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糟糕的是，布魯斯并不能判斷自己被關了多久。

    窗戶被鎖死了，一開始，他以為克拉克只是想斷絕他接觸外界的可能性，于是就靠頭頂的黃太陽能量裝置判斷時間，直到違和感越來越重，重到他無法忽視的地步。

    他的生物鐘幾乎是紊亂的。

    就算平時他也沒按點作息，但現在卻更像是被人強制調整生物鐘，當他挑了個克拉克心情不錯的機會詢問時，卻得到了不置可否的回應。

    為了你早點恢復健康。

    企鵝人以前也用這種方式來擊潰俘虜的心理防線，把俘虜關進一間只有白熾燈和鐘表的牢房，再趁他睡著時把時鐘撥快，每次都撥快一點。

    漸漸的，這個人就以為自己被關了很久，只有自己的寂靜房間會讓他發瘋，只要企鵝人出現在門口，就會痛哭流涕地說出自己知道的一切秘密。

    布魯斯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被用另一種方式控制著。

    一種溫和而又潛移默化的改造。

    軟禁蝙蝠俠顯然不能讓克拉克滿意，布魯斯琢磨著氪星人發瘋以后聰明了不少，但這種方式未免也太過

    他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

    直到今天，他還是不太想把那些詞匯用在克拉克身上。

    克拉克一進門，就看見這樣的景象，他走到床邊，很溫和地：這個點你應該在睡覺。

    布魯斯看了他一眼，挪走視線：我睡不著。

    即使克拉克帶進來打發時間的小玩意足夠多，可無論哪一樣，都不能讓他投入注意力。

    克拉克很輕微地皺了一下眉。

    眼前的男人顯露著本不該顯露的憔悴與疲累，依據他的設想，氪星修復液這個時候已經發揮了大半功效。

    布魯斯把房間折騰得像個狗窩，他隨便一看，就能瞅見吃剩的零食袋塞在床頭柜后面，床單上灑著餅干渣。

    克拉克側過臉，裝著超人制服的衣柜，被布魯斯胡亂填進去了些垃圾，莊嚴的深紅披風，相當粗暴地被扒拉到角落，皺成一團。

    他頓了頓，走過去拍了拍布魯斯的肩膀：起來。

    布魯斯不悅地伸直胳膊：你先去收拾其他地方。

    但他還是很聽話的起來了，光著腳踩在羊絨地毯上，這張地毯不是他的要求，但克拉克老看著他光腳在地上走，就主動帶來了。

    人間之神垂著眸，專心致志地收拾房間，他也沒脫制服，披風上還浸著血，但卻拿著抹布，做著以前克拉克才會做的事。

    布魯斯：下次給我帶幾瓶酒，行嗎？

    意料之中，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自從他被關進來，他就成了沒話找話的那一個，也習慣了一句話要說上兩三遍才有人理，如果還是沒人理他，就可以切到下一個話題。

    這次也一樣，他像個瘋子一樣自言自語了幾遍，聾掉的氪星人終于又長了耳朵。

    克拉克看著他：你知道我不會允許你再度酗酒。

    他知道布魯斯幾乎不碰酒精，為了保持頭腦清醒，布魯西寶貝平時參加社交場合，高腳杯里裝著的都是和香檳色澤相近的姜汁可樂。

    他需要酒精只有一種情況。

    極端痛苦。

    在他失去自己的孩子，在他的哥譚遭遇毀滅性打擊，在他茫然而又絕望，懷疑蝙蝠俠意義的時候。

    上一次布魯斯酗酒，他受老管家所托，偷偷運走了地下酒窖的高度數烈酒，想了想，又把橡木桶也搬得一只不剩。

    他本來不想這么做，直到有一天，超級聽力捕獲了很小很小的一道倒地聲。

    布魯斯安安靜靜地躺在地毯上，桌面擺滿空瓶，他的手指還虛虛地呈現抓握的姿勢克拉克這才知道，老管家說的沒錯。

    布魯斯正試圖殺死自己。

    等事情敗露，精神不穩陷入暴怒的黑暗騎士，把超人一把摁在地上，扯著那條漂亮的紅披風，握緊拳頭就要往下砸：誰允許你

    他暗暗調整皮膚軟度，梗著脖子閉上眼睛，心想只要不是氪石，他今天就是人rou沙袋了！

    但風聲和他的臉一擦而過，接著，他感覺一具溫熱的身軀俯倒下來，肩膀處多了一份重量。

    醉醺醺亂糟糟的男人把臉埋進他的頸窩，聲音很低很低：為什么，克拉克？

    布魯斯又重復了一遍，好像在問克拉克，又好像在問自己：為什么？

    聲線中濃郁的絕望讓克拉克陷入不知所措。

    超人能拯救所有人，熱視線能灼傷太陽，冷凍呼吸能凍結大海，那雙有力的手，能承擔一整個星球的重量。

    但他對布魯斯的痛苦無能為力。

    克拉克當時感覺自己的心碎成了一片片的，他撫摸著布魯斯的后頸，想給他一點安慰，鄭重其事地承諾他會竭盡全力杜絕這種事再次發生沒法保證，只要布魯斯還是蝙蝠俠，他隨時都可能再度遭遇最壞的一天。

