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因果怎么看的?！?/br>
    程陌看著遠處樓層掩映間透出的熹微的光，默默擰開保溫杯，仰頭喝了幾口，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你相信上帝擲色子嗎?！?/br>
    尹逸又輕又緩地眨了眨眼，雙眼無神地看著遠方，眼睛里沒有焦距。

    他神游一般接過遞來的水杯，緩緩抿了口：“因為我不做相關學術研究，所以目前對兩種理論持觀望態度?！?/br>
    “但從我個人的行動哲學來講，我更相信因果律?！?/br>
    “真巧?！背棠拜p笑了幾聲：“我也是?！?/br>
    “不過比起因和果，我更看重它們之間的緣?！背棠疤蛛S意比了個弧線：“也就是條件?！?/br>
    “微觀世界里怎么樣我管不著…”他看向遠處的矮叢林，臉上帶著笑，眼里卻是淡淡的。

    “現實世界里的博弈，如果想要一直做贏家，主動制造信息不對等這一條件是最簡單的?！?/br>
    尹逸嘴角勾了勾：“剔除掉不可控和未知因素，盡可能為自己創造有利條件嗎，的確是你的做事風格?！?/br>
    程陌聳了聳肩，輕笑一聲。

    尹逸換了個姿勢，繼續看向遠處，眼神又開始放空。

    “大體意見上，我是贊同你的，因為這就是離我們最近的，觸手可及的現實?！?/br>
    “人無論在什么時候都是會優先相信自己的感覺和經驗，傾向于rou眼所見的、有實感的事物?！?/br>
    “多重宇宙理論，平行世界，蝴蝶效應…”尹逸眼睛微彎：“這種東西離我們世界太遠了，考慮起來沒有現實意義?！?/br>
    聽到這句話的程陌卻罕見地安靜了下來，半晌沒有回話。

    尹逸繼續說：“而且我至今對平行世界里‘另一個我是否是原來的我’這個問題保持懷疑?！?/br>
    “就算基因不變，但只要經歷過的事情發生了變化，比如某個時間點上…”

    尹逸停頓了一下：“本應發生的事情沒有發生，該遇見的人沒有遇見，必然性變成了偶然性…”

    “只要這些因素發生改變，哪怕只改變一點點，我都不會是現在的我?！?/br>
    “雖然你說了這么多…”

    程陌臉上無甚表情：“但我不信你真的沒想過?！?/br>
    尹逸聽完這話輕輕笑了起來，偏過頭看向程陌，眉眼彎彎。

    “我只是覺得偶爾考慮下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很有意思?！?/br>
    “只考慮現實，那做夢都沒樂趣了，大侄子?！?/br>
    “…你現在是在拖延時間嗎?！?/br>
    程陌有些無奈地嘆口氣：“小叔叔?！?/br>
    “怎么會！”

    尹逸此時臉上的笑容非常真情實意：“這不是現在休息的時候沒事做突然想感嘆一下嗎?！?/br>
    程陌看著他，面無表情。

    “實際上我還是挺好奇的…”尹逸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

    “如果我們兩個更早一點見過面，現在會變成什么樣子?！?/br>
    ……

    幾天前，夏夢薇把尹逸送到家，剛好碰見了正下樓打算接人的尹斐然。

    尹斐然原本還打算當面謝謝這位也不知道是特別閑得慌還是偶爾大發善心會捎自己兒子同桌回家的陌生家長。

    但是當他看到夏夢薇頂著一大副墨鏡，全身上下精致到每一根頭發絲，雙手環胸站在車旁的時候，他突然遲疑了，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休閑服，慶幸自己還好沒穿睡衣下來。

    “這位…呃，女士，”尹斐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你看起來有點眼熟?！?/br>
    “呵?！?/br>
    夏夢薇冷笑一聲：“爛俗的搭訕手段?！?/br>
    “呃…”尹斐然遲疑了一下，語氣有些不太確定：“大侄女？”

