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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途之中, 逢一位官員車駕緩緩而來, 段譽不愿招惹是非,同花滿樓避于街邊。 擦肩而過時,突然從旁邊竄出一條人影, 差點驚了馬,卻仿佛根本沒注意, 沖到那官員的車馬之前, 高聲喊冤。 段譽忙和周圍路人一同, 駐足圍觀。 沖道的是一個瘦弱青年, 瘦骨嶙峋,衣衫襤褸,直接撲倒在馬前, 顯出視死如歸的勇氣,只是張口是一通駢四駢六, 之乎者也的文章, 加上不時竄出點方言,聽得許多路人滿臉茫然,不知所措。 段譽好歹還是認真上過學的, 聽了一會兒,倒是大概明白,這位青年,家中有一方漢時古印,被朝中某位大人看中,于是巧取豪奪,又將他父親打到重傷不治,將他陷害了偷竊的罪名,他為了給父親伸冤,只能逃了官府的抓捕,卻又成了逃犯,如今只能孤注一擲,請車中大人為他做主。 花滿樓同情的皺起眉,嘆了口氣。 車雖然被攔住,車中的大臣,也沒有從青年身上壓過去的意思,但車門關閉,在書生喊話時,車內卻始終未曾有什么動靜,唯有駕車的馬夫,在書生說完話后,無奈又客氣的表示,我們大人,不管這個的,若要伸冤請往汴京知府衙門。 “大人,當真不愿救小人一命嗎?”書生伏地哀嚎,聲如泣血,氣息奄奄,可惜周圍的圍觀群眾,大多不明所以,不少已經在他念文章的時候就走掉了。 自然,也有機靈討好的,偷偷去通知城中巡守,想要幫車中大臣解決麻煩。 穿甲執戟的衛隊迅速出現,書生眼看兵士靠近,頓時露出絕望的神情,竄頭往旁邊酒家的立柱撞去,就在他即將頭破血流的瞬間,一個壯漢擒住肩膀。 壯漢一只手,向抓雞仔一樣輕松的將他提起來,大聲道,“公子,何至于此?!?/br> 青衫裙,烏木釵的女子,手中提著一壺酒,從店中走出來。 她向四周圍觀的看客望了一望,團團作揖,笑容春風溫和,“實在抱歉得很,我這位朋友,就向來吃醉了酒,喜歡胡話妄為,一不小心驚動了大家?!?/br> 什么呀?圍觀群眾見無戲可看,加之衛兵驅趕,三三兩兩散去。 唯段譽和花滿樓兩人,穿著不同尋常百姓,尤其是段譽,頭上帶冠,衣裳重紋,不是一般能惹得起的人物。 巡守的隊長,狐疑的看看女子,又看看那個書生,“果真?” 他未曾看見前情,只聽人轉述,轉述之人,書讀的也不多,只看見有人鬧事攔了大臣車架,想要賣好,所以倒沒說出關鍵問題來。 書生被壯漢抓在手里,嗚嗚說話聲被晃得七零八落,倒真像是喝醉了似得。 女子笑得越發溫文,“正是,此人姓李,乃是在下族弟,才到汴京來,不知禮數,”她動作自然流暢的將一只荷包給那衛隊長,又轉身看向停在路中的車架,“驚擾了這位大人,還請見諒?!?/br> 衛隊長手在荷包上一捏,已感覺出分寸,又覺得女子說的煞有其事,不由心動,只是擔心車中大人怪罪,“大人,您看如何?” 他常在京城之中,眼光見識不凡,知道這樣等級的車架,只有官家寵臣方才賜與。 車中人未曾出聲。 “也罷,”衛隊長眼睛一轉,自以為明白了大人的意思,嘿然道,“此賊子冒犯大人實在可惡,兄弟們,將他及同黨一道拿下——” “罷了?!?/br> 寒沁沁的兩個字,落地便如薄冰乍碎,寒透心扉。 落到李尋歡耳中,卻掀起滔天巨浪,她頓時僵得像一塊石頭,再也沒有一點熱氣,木成一團。 眼睛再看不見、耳朵再聽不見,舌頭再不能動。 “大人的意思是算了?”衛隊長往車門處瞥,很想看一看這里面端坐的是哪一位,能否得對方賜話幾句。 “此處已無事,”車架中人,緩緩道,“諸位請去吧?!?/br> 衛隊長就算再有不甘,也只能帶人離去。 檀木香車的車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男子,被侍從扶著,自車轅從容而下。 男子并不年輕了,但風神氣質,卻讓人難以注意到他的年紀。 頭戴紗冠,身著紫衣,蒼白清絕,如寒梅枝上白雪,越顯清寒。 “未曾想到,你竟還活著?!?/br> “...是,”李尋歡好片刻,才帶著恍惚的神情,“我亦未曾想到?!?/br> “你竟還回來?!?/br> “...我的確不該回來?!薄∷藭r臉色變得慘白,比雪還要慘白,仿佛已經是個死人了。 林詩音看向壯漢手中抓的男子,“放他下來?!?/br> 鐵傳甲手一松,男子跌落在地,像一團泥,連站都站不起來,只喃喃著請大人做主。 “你走吧?!绷衷娨羯袂槔淠?。 “大人...請大人為我伸冤?!蹦凶拥推?。 林詩音不再多言,轉身準備蹬車。 “表弟——”李尋歡忍不住喚道。 林詩音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逼得她改了口,“...林大人,此人——就讓他在此嗎?” 林詩音定定看了李尋歡一眼,冷漠的挑了挑唇角,轉過身,低頭看向地上的人,“不管誰派你來,都請回吧,這一次就罷,再有下次...我雖然不會執刀,筆刀亦可殺人?!?/br> 男子頓時哭聲一止。 花滿樓再次無聲的嘆了口氣。 李尋歡手中的酒壺被她陡然捏碎,頓時抓了一手的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