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響了，是芬姨。

    自從她設計了“錦鯉圖”和“海上生明月”，芬姨得到啟發，除了“斗魚糕”，每周都做些新鮮糕點。

    上周芬姨做了綠茶酥，按老趙的手法，把層層疊疊的酥皮做成花瓣，托在手里，仿佛一朵草綠色的玫瑰花苞，杜瑩瑩都舍不得吃。

    上一世，很多私房烘焙工作室熱衷開發國風糕點，不大的店面，味道不一定特別好，顏值卻是第一位的，在抖音小紅書做做營銷，網上賣得很好。

    不過，今天芬姨可不是為了點心：

    “瑩瑩啊，我剛從你家出來?！狈乙陶Z氣中帶著擔憂，“送了點粽子，送了點糕，我聽你媽說，最近身體不太好？”

    自從4月鬧僵，杜瑩瑩沒再回去，家里起初還打電話，慢慢地不理她了。

    “是這樣的，芬姨?！彼痪o不慢地把去濕地公園那天的事情說一遍，“我姐一說，我特別高興，就想讓我爸媽給個準話，沒想到，闖禍了?！?/br>
    芬姨訥訥的，半天才說的出話，“瑩瑩啊，你這孩子，真是年輕氣盛，唉！芬姨拿你當自己孩子，得說你幾句?！?/br>
    杜瑩瑩不由自主摸摸臉龐，不太疼了?！拔覌尳o了我一巴掌，我爸罵我，我哥還讓我賠禮道歉，我就不想回去了?！?/br>
    后面這句，陳秀英可沒告訴芬姨，后者愣住了，“這這，哎，你媽這人真是，這么大歲數了沒輕沒重的！瑩瑩，那，那你，上醫院了嗎？”

    時隔1個月，杜瑩瑩第一次在家人身上得到一絲溫暖?！拔覜]事，就是把茵茵嚇到了?！?/br>
    芬姨氣壞了，“這還當著孩子呢！不行，一會我給你媽打電話，我得說她，不能這么辦事?！?/br>
    她笑起來，輕松地說，“芬姨，我和茵茵挺好的，過去了，不想那些了?！?/br>
    芬姨猶豫一會，“瑩瑩啊，你要不嫌芬姨啰嗦，芬姨就說幾句，要是你不樂意，就當耳旁風?！?/br>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爸你媽不容易。你爸爸在外面東奔西跑，個體戶可不好干。你mama伺候你爺爺奶奶，養活你們三個，好不容易你們大了，熬出頭了，又得拉扯孫子，這一輩子就沒消停過?！?/br>
    她安安靜靜聽著，想起童年，自己在外婆家，既盼著爸媽來接自己，又覺得，還是外婆家好。

    “今天的事，你媽一說，我還有點糊涂，你這一說，我就明白了。你爸你媽比不了鐵飯碗，掙得比別人多點，花的也快，眼瞧著快60了，也到了往醫院送錢的時候?！?/br>
    “瑩瑩，你家里頭就你考了一本大學，你哥你姐都不如你。你哥歲數大，結婚早，又有孫子，你爸你媽幫一把是應該的。至于你和你姐，你爸你媽心里有數，該留著的都留著呢。你和你姐私底下有想法，去跟你哥說，或者讓你姐夫找你哥，年輕人拌嘴不怕，不能鬧到家里去，你爸你媽歲數大了，當著小輩，要面子?！?/br>
    “今天這事，是你爸你媽不對，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打斷了骨頭連著筋。你就當哄小孩，別跟他們一般見識?！?/br>
    上一世的事情，杜瑩瑩不知道怎么說，也不想再提，只好沉默。

    芬姨苦口婆心地，“瑩瑩啊，你得想，你開著店，又買了房子，茵茵也快上學了，比我們老一輩強。那天我和你虹姐說，做點心上電視，她還不信呢！”

