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徒
most friendship is feigning，most loving mere folly.（愛情多半是蠢的，友情多半是假的。）——莎士比亞 ———————— 戲劇作品里，男女主角總要經歷一系列挫折和苦難才能最終修成正果。 宏大的場面，戲劇性的沖突……仿佛不經歷這些，就沒有辦法證明這份“偉大又純粹的愛情”是“真愛”。 只要觀眾眼里這是真愛，那它就是真愛。 創作者用自己的惡意粉飾愛情，以此掩蓋證明真愛的困難性。 愛情會使人盲目，但是受傷能讓你重新回歸清醒。 不能期待現實戲劇化。 ——如果你無法承受傷害的話。 ………… 程陌想象不出來自己喜歡上一個人會是什么樣子。 他更想象不出會被自己這樣的人喜歡上的人又會是什么樣子。 可能—— 要么純白到染不黑。 要么黑到了極致，同他一樣。 “愛人”這種概念在他認知里是遙遠且模糊的，也沒有什么美好的濾鏡，都是自我催眠和欺騙的產物而已。 但直到那個人出現后，他才覺得，就算是催眠和欺騙也無所謂，他想一直待在這個人身邊。 就像惡魔抓住了神垂下的蜘蛛絲—— 惡魔不會離開地獄，也不會放開這這根蜘蛛絲，他只想跟那個“神”抵死糾纏，不死不休。 冰冷的寒風在耳邊呼嘯，裹挾著冰碴狠狠磨在皮膚上，刮得生疼。 前方是一條悠長漆黑的路，看不到盡頭，也沒有光，所以了無生趣。 但是很不可思議—— 只要一想到那可能會出現的微末歡欣，他竟然覺得這條路也不算太長。 …… 從小到大，他都沒輸過。 因為他從未認真。 人一旦認真，就會傾注感情，就會計較得失。 當他們開始想方設法地為自己的過錯開脫，就離失敗也不遠了。 程陌絕不允許自己犯這種低級錯誤。 在人生這場游戲里，他一直都是贏家。 或許是他自負了十幾年都沒遭到什么報應，所以現在栽在了這個比他更涼薄的人手上。 還傻乎乎地樂在其中，甘之如飴。 他也想知道—— 自己孤注一擲地去搏那一點微小的可能，能堅持到什么地步。 是會撞得頭破血流，病入膏肓到無可救藥，還是會同以往一樣清醒地權衡利弊，及時止損，繼續游戲人間。 其實答案已經很清楚了。 他這種人，活該一條道走到黑。 冬日的六點，天還是漆黑一片。 路燈黯淡，前方是一片黑黢黢的灌木叢林，拐過這一個彎，下一個路口就是他路線的終點。 大冬天凌晨冒著雪出去跑三小時步。 兩年前的他絕對不會相信自己會干出這么傻的事。 身體發燙蒸騰著熱氣，大腦反而變得更加冷靜清晰。 “01，定位?！?/br> 腕表上“嘀——”的一聲，緊接著響起一道機械女聲。 “目標人物無移動跡象?！?/br> 程陌自嘲一笑。 ——好吧，看來這次又是他輸了。 身體機械性地向前移動著，心里各種隱秘的心思越發活絡。 ——都是些不想讓人知道，見不得光的手段和伎倆。 在幕后待習慣了，一旦搬上臺前他竟然會覺得無所適從。 就像漆黑的小屋子里牟然漏進了光，里頭的人第一反應決計不是歡欣雀躍，而是護住雙眼。 因為在黑暗里躲太久的人是見不得光的。 就在程陌覺得自己這次又要一條道走到黑，就像之前那無數次一樣，轉過彎—— 猝不及防的，眼里牟然盛入了一大片光亮。 高高的臺階上，那人撐著一把黑色的大傘，側身站在臺階邊緣，手里抓著一根電光花，“滋啦滋啦”閃著明亮熾熱的火光，照亮了那一整片夜空。 ………… 尹逸皺著眉，正借著火光檢查有無疏漏，側方突然傳來一道略顯急促的腳步聲。 他下意識偏頭看過去，然后，眉頭皺得更緊了。 “你想死嗎？” 他放下煙花，從臺階上跳了下來，從隨身帶的包里抓出了一條厚厚的毛巾，毫不客氣地砸了過去。 ——對著臉砸的。 “不是說發燒了？發燒了大半夜下雪天出來跑步，嫌自己活太長了？” 程陌看都沒看直接抬手抓住毛巾，眼睛仍舊死死盯著不遠處的尹逸，像是怕他下一秒就跑了一樣。 迎著這人像是要吃人似的目光，尹逸像是毫無所覺一樣，撐著傘，慢騰騰地走過去，直到將這人從漫天的雪花里解救出來，護到傘下。 “拿著?！?/br> 程陌看了眼跟前的傘柄，再看看面前滿臉平靜，仿佛之前躲了十天的人不是他一樣的某人，覺得牙根直癢癢。 尹逸完全無視了這人狠厲中又莫名有幾分哀怨的復雜眼神，等他接過傘，就拿起剛剛扔過來的毛巾，直接罩在了這人頭上，毫不客氣地開始揉搓起來。 被雪淋了幾個小時，現在頭發已經全濕了。 也虧得是程陌這樣的體質，要換做是他，估計現在已經進醫院了。 程陌全程乖乖任他擺弄，眼神就沒從他身上離開過。 “你把手機扔家里了？” 雖然是問話，但語氣卻很篤定。 “嗯?！?/br> 尹逸隨意應了句，又從包里翻出一個巨大的保溫杯，倒了滿滿一杯姜湯。 “喝了?！?/br> 程陌看著面前土黃色散發著辛辣氣息的液體，抿了抿嘴。 “不喝?！?/br> 尹逸嘖了聲，有些不耐煩了。 “你喝不喝?！?/br> “不喝，苦?！?/br> 尹逸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覺得自己像是在哄一個熊孩子。 幾秒后，他低下頭悶了一大口，然后，一把扯過程陌胸前的毛巾，拉近兩人距離，直接用嘴堵了上去—— 對方的姿態很強硬，辛辣的液體猛地灌入了口腔，唇上柔軟的觸感美好到有些不真實。 由于對這種事情并不熟練，艱難地喂完之后，尹逸就被自己嗆到了，垂頭咳嗽了會兒，平復了好一會才抬起頭。 “現在還苦嗎？” 程陌花了好幾秒好不容易理解完剛剛發生了什么，頓時覺得有些后悔。 看著近在咫尺的臉，兩頰連帶著耳朵都是紅彤彤的，也不知道是被姜湯嗆的，還是因為其他什么，他輕笑了聲，所有的戾氣瞬間消散，低頭又咬了一口。 “不苦了?！?/br> 猝不及防被人占了便宜，尹逸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人帶著笑意的眼睛，將碗塞到這個人手上，背過身，直直向前走去，活像個拔掉無情的渣男。 “喝完，別灑了?！?/br> 程陌撐著傘跟在他身后，一口悶掉剩余的姜湯，頓時覺得這玩意兒也不是太苦，抬起頭，才看到臺階上不遠處有一捧鮮紅的玫瑰花。 “那花……” 他剛想說“是送給他的嗎”，就看到尹逸走上臺階，直接從花束里抓出一朵，將半開的花苞扯了下來，很是粗暴地揉了揉。 鮮紅的花瓣從他指尖緩緩滑落，慢悠悠飄到了草地上。 尹逸轉過身，涼涼地看著臺階下的他：“不是給你的，是打算給這片草地多施點肥用的?！?/br> 程陌：“……” 他剛上前走了幾步。 “你別上來，站那兒別動?！?/br> 尹逸抓起地上那根還未燃盡的電光花，指著他，將他抵在一米外的地方。 “被雪淋到，你會著涼的?！背棠罢Ａ苏Ｑ?，看著他，溫聲道。 尹逸扯過羽絨服的兜帽，冷冷道：“凌晨淋著雪跑了三個小時的人沒資格說話?！?/br> “……” “煙花、玫瑰……” 程陌自言自語了會兒，抬起頭，嘴角勾起：“有巧克力嗎，小叔叔？” “有?！?/br> 尹逸斜睨了他一眼：“純度百分百黑巧克力，你要嗎？” “要?！?/br> 他剛應下，迎面一個巨大的巧克力板磚就朝他飛了過來。 程陌輕松接過，撕開包裝面色如常地開始啃。 嗯，果然夠苦。 程陌在底下看著他動作：“你在做什么?！?/br> “呵，誰知道呢？” 尹逸冷笑一聲：“十分鐘前我也在懷疑自己‘現在到底在干什么’?！?/br> 凌晨出去，沒帶手機，跑遍了各種犄角旮旯里的小店，用現金買了玫瑰，買了煙花，還買了巧克力。 最后冒著雪到這個寥無人煙的公園里前前后后忙活了一個多小時，就為了賭一個可能性。 “討厭嗎？” 尹逸又扯斷了一個玫瑰花苞，眼神淡淡：“剛剛?！?/br> 程陌看著他無情地把花瓣揉碎，鮮紅的花瓣跟雪白的皮膚相互映襯著，有種殘酷的美感，與這人骨子里的涼薄相得益彰。 “這應該是我該擔心的吧?！?/br> “我都以為你今天不會來了…” 本來是有很多話想說的。 坦白的，反駁的…… 但見了面之后，所有話又都說不出來了。 ——看到對方的臉，意志會變得不堅定。 尹逸現在終于能體會到這句話了。 