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頁
那是一聲槍響,巨大的槍響,她從來沒有在這么近的地方聽見放槍,搶聲駭人又恐怖,叫她瑟瑟發抖,耳朵一直在耳鳴,可那聲槍響一直是她后來聽見過最安心的聲音。 那只戴著皮手套的手覆蓋在她眼簾上,遮住了世界所有的喧囂骯臟。 她是被時清薏抱回去的,妝也沒有卸,臉也沒有洗,一臉的淚痕與狼狽,那天晚上的夜風很冷,那個人的懷抱卻是暖的,暖的讓她鼻尖發酸。 夜風里的薔薇開到頹敗,她的手攥的死緊幾乎要掐進rou里,時清薏先是握住她的手,然后一點一點將她的手指掰開,與她十指相扣。 另一只手拍著她的背同她說:“別怕?!?/br> 要是不哄她,她是絕不會哭的,佟霜聘見過世事又性子堅韌,可被人一哄那委屈便像崩塌的河堤,放任淚水橫流。 到后來是時清薏把她抱上樓的,進公館時有些笑話她的,酸溜溜的說小七找了個嬌貴人。 佟霜聘不自覺的臉發燙,啞著嗓子推她衣裳:“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br> “放你下來讓他們都看見你的小花臉?” 那聲音帶著幾分笑意,玩世不恭里又有幾分體貼。 ——她的臉確實沒有卸妝。 上樓以后時清薏讓人打了水來給她卸妝,手絹仔細的擦拭她的眉眼時吹了吹她的眼睛:“你在臺上唱戲很好看?!?/br> 佟霜聘不知道時清薏為什么突然這么夸她,手卻不自覺的收緊。 自小養在深閨的姑娘只遠遠聽見過打槍,實在沒看見過,時清薏抱她走的時候她其實偷偷看了一眼,滿地都是血還有死不瞑目的眼睛—— 她夜半駭然嚇醒,嘴里喘著粗氣,夢里都是那個撕她衣裳的大兵,一會兒強行要在戲臺子上侮辱她,一會兒又是時清薏修長的身影擋在她面前,手臂抬起就是一槍,轟的一聲,人就沒了…… 她嚇的冷汗涔涔,手無意識的往身邊摸,卻什么都沒摸到,時清薏不在她身邊。 這是她來時公館這么久,時清薏第一次沒睡在她身旁。 不過也是,她有好些個姨太太,環肥燕瘦,不一定要陪著自己這個不知情識趣的人。 她踉蹌著下了床,想倒一杯水給自己潤潤嗓子,瓷壺里卻沒水,嗓子實在干渴,她打開門想下樓尋點水喝,卻見外頭燈亮如白晝,樓下跪著一個人。 ——時清薏。 她跪在大廳中央,脊背挺直,似乎聽見腳步聲抬頭,望見佟霜聘有幾分訝異,又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上,無聲搖了搖頭。 佟霜聘還沒反應過來,一樓書房就傳來怒聲,是時大帥在發脾氣:“你們不用為他求情,她這樣沒輕沒重的,明知道江堥人才帶兵過來投奔正是收攏軍心之際,還敢在這時候殺人,不識大體!” 然后是一個年輕的聲音:“爹,小七這也算是為民除害,被槍子打死的那個徐洲在平城這兩天四處滋事,老百姓也早有怨言……” “她那是為民除害嗎?她為著什么你們不清楚?還給她狡辯,不就是為了個戲子?” 里面傳來砸東西的聲音,時大帥大概被氣狠了,大罵養了個沒用東西,佟霜聘攥著二樓西式的護欄,心里莫名堵的慌,有點喘不過氣來。 正在這時候旁邊悄無聲息的上來一個人,正是時公館的女管家,端了一個小托盤,上面放著一壺茶水。 “少爺讓讓送上來的,少爺說讓您早點休息?!?/br> 佟霜聘像是一只被驚動的鳥,肩膀抖了抖接了托盤就走,轉身就把門甩上了。 家里的女管家嘆了口氣,覺得這姑娘是真的心狠,少爺為她闖下大禍被大帥責罰,她卻是連看一眼都懶得。 那天晚上時清薏一直跪到凌晨四五點才被人攙扶上來,大太太心疼小兒子,在時大帥勉強睡著以后就連忙讓人饞她回房。 佟霜聘側著身子裝睡,隱約聽見身后的人動作遲緩的上床脫衣,而后背后貼過來一具冰冷的身軀,時清薏從后面虛虛攬著她。 “我知道你沒睡著?!?/br> 佟霜聘不答話,時清薏的呼吸輕輕淺淺的落在頸側讓人覺得莫名的癢,她想轉過身不知道碰到哪里,身后的人嘶了一聲,啞聲按住她:“別動 ?!?/br> 她就知道自己大概碰到了她的膝蓋,跪了一夜肯定是疼的。 佟霜聘當時應該趁她病要她命,動的更厲害才是,可她沒有,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動也不敢動。 時清薏抱著她,也許是為了轉移疼痛,把腦袋埋在她肩上問她:“那天我見你的時候,你唱的是什么?” 佟霜聘并不回答,死死咬緊了牙,留下時清薏一個人自言自語。 “我知道那天你看見我了,被我嚇到了吧?”她似乎笑了一下,“不過你比你那表哥成器,嚇到了好歹也把戲唱完了,你那個窩囊廢表哥可是差點嚇尿褲子?!?/br> 時清薏閉著眼像在回憶她那時唱的什么,而后在她耳邊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輕聲復述出來。 “情雙好,縱百歲猶嫌少……” 情雙好,縱百歲,猶嫌少。 —— 那件事時大帥反正是壓下去了,聽說時清薏為此擔了個什么罪名降了職,這些事佟霜聘就不大曉得了,但從那以后時清薏無事的時候變經常去戲園子接她回來。 穿一身軍裝,筆挺修長,看的戲園子里的姑娘偷偷紅了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