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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蟄伏這樣久,終于在去年殺了我最后一個仇人,而今特意過來履行我的諾言,我自幼被爹爹養在膝下耳濡目染,對醫術也有幾分精通,自忖對您的情況也有幾分把握?!?/br> 她號著脈,眉眼輕攏,良久猝然皺眉,沉默許久才問:“佟小姐,您是真的不能唱戲了嗎?” 佟霜聘驀地手臂微顫,整個人像一尊完好的瓷器,一點一點碎成了碎片。 這個醫術冠絕當世的女子問她,您真的不能唱戲了嗎? 這有什么可問的呢?雖然她是出于意外才被賣進梨園,可這些年她是真的愛戲,把這當成一生喜愛的東西來做,又如何會裝模作樣? 她確實在那場風波里起了一場高燒,從此不能唱戲,聲音也遠不如曾經清脆悅耳。 白蕊兒皺眉,盯著她的眼睛緩緩搖頭:“不,佟小姐,您的嗓子已經好了,已經好了很久了?!?/br> 后來她們又請了國外的醫生過來診斷看病,得出的結論令人震驚 。 她的聲帶完好無損,并無問題。 白蕊兒的行蹤詭秘,不能在川南久留,險些被敵寇發現時是佟霜聘將她送走。 佟霜聘在淪陷區內,因著非凡的影響力和周旋能力,cao縱著川南陽光下的陰影,送走被抓的愛國志士,暗中籌措錢財物資,支持著后方的工作。 白蕊兒是坐一艘小船離開的,臨走的時候用手指點了點佟霜聘的心口。 “佟小姐,這個世上有些病是吃藥治不好的,除了你自己放過自己,沒有人能幫得了你?!?/br> 佟霜聘微微一哂,站在岸邊,她穿著一身墨色的黑,沉默陰郁的隱入進了山河里,無聲無息。 這場仗曠日持久,打的精疲力盡,在鮮血幾乎把整個國土染紅之時敵寇終于宣布投降,一寸山河一寸血,好在終于是把這片土地拿了回來。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這么些年過去了,當年出征的將士又有幾人歸家?大多埋骨他鄉,生死不知。 這場戰爭帶給所有人的都是無盡傷痛,戰爭結束時佟霜聘已經三十出頭,當年在平洲城的窈窕少女如今也風霜撲面。 不過三十,鬢已斑白。 為了這場戰爭的勝利佟家已散盡家財,抗戰勝利的那一年她關上了佟府的大門,走上了北上的道路。 她總還要再見那個人一面的,墓也好,碑也罷 ,就是什么都沒有,也要過去看看。 萬人合葬,墓上荒草萋萋,那年她到的時候已是十月,衰草連天,她跪在地上一寸一寸摸索那片土地,被鋒利的草割傷了手心,她卻無知無覺。 她喜歡的姑娘,就埋在這片黃土之下。 永眠在這里。 而她獨自一人撐過這生不如死的多年,北上上千里路程,只是為了在她墓前說一句。 “我們勝利了?!?/br> 她驀地哽咽難言,從知曉那個人死訊的那一刻壘起的堅固心防在此刻分崩離析,宛若從未存在。 后來她拿著手上的積蓄在這片墳地周圍蓋了一個土屋,那年新年的時候她穿上十年前的老舊戲袍咿咿呀呀的唱長生殿。 “情雙好,情雙好,縱百歲猶嫌少。怎說到,怎說到,平白地分開了??傠掊e,總朕錯,請莫惱,請莫惱……” 一甩袖一垂眸依稀還是舊年模樣,可又分明什么都不一樣了 。 她的頑疾不藥而愈,白蕊兒說的對,她確實是心病難醫。 原來一晃距離當初初見就已經過了這么些年。 紅顏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她也老了,而她喜歡的姑娘不一樣,她永遠都是二十出頭年華正好的模樣,她的生命永永遠遠的停在了那里,不會老去。 其實她有一個秘密一直未曾告訴時清薏。 當年梨園初見,她從臺子上看見她拿槍抵著自己表哥的眉心,玩世不恭肆意妄為,然而眉眼卻是多情的,又從中顯露出一股不該有的清冷疏離來。 她是臺上的戲子,被那一眼盯駭然后退。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被那囂張跋扈的槍子嚇到,其實不是。 她從第一面就喜歡她,喜歡的不得了 。 她知道自己喜歡女子,知道自己不喜歡表哥,知道自己不能違抗父命,卻在她那一雙含笑的眼睇過來時驀地被撬動心防。 哪怕那時她甚至并不知道時清薏是女扮男裝。 她是真的喜歡她,無關性別,只是因為那個人是她而已,是她時清薏,僅此而已 。 時少爺強取豪奪,她不容許自己陷落進那張溫柔的陷阱里,哪怕陷阱旁堆滿了鮮花。 可最終,她還是沒有逃過。 —— 川南的佟霜聘曾經是貴族遺老的嫡系,也曾經在暗處攪弄過風云,但后來的一切都隨時光淡去,留下的唯有一個籍籍無名的守墓人。 她為時清薏守了三十年的墓,死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寒夜里,死后葬在萬人冢旁,大雪紛飛轉瞬覆蓋山野,也勉強算得白頭偕老。 —— 系統曾經很好奇,為什么白蕊兒和那張船票都能完美對上。 “宿主,你不會早就預見了自己還要回來收尾所以特意留下了線索吧?” “想多了 ?!?/br> 時清薏聲音冷冷。 她只是,當初略微有些不忍而已,所以留下了一些無關痛癢的小把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