    李虹。

    杜瑩瑩問，“虹姐現在怎么樣？叫娟娟來家里，跟茵茵玩啊?！?/br>
    提起女兒外孫女，芬姨一下子來了精神，“她啊，盡和她婆婆吵架，她老公也不管。我也不管，她和她老公加一塊和我掙得一邊多?！?/br>
    杜瑩瑩大笑。

    回到這個時代，杜瑩瑩每次見到家人都覺得別扭，現在好了，徹底清凈了。

    到了店里，杜瑩瑩把亂七八糟的家事拋到腦后，坐著于耀陽的車子外出考察。

    說起來，于耀陽已經正式回歸，在店里忙前忙后，陪熟客玩游戲。她挺奇怪：“不多陪陪你老婆孩子，這么快回來干嘛？”

    按原計劃，于耀陽歇到七月，辦完孩子的百天；她考研，也一口氣歇了4個月呢。

    于耀陽左右看看，確定蔣鵬不在，才說：“家里四個老的伺候一個小的，加上蔣萌，哪還用得上我？我還是陪你們奮斗吧?！?/br>
    又抱怨：“我老婆現在神經兮兮的，動不動就急眼，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哎，你當年生茵茵的時候，跟馬浩宸吵架嗎？”

    “我那時候就想，趕緊生完了減肥，茵茵有我媽我婆婆帶著，我什么都沒管。馬浩宸也基本沒管?！倍努摤摶貞浿?，戳戳他肩膀，“喂，女人生孩子很辛苦的，會變胖，掉頭發，皮膚也不好，還要熬夜喂小孩，你體諒一點行不行？”

    于耀陽頭疼，“我夠體諒，她說要嬌韻詩什么去皺紋的，我托人給買；她說要她爸她媽住過來，我讓我爸我媽騰地方，哎，生個孩子真累??！”

    “這剛哪到哪??？”杜瑩瑩扳手指，“淼淼3歲上幼兒園，6歲學前班，7歲上小學，還不算培訓班什么的，有的你們折騰呢！”

    見到廖哥，兩人就默契十足地只談事業，不聊閑話了。

    廖哥是個半禿頂的中年人，腦門油光锃亮，鷹鉤鼻，嗓門很大，有點像武俠小說中的反派。

    廖哥的桌游店“英雄會”在凱旋路的一層商鋪，方桌木椅大紅燈籠，柜臺擺著算盤，墻壁掛著寶劍和斗笠，飲料是大桶盛著的綠豆湯、大麥茶和酸梅湯，很受男生追捧。

    今天一到，店里坐了5.6成人，熱火朝天地玩“三國殺”，店員穿著古裝，在桌子之間穿梭。

    一落座，廖哥就請兩人喝茶，又體貼地指著她，“給meimei來點甜的?！?/br>
    酸梅湯用缺口的粗瓷大碗盛著，有點甜，像是自己熬的。杜瑩瑩呷一口，心里想，如果是自己店里，一定要撒些干桂花，放幾塊冰。

    還沒說話，廖哥就被兩位遠處來的熟客叫走了，于耀陽在店里溜達一圈，很快加入一局，開始“玉璽在手，天下我有！”

    杜瑩瑩發一會呆，只好走到墻邊，看新鮮出爐的“天涯聯賽”：今年“三國殺”“狼人殺”賽制有了變化，上海桌游聯盟力壓群雄，奪得“天涯杯”決賽舉辦權。

    去年決賽舉辦地杭州聯盟大喊“黑幕”，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先在本省決出名次，組隊到上海參賽。

    經過三天鏖戰，上海桌游聯盟先后打敗杭州、成都、西安、北京各大聯盟，在決賽惜敗廣州聯盟，奪得亞軍。

    趕赴現場的廖哥幸災樂禍一番，回到杭州，面色沉重地告訴相熟的桌游店主，上海桌游聯盟無論氛圍、專業程度和組織能力和政府的支持力度，都遠遠超過杭州了。

    上一世，杜瑩瑩記得，上海、廣州、成都、西安一直是桌游/電競的重地，杭州位于中游，北京反而不溫不火。

    萬達公子王校長的電競戰隊就誕生于上海，奮戰七年，奪得中國第一個dotati2冠軍，引發不小的轟動，好像是明年的事。

    一個多小時后，三人再次聚頭，廖哥先夸獎兩人“會經營，有頭腦，一年就開新店了”，又問“有什么要幫忙的？”

