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回答他的是術士怒目切齒的憎恨。

    第81章

    樹梢的積雪有點重,當風穿過的時候樹枝微微顫動一下，那團積雪便啪的一聲整個落到地面，短暫的一聲響動后林間又再次恢復寧靜,連鳥兒振翅的動靜都沒有。

    就像這里除了雪以外再也不存在任何能發出聲音的東西。

    毗沙門接到消息趕來的時候便能感到一股越來越沉重、難受的壓力,這一股壓力在她眼中形成風眼,讓周圍所有靈敏能夠感知到的生物都迅速逃離開來，只有她還在頑固地朝著中心前進。

    遠遠地,她看到泉凪背靠著一棵樹低頭玩手機,腳邊是兩個已經失去意識的人,看樣子這就是他消息里說的術士了。

    待一落毗沙門就被鋪面撲面而來的腐爛味道窒息了一瞬,忍不住皺著眉提醒道：你的氣息壓不住了嗎？老遠就能感受到了。

    抱歉，嘴上道著歉可泉凪的語氣一點都聽不出來,味道被共鳴出來了，我暫時沒有辦法。

    轉世的這具rou身是地獄特意制作出來的，就是為了可以遮蓋黃泉的氣味，讓他可以沒有后顧之憂地在此世活動而不被天津神察覺身份。

    可一旦觸碰到地獄的東西，其本身的味道自然會被引誘出來。除了技術上的欠缺以外，也能夠提醒在外的鬼神：出差時間結束了,該回來繼續工作了。

    將因為搜尋記憶而承受不住暈倒的術士交接出去,泉凪沒有拖沓，馬不停蹄前往島根縣松江市的地獄入口。

    當然他也可以使用黃泉之語直接打開一處風xue回老家,可這樣的后果對當地普通人的生活有影響,不想格外生事便只能老老實實買票坐新干線。

    鬼神的氣息一旦被共鳴出來,他就很難再憋回去。

    一路走來,相同的味道吸引了不少老家同是地獄的穢物。好在那些低級的妖魔雖然沒有多少智商，但一旦靠近到一定程度便明白散發氣息的存在雖然是老鄉，可真要碰面兩眼淚汪汪的只會是自己。

