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2)
此劍乃是洪觀微所賜,他喜讀道德經中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一句,故而給此劍取名為上善,但他總說,曲淳風只懂不爭二字,未懂善之一字, 曲淳風確實不懂,他想起洪觀微如今在京城的處境,不由得皺了皺眉,一向情緒淡薄的神色竟罕見顯出了幾分憂心忡忡,因為有些走神,絲毫沒有察覺到那條鮫人悄無聲息的從床上滑了下來。 燭火微微晃動,爆出了細小的燈花。 曲淳風的肩上不知何時覆了一只蒼白泛青的手,骨骼細長,不似人類,此時那尖銳的指甲有所收斂,正無害的垂了下來,隔著衣衫,輕輕在他胸前劃著圈,極盡曖昧挑逗之意。 等曲淳風身形一僵,回過神來的時候,臨淵已經貼上了他的后背,身軀冰涼,帶著些許黏膩的觸感,一縷墨藍色的長發落在他肩頭,絲綢般柔滑。 臨淵對著曲淳風的耳朵輕輕吹了一口氣,像引人墮落的妖,然后滿意看見對方的耳垂像是血玉般漸漸沁紅,忍不住探出殷紅的舌尖,輕輕舔了一下。 溫熱的皮膚,甚至能感受到血液的流動。 曲淳風的身形已經僵成了石像,他臉上依次閃過震驚不可思議慌張等情緒,最后變成了羞惱,手一抖,連劍拿不穩了。 不敢回頭,怕看見什么不該看的東西,他反手將劍抵在了身后那條鮫人的脖頸上,冷聲斥道:不知羞恥,速速退下! 師父師父說的果然沒錯,美色是禍水,只會誤了他們的道行。 那薄如蟬翼的劍此時細看過去,竟有些微不可察的顫抖,臨淵挑眉看了一眼,屈指微彈,指甲與劍刃相擊發出一聲輕響,輕易就將劍鋒推開了。 并非他力氣大,而是那持劍之人的心已經亂了。 曲淳風見自己的劍鋒被對方擊開,絲毫未反應過來自己手抖的只剩三分力道,只覺這鮫人的攻擊力不可小覷,皺眉反扣住身前那只不安分的手,一掌將他推開,然后飛快從地上起身后退至門邊。 臨淵不妨,被他一把推到了地上,罕見的有些惱怒,圓形的瞳孔直接驟縮成了針尖似的一條細線,帶著無機質的冰冷,修長的魚尾用力一甩,竟是直接將地面砸出了蛛網似的裂紋,露出了兩顆尖尖的獠牙,喉間發出了蛇類的嘶嘶聲。 該死的人類! 曲淳風背靠著門,只覺后背滑膩的觸感仍在,強壓下心中那絲莫名的慌亂,羞惱斥道:果然是妖孽! 系統心想這個宿主怎么看誰都像妖孽,到底怕他盛怒之下殺了鮫人,在曲淳風耳邊悄悄小聲道:【親,不要隨意傷害他人性命哦,會遭雷劈的】 曲淳風不理它,只是緊盯著地上那條蓄勢待發的鮫人,死死握著手中的長劍,仿佛只有這樣物什才能給他帶來些許安全感。 洪觀微當年一心清修,然而上京乃繁華之地,他深恐門下弟子為權欲所迷,故而不許他們沾染吃喝嫖賭,待在道觀里從小到大都沒見過幾個女人。殊不知過猶不及,他最疼愛的大弟子現在被條魚碰一下都活像被下了蠱似的,手抖心慌。 臨淵方才用魚尾憤怒一甩,傷口直接崩裂了,又開始滴滴答答的往下落著血,漸漸在地上凝成了一片暗色,藍色的魚鱗也掉落了幾片,不過很細小,落在灰撲撲的地面上,就像星辰落在了沙礫堆里。 曲淳風不知是不是上輩子煉長生藥煉魔怔了,看見那暗紅的血,有片刻出神,他在門邊站了許久,見那鮫人一動不動,似是失去了行動力,半晌后,緊繃的身軀終于松懈了些許。 曲淳風緩緩放下了劍,頓了頓,還是警告道:在下乃清修之人,且人妖殊途,姑娘本該自重,不要亂了我的修為,再有下次,我不會手下留情了。 臨淵用手撐著地,脊背與魚尾連成一線,流暢且漂亮,他不信世上沒有不貪財不好色的人類,聞言冷哼一聲,似譏似諷的勾了勾唇,并不說話。 曲淳風見他沒有動靜,從袖中取出藥瓶,然后上前走到了他魚尾旁,指尖輕彈,將白色的藥末倒在了他傷口上,語氣嚴肅,不解風情:再有下次,我不會再管了。 