    等到后來，他還在不斷遭遇最壞的一天，但失去一切的布魯斯韋恩，已經沒有酗酒的機會，發誓要他好的人，也成了折磨他的最大根源。

    布魯斯吞咽了一下，又說：咖啡也行。

    克拉克走了一下神。

    過去遙遠得像另一顆星球，但超級大腦卻將主人經歷過的一分一秒烙印成永不褪色的記憶，他記得布魯斯身體的重量，記得參雜著苦澀的吻，記得酒液打翻在地板上，汩汩地滲進地毯。

    咖啡行嗎？他聽見布魯斯又在問他。

    他說：克拉克，你知道的，我真的需要。

    你知道的。

    人間之神望向自己昔日的愛人。

    整個世界都是他的，包括眼前的這個人，布魯斯猶如一只困獸，縮踞在狹小的籠子里，每一天都用尖牙和利爪撕咬著鋼筋鐵條，直到把自己撞得遍體鱗傷。

    布魯斯認真地瞅著他，藍眸里竟然有些眼巴巴的意思。

    不行?？死寺犚娮约哼@樣說。

    對布魯斯的了解，足夠讓他看出對方失望得厲害，一下子精神又差了點。

    于是克拉克又說：你想出去嗎？

    **

    意外之喜。

    布魯斯壓制住焦慮，他快要被不受控制的局面逼到極致，然后再強行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反反復復的煎熬中，他漸漸找到了應對克拉克的方式。

    很簡單，就像他確信的那樣，那個大都會小記者從未離開過，所以他就用過去的態度，再收斂一點他不想再挑戰最高元首的權威了。

    克拉克今天的心情很好，布魯斯不著痕跡地掃過人間之神的臉，暗暗揣測著。

    出去，只不過是放風的另一種說法。

    人間之神的超級速度能帶他去任何地方，他們置身在一座風景優美的山腳下，布魯斯計算了一下太陽夾角和經緯度，估摸著自己應該在以前被稱為冰島的地方。

    他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前方，眼神凝重，換個環境并沒有讓他好受點，畢竟他的計劃完全滯澀地卡在開頭，更何況

    克拉克平淡地：你不喜歡這里。

    布魯斯分出了一部分注意力，心不在焉地：很不錯，但我更想到有人的地方去。

    在惹怒超人前，他及時打了個補?。何抑荒芸匆娔愫痛靼材鹊臅r間，到底有多久了？

    克拉克沒接話，神情卻緩和下來。

    很好。

    布魯斯漫無邊際地往前走著，做好的備用計劃一條條在心中掠過，無一例外，都存在極大風險。

    因為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再次出來的機會，如果還有，那么冒這么大的風險就不值得，也許他能懇求克拉克帶他去個城鎮。

    布魯斯不斷權衡著利弊，垂下眼睛，雖然他被關在超人的房間仍然是個秘密，但他仍然對萊克斯盧瑟抱有一絲期待。

    他猛地抬起頭。

    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大。

    第38章

    直升飛機上下來一個光頭。

    萊克斯盧瑟, 地球上最聰明的人。

    他剛踩實地面，就看見人間之神英俊的臉上，多了一絲很細微的、被冒犯似的不快。

    萊克斯停頓一瞬，微笑著：卡爾, 我打擾了你的正事？

    能在不義聯盟元首眼皮下接觸蝙蝠俠的機會并不多, 那天他并不在現場, 之后只能從超級士兵中的流言中打探一二。

    蝙蝠俠死的很慘，蝙蝠俠被神奇女俠搶走了, 蝙蝠俠當場被被射穿腦殼掛在哥譚滴水獸上

    萊克斯：

    什么亂七八糟的。

    他知道蝙蝠俠留下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即便如此, 還是提心吊膽了幾天, 生怕發瘋的氪星人擰斷他的脖子。

    結果克拉克不但沒擰斷布魯斯脖子, 自己倒被招惹的心神不定, 作為超人最好的朋友, 人間之神雖然繃著那張英俊肅穆的臉, 但是只要沒人向他匯報正事，最高元首就開始走神。