他瞇了瞇眼，轉過身，從高處看向對方，眼神不善：“用‘生日’這個理由逼我出來的人不是你嗎？” 程陌看著他，眉眼微彎，表情溫柔地不可思議：“我還以為你忘了?！?/br> 每年的情人節，是他的生日。 今年他剛好滿十八歲。 “是啊…” 尹逸一想起來就來氣：“還用蜂鳥特地遠程把我手機上所有能通知好友生日的軟件程序都關了?！?/br> “你是有自虐傾向嗎？” 尹逸沒好氣道：“萬一我今天真沒來你怎么辦?！?/br> 程陌挑挑眉，十分無賴：“不怎么辦，在這兒等到你來?！?/br> 尹逸翻了個白眼：“那我爭取趕在救護車之前來看你最后一眼?！?/br> 程陌眨了眨眼，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委屈，幽怨道：“有這么咒男朋友的嗎？” “別得寸進尺?！?/br> 尹逸又拿煙花指著他，一字一句道：“我，還，沒，答，應?！?/br> “五分鐘前你才親了我?！?/br> 程陌嘆了口氣：“現在就翻臉不認人了？” “親算什么?！?/br> 尹逸涼涼道：“現代社會，上了床翻臉不認人的大有人在?！?/br> 程陌聽到這話頓了頓，上下打量著尹逸纖瘦的身體，擰著眉裝模作樣開始思考。 “友情提示，你今天一過就成年了，我還沒滿十六?！?/br> “你要是敢就試試?！币菘炊紱]看就猜到程陌現在打什么主意，語氣平靜：“很樂意陪你去法庭上走一圈?！?/br> 程陌輕笑一聲，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的動作。 “你既然會到這里來等我，不就已經知道我的態度是什么了嗎？” 三小時，將近四十五公里，凌晨三點開始跑，六點結束，地圖上所有的路線連在一起是—— “wait forever” 尹逸今早四點出來的時候，連手機都沒帶，說明他在出門前，就已經憑借蜂鳥上已經顯示的路線猜到了這句話。 但是這樣做的風險還是很大，就算猜到了目的，也不能完全確定自己一定會選擇這條路線，選擇這個目的地。 只要預測的路線有一點偏差，他們兩個就會永遠錯過。 程陌瞇了瞇眼—— 他在賭，尹逸也在賭。 他倆都是帶著瘋狂因子的賭徒，誰都沒給自己容錯的機會。 “承諾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br> 尹逸看著他，神色平靜：“我到現在還是不信你?！?/br> 程陌仰著頭看他，沒說話。 “但是我又想了想，既然你都做到這份上了，那我不回禮也說不過去?！?/br> “我不想繼續逃避這個問題，繼續躲下去一點意義都沒有?！?/br> 尹逸重新點燃了一個電光花：“所以我想了十天，最后決定這樣做?！?/br>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程陌，嘴角微勾。 “我不否認自己對你有好感，但我不覺得憑那點好感我們就能在一起了?！?/br> “就算在一起了，我不認為憑我們兩個的性格能走得長遠?！?/br> “我自認為自己是逃避型人格，如果能遇見到不好結局，在我眼里就沒什么開始的必要了?！?/br> “所以，結論很明確了不是嗎？” 尹逸將手中的煙花緩緩靠近身旁的引線，眼神狡黠 “這是個大斜方草坪，如果我點燃這個引線，你身后那棟居民樓里的所有人估計都能看到我拒絕你的話了…” “怎么樣，要看嗎？” 程陌帶著他看了良久，突然輕笑出聲。 “知道我為什么要把目的地設在這里嗎？” 尹逸蹙起了眉，接著微光環顧四周。 “你點吧?！?/br> 他抬起手，食指疊在中指上，拇指貼緊中指，眼神戲謔：“點完后五秒，你身旁那棟大廈就會出現我跟你表白的話了?！?/br> 他在底下好整以暇地看著尹逸：“附名字的那種，剛好給后面那棟居民樓里的人湊一個完整的劇情?！?/br> ——到最后都要互相傷害嗎？ 尹逸挑了挑眉，將手中的煙花逼近那條引線，動作利落決絕。 