    夏夢薇仍舊面無表情：“誰是你大侄女?！?/br>
    他們兩個之間的血緣關系九曲十八彎，早就出了三代。

    但是硬要算起輩分的話，尹斐然的確要比她高一輩。

    “還真是你啊?！?/br>
    尹斐然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睛：“你怎么會在z??？”

    夏夢薇摘下臉上的大墨鏡，一臉驕矜：“怎么，我不能來嗎?！?/br>
    “沒有沒有?！?/br>
    尹斐然看了眼站在夏夢薇身旁的程陌，有些驚訝：“這位小同學是你兒子嗎？”

    夏夢薇：“是啊?！?/br>
    尹斐然看向夏夢薇，眼睛瞪大：“你什么時候結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夏夢薇看著他，表情冷漠：“早就離婚了?！?/br>
    “哦…”尹斐然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囫圇點點頭。

    “等下！”

    尹斐然突然混亂了，一臉難以置信地看向程陌，娃娃臉上一片迷茫：“這位小同學不是程哥的兒子嗎…”

    他剛剛才想起來，之前在家長會上看到的明明是程昱燼。

    “所以…”尹斐然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一樣，一臉惶恐。

    “你是跟程哥結的婚？然后現在還離婚了？！”

    夏夢薇表情更冷漠了：“對啊，怎么了?！?/br>
    尹逸站在最后，看了眼對面眼里滿是殺氣的夏女士，再看了眼前方還沉浸在自己的驚恐世界里對此一無所覺的尹斐然，表情一言難盡。

    我的親爹啊，您還真是喜歡踩在別人雷區上使勁蹦跶…

    最后這種修羅場一樣的詭異氣氛一直持續到場上唯二兩個靠譜的未成年一邊互相擺手微笑著說“叔叔再見”、“阿姨再見”，一邊把自己家長拖回去之后。

    ……

    “會變成什么樣我不知道?！?/br>
    程陌站起來，松了松胳膊：“但就我們兩個幾年前那副德行，絕不會好到哪兒去?！?/br>
    尹逸想了想，點頭表示同意：“也是?！?/br>
    “起來了，小叔叔?！?/br>
    程陌朝還賴在長椅上不肯走的尹逸伸出手，眼里帶著調笑：“我們休息得夠久了?！?/br>
    尹逸看著眼前這只修長有力的手，長嘆一聲，沒有如對方所愿將手握上去，反而伸出兩只說使勁拽著對方整只胳膊向下拉。

    就算這樣他最后站起來的時候還是很勉強，落地的時候腿都有點發軟。

    哪怕只是動一下，身上不知道哪塊未知肌rou就會傳來撕裂一般的鉆心疼痛，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程陌看著他這像只僵尸一樣扶著欄桿緩步挪動著的樣子，無奈地笑了笑。

    “我讓你昨天不要這么逞強你非不聽，這下好了吧?！?/br>
    尹逸朝他翻了個白眼，沒回話，繼續跟自己這幅僵硬地仿佛剛從配制廠買來的虛假四肢搏斗著。

    程陌一回想起昨天兩人第一次晨跑的情形就有點想笑。

    他只不過是看著尹逸只跑了一公里就扶著墻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無比真誠地說了句：“雖然可能你不愛聽，但我真的不明白為什么你一直覺得就憑你現在的體力能在格斗上贏我?！?/br>
    之后尹逸就為了證明“自己體力不行，但是短期爆發力很強”這一事實，拉著程陌在公園里比了十多次短跑。

    然后…

    就變成了今天這副“每走一步全身上下就散一次架”的鬼樣子。

    尹逸這邊艱難地仿佛在做復建，程陌看上去倒是輕松得很。

    “小叔叔~要不我扶著你走？”程陌雙手枕在腦后，在前頭倒退著走，悠悠閑閑得像個老大爺。

    “不，用?！?/br>
    尹逸咬著牙，很有骨氣地拒絕了。

    “要不我們今天就先到這兒？”

