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錯花轎嫁錯郎(三十三)
很快便到了望日,即萬壽節當日。 空中明月高掛,清涼的光輝撒遍了大地。京城取消了宵禁,所以哪怕天氣嚴寒,也阻擋不了百姓們的熱情。 街上攤販云集,彩燈高掛,整個京城被各色光芒籠罩,如神仙宮闕,美輪美奐。 去年此時九幽還在去北州的路上,不過她也不遺憾現在才見到這等美景。去年北州發生雪災,萬壽節并未如今年這般大張旗鼓,只宮里擺了幾桌宴席罷了。 晚宴結束,官員紛紛從舉辦宴會的萃華殿出來。 有些微醺的風族長被下人攙扶著出殿,無意間一抬頭,便看見了走在他前頭的九幽,看著對方馬上就要拐彎兒往長毓宮的方向而去,他喊住了對方。 “太子殿下請留步?!?/br> 九幽回頭,然后停步。 風族長推開了下人,然后從袖中取出了一個長形木盒,背對著身后的宮燈,將東西塞到了九幽手里,小聲道:“臣無意間瞧見了這支發簪,覺得皇后娘娘定會喜歡,希望殿下轉交給娘娘?!?/br> 九幽的臉在宮燈的照耀下蒙了一層暖光,笑語盈盈道:“好呀?!?/br> 不知為何,看著她的笑容,風族長心里突然一寒,酒意瞬間醒了幾分。想到自己方才將木盒交給她,心中開始有悔意上涌。 九幽轉身,將臉隱在了陰影中,在風族長呼吸有些急促之時,她繼續用帶笑的語調道:“不知舅舅看到搶回去的錢糧,驚喜嗎?” 看到自己搶回去了幾十車沙石,也不知道得到消息的風族長有沒有氣死。 說完,她也不等風族長說什么,便慢慢悠悠地走了。 風族長這下已經不是后悔了,而是如遭雷擊,腦海里只有三個大字來來回回地飄蕩。 她知道,她知道,……。 待周圍的人都快走盡了,風族長才回過神來。 看著悠長的宮道,他竟然笑了出來。 看來,是他小瞧這個外甥女了,哪怕對方是女子,可到底是皇帝當做儲君培養長大的,心計智謀哪是在深閨中養大的女子可比的。 是他草率了。 這宮里現在處處都是皇帝的眼線,有些事情,他根本不能與皇后商議,也無法傳信。便想著靠自己這個外甥女,通過她來傳信。他以為自己是她的舅舅,若皇帝駕崩,她以后還得仰仗自己,怎么著,她也該向著自己。前段時間哪怕自己輕慢了她,她不是也沒計較嘛。 可現在看來,她分明是向著皇帝的。 雖然不知她是如何得知去年是他派人搶走了賑災的銀糧,可她既然知道了,便證明她手里有一股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勢力,像毒蛇一樣藏在黑暗里,等著咬上他的脖子。 風族長越想周身越寒,再思及方才親自送到她手上的把柄,眸中頓時劃過一絲陰狠。 在除掉攝政王府之前,他或許應該先將自己這個外甥女給解決了。 回了長毓宮的九幽也沒興趣去看木盒里到底是什么東西,隨手將它丟在了某個角落里。 要搞風族長,這盒子里的信可遠遠不夠。反正她暫時也不需要,先丟那兒吧。 風族長如果以為她打算跟他玩什么陰謀詭計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 玩陰謀詭計,究其根本,不過是實力不夠罷了,所以只能跟別人玩智謀。 她這人,最喜歡跟人硬碰硬了,反正都碰不過她。 不過若是沒有名頭就將人搞死,顯得她太嗜血,所以,還是等對方將名頭遞到她手里后再說。 …… 新的一年到來了,來京述職的官員基本上都回去了,只有岐州的官員還留在京城里。因為岐州州牧在參加完萬壽節的宮宴后吹了冷風,感染了風寒,發了好幾日的高燒,整個人神志不清,哪里能趕路回岐州呢? 好歹也是國舅爺,皇帝也不是個絕情的人,便讓對方先留在賢良府養病,待病愈后再回岐州也不遲。 與去年只有九幽與楚陸離二人冷冷清清的年宴比起來,宮里的年宴可就熱鬧多了,五品以上的官員都攜帶家眷來參加年宴。 舉辦年宴的地點照舊是萃華殿,在通明的燈火中一眼望去,殿內人頭攢動,起碼有數百人不止。 九幽坐在左側首位,她的對面是攝政王,攝政王旁邊坐著楚陸離。 殿中舞姬身姿曼妙,在仙樂飄飄中聯袂起舞,姣好的容顏在燈火中仿若神仙妃子,舞裙如花朵一般,時而飛旋,時而收斂。 趁著眾人的注意力都在歌舞身上時,九幽悄無聲息地起身,從偏門出了殿。 殿內人太多了,悶得慌,還是外頭好,雖然寒冬凜冽,但空氣清新。 站在欄桿前,九幽望著重重宮墻,油然生出一種籠中之鳥的感覺來。 看著看著,九幽突然拍了一下欄桿,“膨脹了,我真的是膨脹了?!?/br> 上個世界,她覺得自己窮到爆炸,巴不得多發幾筆橫財。這個世界這么富貴,她竟然還會有不圓滿的感覺,真的是太不知足了。 “你在那里嘀咕什么呢?”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身后響起。 九幽沒回頭,目光深沉地道:“我只是在感慨人生罷了?!?/br> 走到她身旁的楚陸離順著她的目光向下望去,“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好笑地問道:“那不知太子殿下得出了什么人生真理?” 