幾乎是同時，程陌中指與拇指相錯，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聲響。 引線的“滋拉”聲隨著時間流逝越來越微弱，在某一個節點上，甚至直接失了聲響，像是凌遲一樣磨著人的耐心。 程陌在臺階下仰頭直視著尹逸，尹逸在臺階上雙手環胸俯視著他。 誰都沒移開視線。 仿佛誰先退讓誰就輸了一樣。 從一開始，他們之間就不是不夠喜歡，或是不夠愛的問題。 而是一旦深陷，就相當于否定了他們至今堅持的一切。 他們否定了世上大多數的東西，執著地尋找著自己認可的道路。 近乎自我折磨式的維持清醒，恨不得把自己以及周邊所有人的情感分成幾萬份，來判斷自己以及對方的情感處在什么地步。 哪里算過界，哪里算剛好。 明知道有其他更聰明的生存方式，但他們兩個卻固執地用自己跌跌撞撞摸索出來的方法堅持到了現在。 如果現在轉身放棄，那自己過往十幾年堅持的一切又算什么。 滋—— 引線終于燃到了盡頭。 剎那間，火樹銀花，燈火霓虹，代替遲遲未來的晨曦，在漫天的雪花中，照亮了一整片涼夜。 ——try aells 讓時間證明一切。 ——if time prove that i love you, i will make it immortal. 如果時間能證明我愛你，我將會使它不朽。 ……………… 只有懂你的人才配愛你。 燈火掩映下，他們甚至能看到對方眼里自己的倒影。 尹逸突然有點喜歡情人節這個節日了。 畢竟未來自己可能要無數次地慶祝這個節日。 【“你永遠不會將自己的情感傾注到別人身上，是嗎?！?/br> “嗯，除非我瘋了?！薄?/br> 現在是真的瘋了。 尹逸足尖點了點，直接從臺階上跳了下來，像是演練過無數次那樣，穩穩地跌進那人的懷抱中。 糾纏的唇舌中有血的味道，凌亂不堪的，毫無章法的。 誰都沒有閉上眼睛，只是緊緊盯著對方的表情。 就跟之前無數次的打賭一樣。 ——比誰更能維持清醒。 ——比誰先看到對方喪失理智的樣子。 仿佛這樣就還能繼續自我欺騙一樣。 “友情提示——” “我報復心很重的?！币葑ブ鴮Ψ降募?，粗喘了幾下，瞇眼笑得格外人畜無害。 “想收手的話就別讓我陷太深，不然你不會想知道我會做出什么樣的事的?！?/br> “友情提示？”程陌低低笑了聲，眼里幽深一片，眼神危險地像是盯著獵物的獵人。 “等我們兩個回歸友情的那一天，你再在床上跟我說這句話吧?！?/br> ………… 一個月前—— “我對那個孩子有虧欠……”尹歡摩挲了一下茶杯，有些失神。 “當年的事也有我的私心，如果不是我做的一些決定，小逸他可能會有一個更正常的童年?！?/br> 程昱燼看著尹歡現在的表情，怔了怔。 認識這么多年，這個女人從來沒有流露出這樣近乎于脆弱的神色。 “我們后悔的事還少嗎？”他寬慰地笑笑：“事已至此，再說什么都沒用的?！?/br> 因為并不能改變什么。 “也是?！币鼩g斂眉笑笑。 “話說回來…”她促狹地看著程昱燼：“你那兒子是不是喜歡我侄子??？” “那小子可比你當年主動多了?！?/br> “大概吧…”程昱燼輕笑一聲：“我那兒子一向無法無天，從小到大，他想做什么我都沒干涉過?！?/br> “替我轉告你家那小子一句?！币鼩g俏皮地眨了眨眼，眼神狡黠：“我那侄子可不像我哥那樣心思單純?！?/br> “正常的交往方式對他是完全不奏效的，因為他一直就沒把自己看做正常人?！?/br> “那就不用擔心了?！?/br> 程昱燼笑著同尹歡碰了碰杯。 “畢竟某種程度上，我那兒子也不算什么正常人?！?/br> ※※※※※※※※※※※※※※※※※※※※ 注——本章中的公園允許放煙花！ ———————————— 表白啦ヽ(°▽°)ノ ——但是還沒完全在一起 ———————— 大家兒童節快樂！每年都要過兒童節??！ （我和我最后的倔強.jpg） 還有要高考的同學，要繼續咬牙堅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