    尹逸沉默了，不可否認他有那么一瞬間可恥地心動了。

    只不過出于自尊，他還是矜持地應了一句：“再走一會兒?！?/br>
    程陌看了眼時間，沖尹逸眨了眨眼：“之后有空嗎，請你吃飯?！?/br>
    “市中心新開了一家港式茶餐廳，現在這時間過去剛好可以吃早茶?！?/br>
    尹逸不為所動：“我吃過早飯了?！?/br>
    程陌依舊神色自若：“請你喝雨前龍井?！?/br>
    尹逸瞬間動搖了。

    “廚師水平怎么樣?！?/br>
    “老字號，米其林星級水平?！?/br>
    尹逸思考了一會兒：“吃可以，除雨前龍井外aa?！?/br>
    他自己是完全不挑食的，就連蔥姜蒜這種東西都可以面不改色生吃。

    畢竟從小是被各種中藥湯灌大的，對那些奇奇怪怪的味道早就免疫了，而且……

    “為什么不吃，這些食材本身營養成分豐富，對人體有諸多益處?！?/br>
    “而且，從中醫上講，挑食是很不好的習慣，要想維持營養均衡，就必須及時補充各種微量元素、維生素和膳食纖維?！?/br>
    雖然不挑食材，但是尹逸很挑廚師的水平。

    只要料理水平不如他，他都嫌棄。

    “通常情況下我是不會浪費食物的，除非廚師的料理水平太差，重油重鹽還調味過度，完全破壞了食材原本的味道和營養成分，把好好的一盤菜做成了垃圾?！?/br>
    ……

    “欸，是程陌和尹逸嗎？”

    正當他們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突然身后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兩人轉過頭，在看清來人后，齊齊變換“好學生”模式。

    “喬老師好?！?/br>
    喬伊穿著一身深藍色加絨運動衫，小跑著來到他們身旁，臉上帶笑。

    “你們也來晨跑啊?！?/br>
    程陌從容應道：“對，剛剛跑完，現在在休息?！?/br>
    喬伊：“你們是每天都跑的嗎？”

    兩人對視一眼。

    “現在是這樣打算的，但是下雨天應該就不出來了?！?/br>
    喬伊點了點頭，看著他倆的眼神相當滿意。

    “其實最近我一直在想要不要設置一個每日跑步打卡作業的，但是我又怕一些同學說作業太多，沒時間?！?/br>
    “不過看到你倆現在這樣，我覺得這個計劃還是可以實施下去的?！眴桃吝珠_一口大白牙，笑得格外燦爛。

    “學習固然很重要，但是保持體育鍛煉維持健康的體魄也很重要！”

    喬伊想了想：“不過每天都跑的確是有點強人所難，嗯…一周三次，每次兩公里，這個強度應該剛剛好吧?！?/br>
    “要不要加點懲罰措施呢…比如沒完成加寫一篇英語作文什么的?！?/br>
    喬伊擰著眉思索著這個計劃的各種可能性。

    “你們覺得呢？”

    她眼含期待地看向她兩個得意學生，看上去興致很高。

    “……………………”

    尹逸：“老師你想要聽真話嗎？”

    喬伊：“當然?！?/br>
    尹逸非常真誠：“我覺得老師您要是執意想這樣做，大家最后一定會乖乖照做，但是私底下會怎么樣吐槽我不能保證?！?/br>
    程陌點點頭，同樣非常真誠，用詞相當委婉：“而且要是我們現在說‘好’的話，班上那些人知道后絕對不會放過我們的?！?/br>
    可能連殺了他們兩個的心都有了。

    讓你們倆沒事大冬天的去晨跑！

    跑什么！

    是被窩不夠暖和！還是作業不夠多！

    ※※※※※※※※※※※※※※※※※※※※

    一開始——

    尹逸（懶散）：大侄子~

    程陌（無奈）：···誒。

    后來——

    程陌（床上調戲中）：小叔叔~小叔叔~小叔叔~

    尹逸（艱難）：你···閉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