    走神就走神, 他走著走著就不由得咬牙切齒, 過了一會, 又像是說服了自己, 神情緩和了點。

    這種戲碼，他一天要看最高元首演上無數次。

    萊克斯：

    好吧，蝙蝠俠肯定活著，除了蝙蝠俠，他也想不到還有什么人能讓最高元首變成這樣。

    迷惑。

    他實在是搞不懂超人在想什么，就像他搞不懂蝙蝠俠到底哪來的底氣，非要堅持超人還是超人。

    大都會核爆后, 他是站在克拉克這邊的，結果最后他先叛變了，從一開始就和克拉克做對的布魯斯，卻堅定地相信著他。

    布魯斯自然見過克拉克殺人的模樣。

    不義戰爭打到現在，統治者們的手段愈發嚴苛，高壓之下，反抗軍的規模也在擴大。

    但超人的強大，遠超普通人的想象。

    他降落在人群中，本身就是一個威力超強的核武器，萊克斯親眼見過克拉克是怎么用燒得通紅的熱視線，切瓜砍菜般融掉集中營里的人類的。

    偌大的營地，只剩燒焦的血rou和滿體躺著的尸體，地獄般的景象讓萊克斯內心冰涼一片。

    克拉克早就不是過去的超人了。

    萊克斯想，沒準有些反抗軍戰士，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對抗什么，但蝙蝠俠不應該，沒人比他更清楚自己在和什么怪物爭斗。

    蝙蝠俠也不是沉湎過去走不出來的人。

    萊克斯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尊重布魯斯的判斷，也許在他內心的一角，也一直這樣真切地希望著。

    萊克斯接管了反抗軍的次指揮權，作為明面上的不義聯盟成員，他廢了點力氣，打探到布魯斯被關著的地方。

    他并沒有合適理由去超人的房間。

    太私密了，就算不義聯盟出事，同在正義大廳，他只需要連接聯盟通訊器，自然能找到人間之神。

    一直等到今天，他竟然才有機會和布魯斯接觸。

    克拉克抱住手臂：有什么事會讓你這么著急著找我？

    他不意外萊克斯能找到他，但他意外萊克斯會選這種時候打擾他，他的朋友最大的優點，就是懂得在正確的時間地點，去做正確的事。

    如果是平時，克拉克的疑心還不至于這么重，但任何與蝙蝠俠沾邊的事都值得他多想想。

    猜疑一點一點地冒了頭。

    萊克斯從容地：因為這件事我只能找你。

    他看了一眼布魯斯，再將視線移回克拉克的臉上，用詢問地語氣：沒關系嗎？

    布魯斯識趣地：你們先說。

    不用。

    克拉克緩緩將手放在布魯斯肩膀上，動作很輕，卻彰顯著不容拒絕的意思，他平常而又坦然地：萊克斯，你可以說了。

    萊克斯點點頭，微笑著：布魯斯，這事也和你有關系。

    接著，他不再賣關子，直截了當地丟出驚天巨雷。

    我見到了夜翼。

    克拉克挑起一邊眉毛：達米安？他又做什么了？

    萊克斯：

    對哦，現在的夜翼是達米安。

    布魯斯垂下眼睛，心頭一沉。

    長久以來，他一直刻意不去想達米安，自從迪克因達米安而死，他們就永遠徹底地決裂了。

    雖然和不義聯盟打了很多次遭遇戰，除了最開始幾次，到后面達米安會自動繞著他走。

    聽說那孩子接替了夜翼的稱號，也換上了迪克的制服，上次在正義大廳，達米安全程在和杰森打架，沒往其他地方多看一眼。

    布魯斯也能猜測到，達米安的處境并不怎么好。

    準確來說，留在不義聯盟中的蝙蝠系超英就只剩他一個，無論達米安怎么想和過去劃清界限，身上卻還是烙著蝙蝠印記。

    也就意味著，除了正義聯盟的幾個元老，大多數超英都拿他當局外人。

    克拉克也許會照顧他，但達米安本身就是個偏執孤獨的孩子，不會刻意跟在最高元首身邊，搶奪不義聯盟的話語權

    萊克斯：我說的是迪克格雷森。

    他滿意地看著蝙蝠俠和超人同時露出能嚇飛任何一個人的表情。

    布魯斯從未如此失態過，他感覺自己快要站不住，右腿軟了一下，踉踉蹌蹌地往前倒了一步才站穩：你說的你見到了迪克？

    克拉克的臉色前所未有地凝重，藍眸暗沉得過分：萊克斯，你真的看見他了？

    我不確定。萊克斯聳了聳肩：我沒法確定我在正義大廳看見的影子是不是他，調取所有監控，都沒出現異常。

    他很光棍地把重點踢了回去。

    萊克斯很自然地：但我覺得這事有必要向你匯報，卡爾，如果你還需要我跟進

    不需要。布魯斯的下巴緊緊地繃著，戰栗感從腳底竄過全身，耳邊甚至有點嗡鳴，他定了定神：帶我回去。

    克拉克：你也聽見了，不一定是迪克

    他沒能把話說完。

    在黑暗騎士刀刃般鋒銳的目光下，他竟然一時間忘了自己想說什么，萊克斯見狀，一秒都不想多呆，轉身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