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九阿哥和十阿哥的狀態同康熙想的差不多，因為不愿意戴斗笠蓑衣，從頭到腳，身上就沒有一處干燥的地方。好在身上穿的不是沉重的盔甲，而是輕薄的短袖棉衫。走到歇腳的地方，把衣服脫下來擰了水，再穿上，舒服多了。

    “九哥啊，等回了京城，我是再不出來了??！”十阿哥捏著潮濕的餅干，吃著說，“就是一輩子不立功，一輩子做個沒有爵位的皇子，我也不再出來遭這個活罪?！庇脛偰筮^餅干的食指摳了摳后腦勺，“頭上可能是生虱子了，癢的很?！?/br>
    九阿哥光著背，抖著才擰了水的衣服，笑嘻嘻道：“最多再有一天就能到達烏蘭木通，二哥的營帳肯定是又干又舒適，還有御廚做的大鍋菜。到時候，讓你好好吃一頓，洗洗頭洗洗澡，再躺在軟和的床上睡個好覺?！?/br>
    十阿哥想到熱氣騰騰的大鍋菜，忍不著吸溜了一下口水。已經吃了四五日干糧，出恭都困難?；暑~娘說過，多吃青菜，才能有助消化，才通便。他以前最討厭吃青菜，現在看見路邊的青草，都有點眼冒綠光。

    “九哥，今晚煮鍋菜湯吧？有的草也能當菜吃?！?/br>
    “你是說野菜呀?！本虐⒏绾俸傩?，“野菜是有，可哪來干柴呀？別折騰了，還是早些睡。做個好夢，夢里啥都有?！?/br>
    “好吧?！?/br>
    十阿哥想著大鍋菜睡著了，太困太累，根本沒做夢。正睡得香的時候，被人搖醒。

    “十弟，我們要出發了，改道去昭莫多，大哥那里需要糧食?！?/br>
    十阿哥強撐著眼皮睜開眼，扁扁嘴道：“我在這里等你們行不行？我拉不了車，也挑不動糧，跟著拖累你們?！睂嵲诓幌雱油?。

    “兄弟有難同當，有福同享?？炱饋?，要上路了?！本虐⒏缋母觳?，把他拖拽起來，“八哥來了，帶了一輛馬車過來，你坐馬車上。八哥帶的還有牛rou干，好吃哩很?！?/br>
    第224章 好詩

    這日, 天終于晴了，康熙又一次問值班官員，可有北邊的消息。北邊的消息，接到手里, 都是第一時間往清溪書屋里送, 他們是趁著路上的一段時間, 才急匆匆地打開看。

    “稟皇上, 昨天傍晚送的快報, 就是最新的消息了?！瘪R齊回話。

    “朕去湖邊走走, 有消息送集鳳軒?！笨滴跽酒鹕?，拍拍胳膊, 活動活動腰身，又揉揉額頭, “這大病一場，傷元氣??！坐一會兒，就渾身疲累的很，頭暈眼花?！?/br>
    馬齊小心應話：“奴才叫太醫過來？”

    “不用，朕出去透透氣就行?！?/br>
    出了清溪書屋，康熙問梁九功, “小舟做好了嗎？”

    “稟主子爺，今兒早上，剛做好的，帶有烏蓬，有毒日頭不怕, 下雨也不怕。坐在烏蓬里, 吃茶飲酒都是再美不過的事了......”梁九功想到自己因為說好聽話, 闖了大禍, 趕緊轉了話，“主子爺過去瞅瞅可還合心意？湖里的荷花鉆出水了，奴才估摸著這幾日就能開?！?/br>
    “別跟了?！笨滴跞猿蛑@個奴才不順眼，可一時間又找不到比他使喚著更順手的人，念在試藥的份上，暫且先湊合著用，“去請皇后，就說朕帶她蕩舟游湖賞荷花?！?/br>
    “嗻，奴才這就麻利兒的跑著去?！?/br>
    集鳳軒里，佟寶珠正在和兩名西洋人說話。前幾日，白晉和洪若翰一直被關在蓮花巖那個小院子里，一日三餐好吃好喝的供應，就是不讓見外人，也不讓出院門。