    于耀陽和他很熟，實話實說：資金不缺，下沙店址已有備選，人也還夠用，“預計十一開門，廖哥來捧場??！”

    廖哥滿口答應，拍著他肩膀，“老弟，今天叫你來，有個好事，7月底上海的ajoy，游卡分了我三個名額，給你一個?！?/br>
    ajoy？

    國內一年一度的2次元、動漫迷、影視愛好者和cosplay的頂級盛會，丁悅悅每年都趕過去，長大的茵茵也跟去過。

    這是于耀陽沒想到的，“我靠”一聲，端起海碗，“來來，廖哥，兄弟敬你一杯?！?/br>
    廖哥躊躇滿志，“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這么多后輩里面，我最看好你倆。明年我和老張老李商量，發展你們進聯盟，咱們把蛋糕做大，把行業炒熱，一塊發財！”

    杭州桌游聯盟四個老板，廖哥一個，張李王都是大手。

    杜瑩瑩陪一杯，心想，指望天涯是不太可能了，還是指望斗魚糕吧。

    9天之后，她收到浙江大學碩士研究生“現當代文學”的錄取通知書，激動地抱著女兒跳舞，給所有朋友打電話，最后把通知書po上“綠草與小魚”，收獲不少熟客的祝賀。

    想起上一世的自己，杜瑩瑩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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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2010年7月底的上海ajoy展會,現場人山人海，人頭攢動，用“人從眾”形容再合適不過。

    上海巨人、騰訊、完美時空、深紅網絡、第九城市、金山....國內大大小小的游戲廠商匯聚一堂,各顯神通，換成武俠小說,六大門派圍攻光明頂也不過如此了。

    相比之下,重點放在“三國殺”的游卡桌游就沒那么耀眼了，被主辦方安排在相對偏僻的w4展館,位置湊合,展臺就小多了。

    說起游卡桌游，老板姓杜,熱愛三國文化的清華計算機博士，在ibm任職5年，迷上桌游,參與設計“三國殺”卡牌,推廣至今。

    杜瑩瑩也是剛剛知道,市面流行的“三國殺”正版卡牌就出自游卡桌游公司，包括斗魚店里的卡牌。

    杜老板是土生土長的杭州人,創業也在杭州，與杭州大大小小的桌游店老板相熟,也因為杜老板，去年的“天涯杯”聯賽才在杭州舉行。

    依靠廖哥,于耀陽順利進入“游卡桌游”展臺,脖子戴一個參展證，像模像樣的。杜瑩瑩就沒有名額了，只能自己報名，以游客身份進入展廳。

    時間還早,她背著包，在幾個展區閑逛：

    《夢幻西游》、《傳奇》、《征服》、《魔獸世界》....一個又一個熟悉又遙遠的名字出現在視野，杜瑩瑩感嘆，再過十年，這里就被vr、電競、云游戲、《王者榮耀》《英雄聯盟》取代了。

