷過不少人的錢，還報案了。我就煩了，又要讀研，慢慢淡出了?！崩杳髅髟捳Z簡單，帶著一種曲終人散的寂寥，“整整五年，我在群里徹夜聊天，猜故事結局，參加線下聚會，認識不少朋友，荒廢無數時光無數精力，今年年底，盜8大結局就出了?！?/br>
    “我喜歡你的店，合我的胃口?！崩杳髅魍兄掳?。她有一種預感，面前女子籌劃中的“新店”，會像桌游店、斗魚糕一樣驚艷/精彩，未來會受到大眾矚目?！跋氩坏?，你向盜墓手記下手了，我就想，我要辭職，我要瘋狂一下，我要加入你的新店，我要做我感興趣的事情。老板娘，給我個機會唄？”

    專業性的東西可以進修，可以團隊彌補，興趣和愛好是最重要的，杜瑩瑩很有經驗。

    “我要做的新店不是桌游，是密室?！倍努摤搯?，“看過名偵探柯南吧？封閉的空間，微弱的光源，不斷逼近的死神，在有限的時間內找到出路，才能活下去?！?/br>
    接下來20分鐘，她把對密室的設想、與南派三伯的合作講了，結合自己上一世經歷，描繪一間盜墓主題的密室。

    “這間店的基石是原著，從背景到道具、氛圍，最大程度還原書里的場景?！倍努摤摽纯词直?，拿起另一份，“喏，現在給你一個小時，把你對盜墓手記第一本最深的印象寫出來，如果你是老板，怎么做這間店？如果你是讀者，希望看到什么樣的場景？想有什么體驗？刺激？驚悚？還是獵奇？”

    十天之后，杜瑩瑩從數百個應聘者之中挑選5個，都是《盜墓手記》資深讀者，3男2女，25歲左右，專業五花八門，有國貿有美術，有建筑有設計，還有計算機，名單發給三伯：“暫時這么多，踏上正軌之后，再招兩個資深的，給以后的分店掌舵?！?/br>
    三伯非常滿意，發回一份8000多字的郵件，從一個玩家角度描繪踏進密室的經歷，希望遇到什么（青眼狐貍和九頭蛇柏），必須有什么（僵尸），關底boss（從棺材里躥出來的活人npc）還毛遂自薦，采購活狐貍與活蟒蛇（多刺激?。?/br>
    杜瑩瑩果斷地拒絕了，會把玩家嚇壞的。

    之后的簽約，堪稱一帆風順：

    三伯主動提出，密室是大工程，鑿洞布線造樹鋪隧道，場地不好協調，從2011年9月到12月算他友情贈送，合同期從明年1月1日開始。

    杜瑩瑩趁機提出，青銅樹青銅棺材什么的，造假貴工期長，沒法用在別的地方，合同期一過就賣廢銅爛鐵了，“破土動工成本太高，多簽兩年怎么樣？”

    三伯爽快地答應了，簽字蓋章收款，斗魚桌游正式獲得《盜墓手記》2012年-2018年的特許授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