    于是毗沙門預想中百鬼同行場面并沒有形成,許多神明最多只是感覺到一些妖魔的狀態亢奮了點。

    處于此世的黃泉入口在普通人看來不過是一個散發著陰濕感覺的山洞，不少人類因為好奇心走進去沒過多久也會摸到山洞盡頭的巖壁。

    可身為靈體的神明們不一樣，祂們可以穿過此世的物質，慢慢往下一直來到地獄大門。那里有著地獄的看門人，牛頭和馬面。

    如今的泉凪是走不到那里的，因為他還活著。

    踩著濕滑的巖石，泉凪無視藏于暗處的低等妖魔們。這里是高天原神明一輩子都不會踏足的地方，除了兩方勢力的不合之外，更多是因為他們在這里會感受到生理上的不適。

    這里的氣味對他們來說是跟腐爛的臭水溝差不多的惡心程度，可對泉凪這種打小就生活在地獄的存在來說，卻熟悉得讓人懷念，因此被黃泉之語引出來的氣息變得更加濃郁。

    沒有走多久，一個黑色穿著和服的人影便出現在道路的盡頭。那是地獄第五殿閻羅殿的輔佐官鬼燈，也是泉凪的同事。

    鬼燈？真沒想到來迎接我的居然是你。跟久違的同事打了個招呼，泉凪伸手將藏在領域中的黃泉之語取出來，放進鬼燈帶來的盒子里。

    確定無誤，你的工作完成了。需要我幫你解脫嗎？

    收起木盒，鬼燈從身后拿出一根看著就可怖、布滿了尖刺的狼牙棒，黑色的瞳仁沒有一絲感情地看著他。rou身沒死的話，直接敲死就可以了，簡單粗暴非常省事。

    面對同事兇殘的建議，泉凪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說：我想申請假期。

    狼牙棒擦過他的頭頂，敲在巖壁上，整個頭部都陷了進去。

    鬼燈歪著腦袋，沒有表情的臉上冒出了一個問號：為什么？

    畢竟對方從來沒有請過假，突然這么說，鬼燈自然有點奇怪。

    因為我要結婚了，請婚假成嗎？

    可以，你要請多久?；榧侔?，那確實是挺正常的。不對！你找到對象了？

    得到肯定的回復，鬼燈有一絲絲的驚訝，畢竟對方活了這么久，一直沒有表示對什么鬼有興趣，結果到現世不過出了一趟差的時間，就連個人問題都解決了。

    原來你喜歡活著的人啊，難怪伊邪那美大人給你介紹的你一個都沒看上。

    說起這個，泉凪的臉就垮了下來。雖然他跟鬼燈是同事，但工作的范圍還有服務的上司是不一樣的。鬼燈是十王之一閻羅王的輔佐官，而他是直接跟隨在伊邪那美身邊的事務官。

    看起來似乎他的等級要更高一些，其實不然。伊邪那美在把地獄的工作交接給閻羅大王之后便引退幕后，不再管理政務。因此泉凪的日常工作并不是跟鬼燈一樣處理政務，而是侍奉伊邪那美。

    但這樣的生活并沒有持續很久，因為他主動找上鬼燈希望可以在十王處就職。

    不是他故意要嫌棄伊邪那美的。而是跟丈夫永久分居，創業成功退休在家的伊邪那美真的就和過年時期的三大姑八大姨一樣，煩死個鬼了！

    身為最古老的神明之一，伊邪那美不缺少物質，因此精神上的要求就變得極高。需要有鬼天天陪著說話、解悶，你需要每日不間斷的聽她重復講訴著不負責的負心丈夫的故事。

    身為天生的鬼神，泉凪脾氣其實不算好，但伊邪那美對他的好，他都記在心里。

    所以僅僅只是這些的話他完全沒有問題，甚至還能在她情緒最憤怒的時候跟著一起怒罵渣男。但是只有一點他不能接受，那就是伊邪那美身為母神那無處安放的母愛。

    即便泉凪和她沒有任何血緣上的關系，可還是會被逮住然后糊上一臉的愛意。

    哎呀，你今天怎么吃這么少？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了，不舒服更要多吃點！然后碗里的菜多到冒尖尖。

    哎呀，今天地獄風刮得這么大，你怎么就穿一件和服，快！這些外套你快加上！然后直接被裹成個球。

    哎呀，地獄里那誰誰的孩子結婚老久了，重重重孫都生一地了你怎么還沒有個喜歡的鬼，我給你介紹幾個！然后打開門排隊的女鬼從門口擠到了三途川。

    等等這些，他終于受不了了，拍著鬼燈的桌子怒吼道：隨便什么工作！996、007住在單位也沒關系！總之讓我回去的時間少一點??！

    于是在他的強烈要求下，鬼燈安排了一個需要日常巡視以及根據現世的道德發展，與時俱進修改地獄法律的工作給他。

    當切實的工作時間多起來后，伊邪那美的關心便少了許多。

    這里面的原理大概跟現世的母子關系差不多。當孩子長期呆在家里的時候，總是會發生各種奇怪的、不必要的關心和爭吵。

    而當孩子忙碌起工作之后母親反而會冷靜下來，關心也大多落到了實處。

    距離產生美這一點不管在現世還是地獄都是一樣的真理。

    沒有看到泉凪因為回憶到過去而陰沉下去的臉色，鬼燈繼續告訴他關于伊邪那美的事情：你出差沒多久，伊邪那美大人就后悔了。畢竟掉上一支筆對她來說算不上什么，但是少了一個說話的鬼問題就很大了。見你一直沒有完成工作，她還試圖詛咒你快點意外死了回來呢。