    兩人知道自己的藥有效，病人不日便可痊愈，所以是喜憂參半。喜的是有了對貴人的救命之恩，以后就可經常往來；憂的是，對方的行事詭秘，擔心自己被滅口。

    今日早上，蓮花巖里進來幾個人，二話不說就脫他們的衣服，可把他們嚇壞了。還以為是要把他們扔進湖里喂魚。

    豈料，來人是給他們洗澡的。

    這幫人實在粗魯，不但摁著他們，從頭到腳清洗了四五次，還把他們的胡子強行給刮了。重又換了熏過香的新衣服，這才對他們說：“灑家帶你們去見皇后娘娘。你們可得記死了，見面先跪禮請安，再起來說話。說話時，不可左顧右盼，更不可直視娘娘。否則，就是殺頭之罪?！?/br>
    如何跪禮，如何請安問好，又練了一個多小時，這才被人帶進了集鳳軒。用這里人的話說，這就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兩年多來，攪盡腦汁想著如何見到大清皇帝，東跑西跑沒見著。這坐在屋子里沒動，機會就從天而降。

    緊張加激動，兩個人話都說不好了，為表誠意，多磕了幾個頭，才起身。

    “你們沒來大清國之前，在你們的國家，是做什么？”佟寶珠問。為了見他們，特意換了明黃色緞子繡龍八祥云紋的皇后裝。

    “回大清國皇后娘娘的話。我在十二歲的時候就入了耶穌會學校，學習神學和哲學；為了來大清國，后來又學習了這里的語言、自然科學、數學和物理學。成績十分優秀，出發之前，被我們的皇帝親自授予科學院院士?！?/br>
    “不錯，很好?！辟氈榭聪虬讜x旁邊的人，“洪若翰，你呢？”

    被皇后娘娘點到名字，洪若翰又驚了一下?；屎竽锬锞尤挥浿怂拿?！這是對他們的重視呀！看來不久的將來，就可以在整個大清國傳福音。

    “......稟娘娘，我是六歲入耶穌會學校，學習神學。后來，又學習了天文和醫學?！逼炔患按貑?，“娘娘聽說過天主耶穌嗎？”

    佟寶珠笑道：“本宮略有耳聞。信徒奉耶穌基督為救世主，集圣父、圣靈、圣子于一體，降生為人、救贖人類?！?/br>
    “對對對......”洪若翰激動手心都出汗了，往身上抹了兩下，語無倫次道：“娘娘可有時間，讓我和白晉仔細講給您聽。娘娘什么時候有時間，我們隨時可以向娘娘傳福音......”

    立在旁邊的黃忠，再也忍不下去了，喝斥道：“怎么和皇后娘娘說話呢？給你們臉面，你們是越來越得寸進尺了。娘娘提前有交待，說你們是洋人，不懂大清國的規矩，讓大家包容你們。包容可不是縱容。再如此無禮，不知尊卑，可就要拉出去挨板子?！?/br>
    說錯了話，要磕頭謝罪。兩位西洋人想到來之前，別人交待的話，趕緊跪了：“請皇后娘娘恕罪，饒恕奴才們的罪過?！卑?，為了傳福音，只好能屈能伸了。來這兒之前，國王可是再三交待，不可跪這里的皇帝。

    “無妨，都起來吧?！辟氈楹呛切α艘宦?，站起身，走過來說：“一個國家、一個地區，或者是一個時代，就像是一個人。國家不同，地域不同，性格就不同。不能說是哪種好，或是哪種壞。但你們要想在某個地域長時間生活，并且想要在此地有一定的收獲，你們就應該先去適應它，接受它的規則?！?/br>
    “多謝皇后娘娘指教?！眱擅餮笕税粗鴦e人教的規矩，站起了身。垂首恭立，目不斜視地看著眼前的一片方寸之地。

    “大清國是人情社會，關系社會。你們想要有一番作為，需要暫且放下自己所圖的目標和利益，先融入這個地方，和這里的人做朋友。這里的人接受了你們，才能愿意聽你們說話，接受你們的思想。等你們像南大人一樣，徹底的變成了大清人，再要做什么事，就容易多了。本宮就是在南大人那里了解到耶穌基督?！?/br>
    白晉最先聽出了皇后話里的意思，真心實意道：“多謝皇后娘娘指點?！?/br>
    “皇上很欣賞南大人，漢話說得流利，又精通機械、算術和天文?？上?，于前年不幸過逝了?；噬戏浅Ｍ锵?，賜謚號為‘勤敏’，讓工部的人修了墓地，每逢清明都叮囑人去祭拜。還為他寫了首詩?！?/br>
    佟寶珠想到康熙費盡心思寫的詩詞，充其量也就是打油詩，不大好意思在友邦人士面前顯擺。