九幽轉過身,目光看向從轉角處過來的十來個宮女,每個宮女手里都端著一個托盤,托盤里放著酒壺。 “人生真理沒有,不過倒是明白了一句話?!?/br> 楚陸離正要問“什么話”時,那些宮女已經走近了,見他二人站在側門不遠處,連忙屈膝行禮,“見過太子殿下,見過楚世子?!?/br> 九幽抬手,示意她們起身。 其中一個宮女在起身時,腳突然一扭,手中的托盤不受控制地飛了出去,酒壺中的酒飛濺了出來。托盤、酒壺、酒,三者同時朝著九幽而去。 楚陸離的大腦還來不及反應,身體已經先動了。他一個旋身,便擋在了九幽身前,托盤與酒壺砸在了他的背上,酒水濕了他背后的一片衣物。 九幽的手動了動,終于還是按捺住了自己。 不遠處是禁衛,跟前還有宮女,她總不能當眾表演魔法吧。反正他一個大男人,被砸兩下也砸不死,所以就讓他逞這個英雄吧。 明明被砸的是他自己,楚陸離倒先一臉焦急地抓著九幽的肩膀問起了她,“你沒事吧?” “你擋的這么嚴實,我能有什么事?!本庞男ρ?。 那個宮女看到被砸的人是楚陸離后,眸中先是閃過一絲懊惱,然后才滿臉惶恐地跪下,邊磕頭邊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殿下贖罪,世子贖罪?!?/br> 九幽暫時沒理會她,而是先撥開了楚陸離抓著她肩膀的兩只手。 她對其他跟著跪下的宮女道:“你們先去奉酒,你留下?!彼钢莻€出錯的宮女。 其他宮女給了那個宮女一個好自為之的眼神,連忙從側門進了殿。 看著不敢抬頭的宮女,九幽叫了兩個禁衛過來,“先將她關起來,守好了?!?/br> 禁衛領命,押著那個宮女走了。 九幽往前走了幾步,見楚陸離沒跟上來,回眸看他,“跟上啊?!?/br> 還在思索的楚陸離連忙跟上她,問道:“做什么?” “你的衣服濕了,難道不需要換嗎?” 楚陸離有些愣愣地回了一句,“嗯,是需要換?!?/br> 九幽打發一個小太監去找攝政王府的下人,讓他們將備著的衣物帶去無人的偏殿。 九幽將楚陸離帶到偏殿后,下人還沒來,所以二人先坐著休息。 偏殿雖無人,卻也是暖意融融的,熏香裊裊升起,在人鼻間游走,似有若無。 “你不是個會為了這種小事計較的人,是不是那個宮女有什么問題?”見周圍無人,楚陸離才問道。 “你覺得她有什么問題?”九幽反問了一句。 “方才那些東西都是朝著你去的,我也搞不懂她是無意的還是故意的,若是故意的,弄臟你的衣服又沒什么好處,若是無意的,你根本不會大動干戈?!?/br> 九幽凝神注視了他一會兒,在楚陸離快以為自己臉上有什么臟東西時,她才聲調輕輕地道:“好處,約摸還是有的吧?!?/br> 這時,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攝政王的下人手捧一個方形檀木盒,快步進了門。 “世子爺,您沒事兒吧?”他匆匆行了禮,然后上下掃視了楚陸離好幾眼。 對他的大膽行為,楚陸離也沒計較,擺了擺手,“我無事,衣服給我,你退下吧?!?/br> 聽著楚陸離的聲音還是中氣十足的,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樣子,下人這才放下了心,將手中的檀木盒放到桌子上后,他便退了出去,還貼心地將門關上了。 楚陸離抱著盒子去了屏風后換衣服,然后探頭對九幽道:“你可別走啊,我還有問題沒問完呢?!?/br> 九幽本就沒打算走,聞言道:“放心吧,我不走?!?/br> 楚陸離聽了這話,才放下了心。 聽著屏風后傳來的動靜,九幽倒了一杯茶,走到香爐旁邊,緩緩將茶水倒進了香爐中。確定香熄滅了,且衣袖上也沒沾上香灰后,她才坐回原位,將茶杯捧在手里,手指描繪杯身上的梅花紋。 好一會兒后,楚陸離才算是出來了,只是衣袍有些褶皺。 他邊整理邊道:“長安,背后我看不到,你幫我將衣服拉平一下?!?/br> 九幽將冰涼的茶杯放下,上前幾步,替他整理身后褶皺的地方。 感覺到九幽的手從他的肩上移到腰身上的位置,楚陸離的呼吸突然重了幾分。 他覺得,自己大概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這幾個月的時間,他刻意讓自己遠離長安,減少與他相處的時間。終于,他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可現在,他覺得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開始有死灰復燃的征兆了。 不行,長安是他的好兄弟,永遠都是好兄弟,他不能亂想,不能亂想,不能亂想。 九幽將他的衣服整理好,然后便聽見他嘴里發著“嗡嗡”的聲音,也不知道在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