    知道能夠阻止她這么做的就只有鬼燈，泉凪朝他投去感謝的目光并說道：你想要的東西把單子列給我，我定期給你送到入口這里來。

    欣慰對方立刻就明白自己的意思，鬼燈從懷里摸出紙筆刷刷刷寫了不少東西。然后他突然想起泉凪要請假的事情，囑咐道：請婚假的話需要證件，你到時候記得把婚姻登記表蓋了章的復印件一起給我。對了，你要請多久？

    100年可以嗎？

    頂端是地獄特有動植物金魚草的筆停了下來，鬼燈的視線從筆記本上移到泉凪的臉上：時間是不是太久了。

    泉凪在地獄第一鬼神的銳利眼神下不偏不倚：千百年的年假累到一起，我覺得差不多有。

    互相對視良久，鬼燈先埋下頭繼續寫單子：是有那么多。不過我提醒你，轉世的rou身是特制的，當初設定的時候就只定了20年，20年后就不能阻隔你的味道了。

    明白他的意思，現在泉凪在此世的年齡有16歲，快17歲了。雖然夜蛾正道給他確定的生日是4月22日，但恢復記憶后的泉凪知道，這具身體真正降世的時間是3月21日。他能夠偽裝成天津神的時間只有3年多一點，即便他想請假100多年，但真正能夠待在此世的時間也就只有3年多。

    我知道。他的語氣很平淡。

    雖然當時研究這項技術的時候他沒有參加，可也清楚時間不會太長。不是什么未卜先知，而是按照伊邪那美的性子，是決計不會同意他離開太久的。

    孩子工作需要出差？沒問題啊，也是一種鍛煉嘛。去多久呢？十幾年已經很長啦，什么？！要一百年？不行！這個差咱不出了，找其他去鬼吧。

    他也知道不會太久，可真不清楚居然保質期就只有20年，還當不到此世的一些食物罐頭長。

    有點頭疼呢

    寫完最后一個字，鬼燈把筆收起來，將單子撕下折好遞給泉凪：想好了嗎？

    沒想到對方居然真的因為這個原因苦惱起來，這一點讓鬼燈有些意外。雖然他嘴上總是說著伊邪那美大人管得太多了，一點自由都沒有，當初找到黃泉之語這個理由出差也是因為伊邪那美大人過于反復的更年期。

    但實際上，他還是很寵自己上司的。自從被選上成為伊邪那美的事務官后，幾萬年的叨叨叨都聽下來了。要不是對方的一腔母愛過于熾熱，讓從小就無父無母自然生長的鬼神感到了一絲絲的不自在，他也不會多兼職一份工作。

    但這樣的泉凪，居然在伊邪那美表明了期待對方早點工作回來的情況下，還猶豫想要多獲得一點額外的時間，鬼燈就覺得挺不可思議。他對那個生靈的喜愛竟然到了這種地步嗎？

    想了一會兒，泉凪也沒有什么好辦法。按照之前，有什么不知道的就去找白澤問問的習慣，他決定這一次也還是去問問那位老中醫，說不定他有什么好辦法。

    鬼燈因為難得被同事的這份感情激起了興趣，被委托去找不對付的家伙也絲毫不介意。他是真想見證一下，這份不可思議的感情對方能夠憑借自己的努力堅持到多久。

    第82章

    地獄和高天原跟此世的時間流逝并不相同,即便泉凪還沒有深入地獄，但處在前往地獄的道路中間還是有被影響的可能。

    于是上交完任務物品又給出任務要求以后，泉凪便用最快的速度爬上來一刻不停地往回趕?？杉词惯@樣,他快要到高專時,也已經月明星疏早過了晚飯時間。

    在高專門口他快跨出去的步子停了下來,不是沒有發現鬼燈的好奇心，只是他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不知不覺間,他居然也會有被影響到這種地步的時候嗎？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他下意識給自己套上了一個外殼,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隱藏住自己的氣息站在了五條悟的身后。