    轉而又想到他們對漢語了解不深，根本分不清好壞，又坦然了。

    朗聲道：

    妙道玄玄何處尋，在茲帝監意森森。

    群生蒙昧迷歧徑，世教衰微啟福音。

    自古昭昭臨下土，由來赫赫顯人心。

    而今基督恩光照，我也潸潸淚滿襟。

    兩位西洋人就聽明白了最后兩句：而今基督恩光照，我也潸潸淚滿襟。既驚喜又感動，原來大清國的皇帝，竟也是同道中人。

    白晉忙豎起大拇指贊揚：“好詩！好詩！這是我來到大清國之后，聽到的最美麗的詩?！?/br>
    佟寶珠厚著臉皮道：“是難得一見的好詩！其情其意，可媲美于大唐的李商隱?！?/br>
    他們不知李商隱是誰，卻連連點頭，誠心誠意地說：“比李商隱還有技高一籌?！?/br>
    “你們有獻藥之功，比南大人當初入仕可是有優勢多了?！辟氈榭床畈欢喟阉麄冾I上了路，準備結束這場談話，“本宮會把你們的特長，稟告給皇上。能否得皇上青睞，就看你們各自的能耐了?！?/br>
    門外的梁九功聽到此處，這才敢進來。雙膝跪地，行問安禮：“奴才給皇后娘娘請安?！?/br>
    “梁總管，起來說話。常來常往的，勿需行此大禮?！?/br>
    “謝皇后娘娘?！绷壕殴φ酒鹕砗?，又道：“啟稟娘娘，主子爺在后湖等著娘娘，邀請娘娘泛舟游湖?！?/br>
    “本宮知道了。你先回去伺候主子爺，本宮換件衣服就過去?！辟氈檗D身對低頭斜眼往這邊看的西洋人說，“你們先回去吧?！毕胝f句謝謝的話，又覺得不妥，轉話道：“黃忠，你叫輛馬車，送他們回去。跟其他人交待一聲，不可為難他們?！?/br>
    “跟他們說什么了？”康熙看到佟寶珠，就問。接著又道，“朕最討厭年紀輕輕的人留胡子，想到其中一個人滿臉胡子，臟兮兮的，就不想見他們?！?/br>
    梁九功忙笑呵呵道：“方才奴才看到那兩個西洋人了，臉上刮的可干凈了。奴才過去的時候，娘娘正在和他們談論主子爺的詩。娘娘說，主子爺的詩比李商隱的還好?！边@次多虧了這兩個西洋人，更多虧了娘娘讓他試藥。

    趁機替他們美言兩句。

    康熙斜了他一眼：“誰讓你這個奴才插嘴了？”

    “奴才錯了。待會兒奴才找個主子爺看不見的地方，自個兒掌嘴去?！绷壕殴澲贿呁?。

    佟寶珠搭著康熙的手，往小船上走：“皇上不是喜歡新鮮事物嗎？臣妾問問他們都有什么特長?；噬祥e的時候，好叫他們過來解悶兒。話趕話的，就提到了皇上的詩?！?/br>
    康熙聽了這個回答，十分開心，順口問道：“他們都會什么？”

    “聽他們說話，像是比南大人懂得還多。那個叫白晉的，不但精通算術、還懂自然科學和物理，是受法蘭西國王委派，來拜見大清國的皇帝陛下?！?/br>
    佟寶珠扶著康熙的手，坐在鋪有粉色團花的軟墊上，“兩個呆頭呆腦的呆瓜，都來了兩年多了，還沒摸出門道呢。如果不是皇上病了，想到了他們，不知道要猴年馬月，才有機會一見龍顏?！?/br>
    康熙提起衣擺，坐在了她對面，哈哈笑道：“怎么？他們的上帝沒保佑他們萬事順利？看來還是不大靈嘛，還沒皇后的話靈驗?！?/br>
    “可能是他們的上帝認為康熙大帝非尋常帝王，不是隨便就能得見。讓他們歷經磨難后，再如愿，就會倍加珍惜皇上給予他們的機會?！?/br>
    康熙捏她的手：“別以為朕聽不出來，皇后這是在為他們說話。想讓朕詔見他們?！?/br>
    “臣妾沒隱瞞自己的意圖呀！”小船開始離岸，船身輕晃間，佟寶珠趕緊抓著了面前的茶幾。