    前面是英特爾站臺，幾十個年輕人全神貫注盯著電腦，鼠標飛速移動，更多的人圍在旁邊吶喊助威。是dota和魔獸爭霸，看一看橫幅，還是全球挑戰賽。

    她看一會，繼續前行，走到《植物大戰僵尸》漢化公司的展臺，照幾張相，給丁悅悅發過去。

    展臺正發紀念品，花花綠綠的公仔，有豌豆射手，還有向日葵。她想給女兒領一個，排到隊尾。

    對了，下沙新店，可以設計一個主題包間，幾年之后會上線《植物大戰僵尸》2，她提醒自己。

    視野中滿是奇裝異服的人，杜瑩瑩前29年都沒有今天見得多。有金發尖耳的精靈，有綠皮膚獸人，有彎弓搭箭的古裝游俠，有清涼惹火的春麗，還有許許多多她叫不出名字的。

    游客實在太多，逛展館是件體力活，回到w4展館，杜瑩瑩被踩了n腳，衣裳都濕透了。

    咦？游卡桌游展臺圍滿一圈古裝男女，“三國殺”！

    她擠過去，發現卡牌中的角色應有盡有：

    頭戴皇帝珠冠的大胡子，應該是曹cao；有個抱著琴、腰間佩劍的美男子，難道是周瑜？頭戴高冠，三縷長髯、搖羽毛扇的文士，自然是諸葛孔明啦；有個黑色盔甲、只露出半張臉的男的，她分辨不出是誰，只看出那個人熱的夠嗆，不停流汗；有個紅臉膛、綠衣裳的關公，舉著一把半張桌子那么大的青龍偃月刀，成功地吸引不少目光。

    不過，最受矚目的還是女將：

    兩位女郎并肩而立，左邊綠衣紅裙，右邊綠衣紅裙，大概是大喬小喬；中間一位抹胸 真紫長裙，露出雪白的肩膀和小腿，發髻插滿珠翠，是貂蟬還是蔡夫人？最后一位女將上身金色盔甲，紅色長裙開叉很高，腰間掛著兩柄短劍，她一下子猜出來，孫尚香！

    青春氣息合著荷爾蒙，會場明顯sao動起來，宅男玩家們不停往中間擠，相機手機舉得很高。

    “大家好，到場的玩家們好，三國殺愛好者們，感謝光臨，我是游卡桌游的負責人，也是三國殺桌游的創始人?！倍爬习迨抢吓扇?，開場白平平無奇，絲毫沒有引起波瀾，只好直奔主題?！盀榱舜鹬x大家，游卡桌游今天帶來了500套主題桌游，500套t恤，以及50套《三國殺》游戲的注冊碼，大家只需留下手機和證件號，就可以免費領取....”

    很快，展臺被圍得里三層外三層，一盒盒游戲從箱子里面搬出來，不同頭像的衣服分堆擺放。

    游客實在太多，空調不夠用，場館悶熱的很，杜瑩瑩不停擦汗，cosplayer就不用說了。

    男人們還好，熱就熱吧，還能堅持；女將們衣料清涼，稍微動一動就走光了。

    靠近展臺邊緣的“孫尚香”站的腿麻，想換個姿勢，可她的鞋是古代硬底鞋，沒站穩，尖叫一聲摔倒了，手沒撐住，咕嚕嚕滾到地板。

    展臺半米高，她人倒沒事，兩條白白的腿就露出來了。有人手快，咔嚓咔嚓拍照，旁邊有個男的，不知怎么突然撲過去，摟住“孫尚香”不放。

    幾米之外的杜瑩瑩第一反應就是“游卡桌游安排的推廣”，可“孫尚香”被嚇呆了，拼命朝后躲，臺子上的“貂蟬/蔡夫人”叫一聲，“哎你干嘛??！”

    是流氓！

    杜瑩瑩奔過去，拽那個男人胳膊，拽不動，就揪住他脖領，朝旁邊的人求助。兩個學生模樣的人來幫忙，又拉又拽，總算把那人弄個開了。

    遠處保安聽到動靜，艱難地穿過人群，把那人押走了。

    參加ajoy還能遇到這種事！

    杜瑩瑩把“孫尚香”扶起來，扯平裙子，低聲問“你休息會吧？”后者慢慢反應過來，眼里含著淚，拼命擦臉--男人親到她的臉了。

    臺上一陣sao動，另一側的“關公”沖過來，一躍而下，把“孫尚香”抱到懷里，沿途把“周瑜”“黑盔武士”擠得東倒西歪，大刀刮倒一疊游戲盒子，嘩啦啦撒到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