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葉起哄睡已經是大半個小時之后的事情了。

    走出房間，顧非凡發現外面客廳里只剩聶司長一個人。

    “江處長走了嗎？”

    “怎么，你想找他算賬？”聶征斜倚著窗邊，單手抓著個方形的玻璃酒杯，里面有一些澄清的液體。

    顯然剛剛聶司長正對著外面的夜景一人獨酌。

    窗門開著，初冬的風帶來淡淡的酒味，冷烈而綿長。

    客廳吊燈沒有開，側面的壁燈照亮男人一半的臉龐，標準的側臉線條被窗外的燈火映襯著，完美到找不出一點瑕疵。

    這畫面不用修都可以上雜志封面了吧，顧非凡腦子里稀里糊涂冒出一個念頭，不過他很快就把心思拉了回來，專注于自己的不滿。

    “江處長把葉起喂吐了！”

    不知道江宜是太寵小孩還是故意惡作劇，小孩抱著餅干罐子大吃特吃的時候，他非但沒有制止，反而持縱容態度。

    最后導致葉起因為吃太多黃油餅干消化不良，吐了好幾回。

    葉起自身有問題，但不管怎么說他只是個五歲小孩，所以顧非凡很后悔自己把孩子交給了不合格的大人。

    聶征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道：“你太寵那孩子了，穹鏡的孩子沒資格被嬌慣?！?/br>
    是的，一旦掩蓋于這個世界之上的那層假象被揭開，穹鏡人，尤其是穹鏡的超凡者，他們要面臨的將不再是去邊境戰場服役或者被迫參加踔絕，而是更加嚴峻的境遇。

    顧非凡嘆口氣，他也有點心情沉重，但至少最后這點時間，他想盡可能讓那孩子快樂，就算有天離開了這個世界，他也希望能給葉起留下一小段美好的童年。

    顧非凡本身是一個父母緣淺的孩子，他的雙親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都屬于非常自我和冷漠的性格，兩人因家族利益聯姻，完成任務般生下兩個兒子，然后形同陌路。

    顧非凡出生的時候，他哥顧卓然八歲，小小年紀便已展現出了不凡的天賦，被家族當做下一代繼承人重點培養。

    顧非凡只是顧卓然的備份，如果不出意外，他這一生可以過得比他哥輕松很多。

    或許是因為雙親冷漠，幼年的顧非凡將所有對于親情的渴望全部投注到了顧卓然身上，而顧卓然也給予了他這個弟弟足夠的關愛。

    以至于在小非凡心里，哥哥是比爸爸mama還重要無數倍的親人，他可以在父母面前彬彬有禮、不哭不鬧，卻會把所有的貪玩、怠惰和嬌氣展現在哥哥面前。

    他喜歡顧卓然摸著他的頭，又無奈又寵溺地埋怨著“你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啊小非凡”。

    他不自覺地將葉起當做那個不懂事的自己，想要給那孩子更多關懷，就像顧卓然曾經給他的那樣。

    有一天，那孩子會長大，會雙手沾滿鮮血，會需要在地獄邊緣艱難求生，會厭惡甚至仇恨這個世界。

    然而無論如何，他希望那孩子的心底永遠都能保有一處柔軟的地方。

    夜風吹動，下方庭院里的樹叢沙沙作響，偶爾會有葉片墜下枝頭，零落于地面。

    三樓這間套房的大窗旁，雙層窗簾被吹得鼓起又伏下，發出輕微又連綿不絕的拍打聲。

    聶征再次接收到了那種情緒，跟眼前這人的以往風格絲毫不相稱的悲傷。

    難道是又想起了那個死去的人？

    盡管理智知道自己不應該計較，一個人七歲時的記憶非常有限，過去十五年之后，早該褪色了。

    但聶征依然有一種很抑郁和憋悶的感覺。

    明明是這人先喜歡他的，一見面就那么熱烈和執著的表白，等他當真了，上心了，卻發現這個人的心并沒有百分之百全部上交，而是留了一點余地，缺了一個角。

    講道理，跟一個死人較勁很沒必要。

    然而聶司長并不是一個很講道理的人，尤其是在他不想講道理的時候。

    咔嚓！

    窗門自動合攏。

    刷！

    窗簾自動關閉。

    夜風和樹影被隔絕在外，室內瞬間安靜了下來。

    “你在想什么？”聶征問，問話的同時，手中的酒杯已自行回到了不遠處的吧臺，插兜的右手也抽了出來。

    聶司長捋了捋袖子，磨刀霍霍走向他這個正為了別的什么男人而黯然神傷的副官。

    因為室內環境變化，也因為聶征的靠近，顧非凡恍然從久遠的回憶中脫離，只是剛才心不在焉，沒有聽到他大老板的問話。

    “什么？”

    年輕人喃喃重復，茫然無辜的樣子叫人心里一軟，也讓聶司長難得躊躇了一下。

    嘎吱——

    身后一扇房門突然被推開。

    葉起從里面噠噠噠跑出，張開手臂沖到了顧非凡跟前。

    “啊，你怎么醒了？”顧非凡彎腰抱起小孩，驚訝道：“你還不穿鞋！”