    “所有努力的人，都應該得到尊重嘛。對于臣妾來說，也就是兩句話的事?；噬弦姴灰娝麄?，是由皇上自己決定的。若是不想見，今日就是他們最后一次出現在暢春園，臣妾已經讓人把他們送了出去?！?/br>
    “不說他們了?！笨滴跄闷鸩鑹?，往她面前的茶盞里沖茶，笑吟吟道：“皇后過來之前，朕收到了北邊的信?；屎蟛虏履沁叺膽饹r如何？”

    “看皇上這么開心，他們要班師回朝了？”佟寶珠驚喜道。

    “葛爾丹沖出包圍，帶著不足百人，朝昭莫多方向逃走。裕親王、你二伯父還有大阿哥，他們帶兵去追了。莊親王，老八、老九和老十這些人為他們送糧草?！笨滴跤淇斓卣f，“班師回朝指日可待?！?/br>
    “臣妾提前恭喜皇上了，以茶代酒敬您一杯?！辟氈槟闷鸩璞K碰了一下，他面前的茶盞，“?；噬显缛盏脙斔??！?/br>
    康熙笑呵呵地端起茶盞，“謝謝皇后，借皇后吉言?！睖\呷了一口，把茶盞放回原處，“為了慶賀這則好消息。朕決定，上午不再回那邊，趁著這不熱不冷的好天氣，好好和皇后游玩兒?！?/br>
    “您剛不是說，剛收到的消息么？”她發現了，自從生病之后，康熙就變得特別黏人。每日上下午，都要找理由，來集鳳軒這邊一趟。而且一來，就是坐半天不走。

    有點像是中學時候的自己。假期里，找各種理由不去補習班。被逼無奈去了，又尋理由逃課，逃課出來，就再也不想回去。

    “朕身體仍虛弱，需要好好調養?；屎罂炜础笨滴踔钢贿h處含苞待放的荷花，迫不及待地說出了方才琢磨的兩句詩：“婀娜花姿碧葉長，風來難隱池中香?！?/br>
    佟寶珠深吸了一口氣，又四處看：“臣妾沒聞到香氣呀？碧葉倒是有不少?！?/br>
    康熙：“……”不懂情調的皇后。當即又笑了，“朕吟的是未來，過幾日就能滿池香了，朕再帶皇后過來?！?/br>
    佟寶珠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接著笑呵呵道：“好詩好詩！風來難隱池中香，給了臣妾無限的暇想?！?/br>
    康熙就喜歡聽皇后夸贊他的話，尤其是夸身為皇帝之外的事。心里愉快極了，可為了保持君王氣度，他盡量不讓自己顯得那么開心。

    清了清嗓子，不帶什么情緒地說：“朕為他們此次出征，也寫了幾首詩，先念給皇后聽聽？皇后認為哪里不足，朕再修改?！?/br>
    正要吟誦呢，就聽梁九功大聲喊：“萬歲爺，娘娘，四爺回來了......”

    康熙：“……”擾朕興致的死奴才！掌嘴掌夠了？突然意識到對方說的是老四回來了，急聲吩咐：“趕快調頭回去?！?/br>
    作者有話說：

    文中的詩，是清朝康熙所作。

    第225章 孝子

    康熙催的急, 劃船的老太監沒敢太急。船行的太快，就不穩了，他就是想到，某一天萬歲爺可能會在暢春園里坐船, 特意練了很長時間的劃船。

    這不, 就用上了。

    可不能把這件頂好的差事給辦砸嘍, 若是船不穩, 嚇著了皇后娘娘, 可是犯了天大的過錯。誰不知道呀, 討娘娘開心，就能讓萬歲爺開心。

    小船推著一圈圈的波光, 緩緩靠岸，佟寶珠這才看清梁九功旁邊站的農夫就是四阿哥。以前溜光的腦門, 現在頭發長起來了，又黑又密，像是豬棕刷子似；松散的大辮子，胡亂盤在脖子里；臉色不但黑黃，還是油膩膩的。

    身上的衣服，更是沒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