    離開黃泉之語的影響,特制的rou身盡職盡責地掩蓋他來自黃泉的味道。再加上他自己的斂息,別說現在的五條悟，就算是毗沙門站在他面前都不能察覺到他的存在。

    客廳的燈光一盞都沒有亮起,唯一的光源便是電視屏幕上播放著的電影。

    泉凪站在角落的陰影里，很容易就能看到五條悟認真的側臉，在電視屏幕的燈光映照下，顯得有些微的失真。

    愣怔盯著看了許久，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看到點什么，也許是答案？他這么回答自己。

    五條悟光看臉的話,是真的好看。自己喜歡上他是因為那張臉嗎？可他也不是沒有見過更好看的臉,妲己、莉莉絲、便是被他嫌棄母愛泛濫的伊邪那美也都是絕世美人。如果非要限制性別的話，男人里面,鬼燈、白澤也是一等一的好相貌。便是他自己,不管是鬼神時還是轉世后,一樣有一副好皮囊。

    他拒絕認為自己喜歡的理由如此淺薄。

    那是因為靈魂？當提出這個假設的時候,泉凪自己都忍不住抖了兩下。這什么rou麻的說法

    地獄里到處都是沒有rou身的亡靈，全是最真實的靈魂，怎么他就沒有對那些亡靈產生奇怪的想法呢？

    想出一個,被他否決；然后又想出一個，又被否決。

    電影都播完一半了，他還是沒弄清楚自己到底因為對方哪一點才會喜歡上的。

    只是梳理完自己的心路歷程后搞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在恢復記憶的那一刻知道會離開五條悟時，他產生了非常大的遺憾以及抗拒。

    這種抗拒不是因為當初那個留下來的約定，反而因為那個約定他知道有理由可以留下時，心頭產生了擋也擋不住的欣喜。

    悄無聲息地從陰影里走出來，他看著五條悟的眼睛，就像在望著天空。

    而這片被注視著的天空卻并沒有察覺到投向他的視線，而是專心在電影里的劇情中。

    現在正是男女主角互相剖析自己感情的時候，唯美的畫面加上動人的音樂為主角兩人的愛情蒙上了一層如夢似幻的薄紗。

    捏著薯片袋子的手忍不住收緊，塑料袋擠壓發出輕微的響聲完全不能影響到五條悟。就在這時一雙手從他身后伸出來，輕柔但不容抗拒地收攏將他困在懷里。

    脖子上突然多出一道濕熱的吐息，即便是五條悟也被嚇了一跳：凪？！

    想要轉頭，卻被一雙手牢牢把控住，他只能用臉蹭到泉凪黑色的發絲，對方的短發杵著他的脖子，癢癢的。

    泉凪懶洋洋嗯了一下，但頭還是沒有抬起來。五條悟叫了他的名字之后就沒有聲音了，昏暗的房間里只有電影里的人物還在繼續念著臺詞。

    男主角刺客正好在向女主角吐露自己的心聲：我愛著你，沒有原因，因為愛本身就是無理的。

    聽到這里，泉凪笑了一聲，噴出來的氣息讓他抱著的人縮了縮脖子。于是他笑得更開心了，整個人都倒在五條悟的身上直不起來。

    奇奇怪怪的。

    在心里這么評價，明明說好今晚一起看電影，但他一直沒回來，五條悟就打算隨便找部電影先消磨一下時間。

    沒想到隨手拿的正好是一部愛情輕喜劇，他本想就這么直接塞回去重新找一張?？刹恢朗遣皇锹撓氲阶约荷砩?，手上的碟盤最后還是進了DVD機里。

    終于磨完前面一個小時的心動、曖昧，他打了好幾個哈欠才等到故事的高潮，男女主要開始告白了！

    醞釀許久的情緒卻沒想到被泉凪的笑聲打斷，再回過頭去看臺詞，這都什么鬼玩意。男主喜歡女主沒有理由？要是實在編不出來，你可以直說男主就是見色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