    葉干員將腦袋埋在顧副官的肩頭，扭了扭身體，沒說話，顧非凡反手摸了摸孩子的頭頂，轉頭朝聶征道：“司長，我先帶他回去?！?/br>
    回到自己房間，把葉起放到床上，顧非凡拿熱毛巾給小孩擦了腳，然后重新把小孩埋進被窩。

    被窩暖呼呼的，感覺很松軟很舒服，但小孩卻不安分，死死拽著顧副官的衣袖不肯撒手。

    “別抓了?！鳖櫡欠驳溃骸暗任覔Q身衣服陪你一起睡總可以了吧?！?/br>
    “一起！”葉起用力點頭。

    于是兩個人一起睡覺，小孩壓著顧非凡的一條胳膊當抱枕，額頭抵著后者的肩膀，呼吸都噴在皮膚上。

    這還讓人怎么睡??？

    顧非凡覺得自己太悲催了，然而不知道為什么，抱怨完沒多久他就睡著了，并且睡得非常死，一覺到天亮。

    真正悲催的是隔壁的聶司長。

    第二天清晨副人格還沒有出現，主人格就被葉起咬醒了。

    小孩昨天吐了兩回，沒有胃口吃飯，一晚上過后自然是餓得狠了，也不知夢到了什么美食，抱著顧非凡一條胳膊啃得非常來勁。

    顧非凡4級的堅韌體質，也被啃得隱隱作痛。

    將自己的手臂從小餓魔的口中解救出來，他把葉起塞進了被窩深處，自己先去洗漱穿衣，完成后再回來挖小孩。

    收拾完畢，顧副官領著葉干員出門，兩人都穿好了全套的特勤司制服，非常像模像樣。

    客廳里，早起的聶司長在扶手椅上坐著，面前茶幾上擺著個黑色盒子，就是付若思帶來的碎金城地下結構模型。

    昨天付若思已經將聶征和顧非凡的生物信息錄入，如今他們兩人也可以自主啟動這個設備。

    “司長早?！?/br>
    顧非凡向聶征打招呼，他心里想的是聶司長這么早就起來研究碎金城地下結構，真是夠勤勉的。

    然而聽到招呼的聶司長似乎有點心情不好，他斜眼看向那一大一小，涼涼地問：“昨晚睡得好嗎？”

    “很不錯?！鳖櫢惫贈]有讀心術，誠實回答了自己的感想，同時還催促道：“司長，我們快去吃飯吧，葉起餓壞了呢?！?/br>
    餐廳。

    餓過一頓的葉干員恢復胃口，甚至還改掉了偏食的壞毛病，這頓早餐吃得非常均衡。

    顧非凡見小孩吃得開心，也很開心。

    聶司長在一旁喝著咖啡，冷眼旁觀，想看看這人什么時候才會發現自己不高興。

    然而事實證明他想多了，這會兒顧副官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

    葉起將小勺丟回沙拉盤，顧非凡就摸了摸小孩的肚子，嘀咕一聲“小肚子有點鼓啊”，他隨即轉頭對聶征道：“司長，我跟他出去散個步，很快回來?！?/br>
    心情更加不爽的聶司長：……

    沒得到反饋，顧副官就當司長默許了，本來這種小事也就隨口提一下，不存在什么同意不同意的。

    一大一小離開座位往外走，付若思湊了過來，作為頭天才加入的新人，跟司長他們一桌吃飯有點逾越，所以她是單獨坐的。

    “顧副官，你們去散步啊，我也一起可以嗎？”

    “當然可以?！鳖櫡欠怖鹑~起的小手，介紹道：“這是葉起，我們內勤技術處的干員?！?/br>
    “他也是超凡者？”付若思很新奇。

    “葉起已經覺醒了規則系能力，是目前已知全穹鏡年紀最小的超凡者?！?/br>
    “好厲害?！迸⒁槐菊浬斐鍪?，“你好，我叫付若、呃，付思思，以后就是同僚啦?！?/br>
    葉起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付若思，對她伸過來的手也無動于衷。

    顧非凡是個自己家孩子怎么看怎么好的無腦家長，非但沒有因此斥責葉起，反而為其辯解：“這孩子不喜歡跟人交流，不過只要你對他好，還是可以得到接納的?！?/br>
    一男一女加一個小孩邊說邊走出餐廳，只留下聶司長獨自坐在原地喝悶咖啡。

    奈嘉城的清晨很安靜，路邊也沒有多少行人。

    三人繞著建筑外圍壓馬路，踩得地上落葉沙沙作響。

    “哎，我說啊——?！备度羲加悬c八卦地壓低聲音，“早上我看到你跟聶征帶著孩子坐在那里，還以為你們是一家三口呢，哈哈，這孩子穿特勤司制服的樣子看起來就是個小號的聶征?！?/br>
    聶征在場的話，這種玩笑付若思是不敢說出口的，但女孩覺得顧非凡好相處，膽子也大了不少。

    你眼光真準，他還真就是個小號的聶征。

    顧副官自動掠過了“一家三口”那個詞，在“小號聶征”后面點了個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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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穹鏡》第82章，距離聶征被寫死還有6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