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哥從未告訴過他，從未為自己的殺父弒君找過一個借口。這么做，是為了保全宗氏的榮譽？

    “無懾，我能感覺到他的痛苦，他被圍攻的時候，他要死的時候，哪怕是死而復生后?！苯獗税草p咬著唇，漸漸紅了眼圈，“空華帝君，一直都很痛苦?！?/br>
    這句話像把刀一樣扎進了范無懾的心，他痛的臉色白如紙。他的大哥，一直都很痛苦……他難道不該高興嗎，希望那個人跟自己品嘗一樣的痛苦，難道不是他期望的嗎，可是，可是他只覺得更痛。他永遠都忘不了，大哥在他懷里咽氣時，那仿佛終于解脫了的眼神，遠比百年地獄酷刑還要令他肝腸寸斷。

    他其實是不希望大哥痛的，他希望大哥還會笑，還能好端端地坐在自己身邊?？墒且磺卸纪砹?，他攪亂了人鬼兩界，都無法奪回他的大哥。

    “還有，還有李不語和許之南，我也看到了年輕時候的他們，我看到李不語跪在空華帝君腳邊痛哭求饒?！?/br>
    “……為何？”他記憶中李不語對宗子珩向來恭順諂媚，做了什么能惹怒大哥？若不是李不語最后能聯合修仙界討伐自己，他會認為這個人只是一條會叫的狗。

    解彼安又努力回想了半天：“我一時想不起來了，但是我覺得，多半與宗明赫有關，你想，宗明赫的金丹失竊，尸身被壓在點蒼峰，這件事多半是李不語干的，若空華帝君百年前就已經知道了呢，那必然要找李不語問罪?！?/br>
    范無懾瞇起眼睛，他愈發意識到，百年前，還有許多事他被蒙在鼓里。當年宗子珩突然跑到蜀山，說是為了祭拜沈詩瑤，可那既不是清明，也非沈詩瑤的忌日，為何要冒著被自己發現的風險擅自離宮？恐怕真正的原因，就和宗明赫的尸身有關。

    “哦，還有，他有過一個孩子?！苯獗税材X中的記憶是跳躍的，“叫……仲名？六七歲模樣的男童?！?/br>
    這個久遠的名字令范無懾有些恍惚，但他也漸漸想了起來，是的，大哥是有一個孩子，只不過并非親生。

    解彼安苦惱地說，“那孩子不知為何，長得有些像一個人?！?/br>
    “誰？”

    “有點像蘭大哥?！苯獗税曹P躇地說。

    范無懾一愣：“像誰？”宗仲名，像蘭吹寒？

    “蘭大哥?！苯獗税矅@道，“我不知道這會不會也是云中君幻術的后遺癥，讓我在潛意識里把自己認識的人的臉放到陌生人身上，比如……”他偷偷看了范無懾一眼，不想再說下去。

    “應該是的?！狈稛o懾知道當然不是，但這個慌要圓下去，他不能自掘墳墓。如果宗仲名長得像蘭吹寒，那必有淵源，結合蘭家的劍法叫君蘭劍法，蘭家的家輝是重瓣蘭，在花月夜養了上千個品種的蘭花，還不足以說明一切嗎。外界只知道蘭家的創始人、蘭吹寒的爺爺的道號華元真人，鮮少有人知其名，如果那個人就是宗仲名，便可以解釋銜月閣創派時雄厚的財力從何而來。

    “這件事，或許我該問問蘭大哥?！苯獗税踩嗔巳嗨崦浀拿夹?，“我腦子里充斥著許多東西，一時還理不清，或許過段時間，我就能想起更多?！?/br>
    “師兄?！狈稛o懾按著解彼安的肩膀，凝視著他的雙眸，“你難道忘了，你同意崔府君招魂的原因是什么嗎？”

    “是為了確認我到底是不是人皇轉世，或許這一點可以改變師尊的死局，也是為了解開前世的執念?！?/br>
    “不錯，你現在已經確認了前世，那你知道宗子珩的執念了嗎？”

    解彼安沉默片刻，不知如何回答。

    “我們或許可以順著這些線索去調查百年前發生的事，去問李不語或蘭吹寒，但是你不能再繼續了，你明白嗎?！狈稛o懾直視進解彼安的眼底，“你想起來越多，就越危險，就像崔府君說的，就會在兩世記憶的混淆下失去心智?！彼麥绮涣藘刃哪莻€渴望再見到大哥的自己，但理智告訴他，解彼安絕對不能想起來，他既不知道如何面對以死背棄他的大哥，也不想毀掉解彼安對他的信賴和喜歡。

    解彼安黯然道：“我知道，可是……”

    “沒有可是，師兄，你必須每日誦念凈心訣，你也不想喝孟婆湯吧?！?/br>
    解彼安斷然搖頭：“我不想忘了你，忘了師尊、崔府君，忘了我這一世?！?/br>
    “所以你不能再放任自己去回憶了?！狈稛o懾輕撫著解彼安的臉，柔聲道，“眼下最要緊的是師尊，你必須保持清醒?！?/br>
    “你說得對?！苯獗税驳难凵褡兊脠砸?，“我不能陷入前世的回憶里，變成另外一個人?！鼻笆烙洃浀娜肭?，已經讓他對那些并未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產生共情，他體會到宗子珩的恨，自然也就體會到宗子珩的愛，當他從崔府君口中得知宗子梟早已投生萬劫不復的地獄道，不可能轉世時，他如釋重負，可同時，他又感到難言的痛，他知道那份悲愴并不屬于他，這才是最可怕的。

    范無懾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師兄，你一定累了，好好睡一覺吧?！?/br>
    “好?！?/br>
    “我今晚留在這里陪你好不好?！?/br>
    “呃，不好?！苯獗税驳难劬τ行╅W躲，“薄燭早上要來給我打水洗臉，會被他看到的，你回你自己房間?！?/br>
    “他看到又如何?！?/br>
    “什么如何，我們兩個，成何體統?！苯獗税餐崎_范無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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