說完見旁邊散落著兩三片藍色的魚鱗,順手撿起來放入了乾坤袋,他只是研究鮫人成了習慣,完全沒有想過這個舉動意味著什么。 上京城中,若有兩情相悅的男女,便會互贈青絲玉簪、香囊玉佩,以做定情之物,鮫人族之間也是一樣的,不過他們贈的是鮫珠和鱗片。 臨淵見曲淳風把自己散落的魚鱗悄悄撿起,心頭怒火詭異的消了下去,故意動了動尾巴尖,輕輕纏住了那人的手腕,然后眼見著對方已經褪熱的耳垂瞬間紅得能滴出血來。 曲淳風縮回了手:不知羞恥。 他除了這一句,似乎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臨淵笑的攝人心魂,他抬手勾了勾曲淳風的袖子,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床上,意思很明顯,想讓他把自己抱上去。 曲淳風已經見識過他的狡猾,并不想動,把袖子抽了回來,面無表情說了三個字:自己爬。 臨淵: 臨淵鍥而不舍,重新勾住他的袖子,墨藍色的眼睛如比琉璃還漂亮,輕輕眨了眨,指了指自己尾巴上的傷,表示爬不了。 曲淳風詭異的明白了他的意思,卻依舊無動于衷:那便在地上待著。 好好的床不躺,非要自己爬下來,怨不得別人。 他仙風俊骨,恍若神人,卻有一顆比石頭還冷硬的心腸,臨淵心想這么冷冰冰的伴侶,發情期到了該怎么辦呢?重新用尾巴尖勾住他的手,若有若無的撩撥著。 曲淳風大抵念及他尾巴上的傷,并沒有用力甩開,心想這鮫人今日若不得所愿,只怕不得消停,到底忍著別扭,起身把臨淵抱回了床上。 許是在道觀深居簡出的緣故,曲淳風衣襟上總帶著揮之不去的檀香,聞之令人心曠神怡,臨淵被他抱起來的時候,自然而然的就聞到了。 他用指甲勾住曲淳風的衣襟,還未想明白這個人類身上為什么香香的,就已經被放到了床榻上,見狀眼中閃過一抹狡黠,一個用力勾住曲淳風的脖頸,將他拉了過來。 男女調情手段之多,非曲淳風能想象得到的,他不防臨淵會這么做,失去平衡直接撲在了他身上,慌亂中雙手觸碰到對方的胸口,隔著衣衫似乎摸到了什么,瞳孔一縮,反應過來觸電般彈開,踉蹌著從床邊退了下來,腰身撞到桌沿,險些將蠟燭碰翻。 曲淳風瞪大雙眼,有些慌亂的出聲解釋道:在下并非有意! 他一顆心險些跳出了嗓子眼,想起剛才觸碰到的位置,大腦一片空白,那是那是姑娘的胸 帳幔因為他剛才的動作,緩緩垂落了下來,僅被風輕輕吹起了一角。臨淵有些不解曲淳風為什么這么慌亂,卻也覺得有意思極了,懶懶掀了掀眼皮,將身上那件青色外袍扔到了一邊,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 他聲音空靈,慵懶的尾音消散在空氣中,甜膩惑人。 曲淳風只以為啞巴雖然啞,但一些簡單的音調卻還是能發的,因此并未懷疑什么,聽見鮫人回應,便以為對方原諒了他剛才的失禮,壓下鼓噪不已的心跳,隔著帳幔抱拳:多謝姑娘 說完似乎是心有余悸,再不敢上前一步,遠遠的尋了一個地方打坐調息,直至天明。 鮫人是不能離水的,更何況受了重傷,翌日清早,臨淵便覺喉嚨干痛,連帶著鱗片也有些失去了光澤,他皺起細長的眉頭,掀起帳幔,見曲淳風仍在打坐修理,輕輕叩了叩床沿。 曲淳風立刻睜開了眼:何事? 臨淵懶懶伏在床邊,白皙的手臂靜靜垂下,指了指桌上的茶碗,又指了指外間的海。 他缺水。 曲淳風見狀靜默幾秒,明白了他的意思,掀起衣袍下擺,起身離開了屋內,片刻后,端著一木盆的海水回來了。 在沒有找到另一條鮫人代替之前,他自然是不可能將臨淵放回海里的,鮫人在海里的攻擊力和在陸地上的攻擊力完全是兩個概念,曲淳風曾經捕捉過他們,深知有多么棘手。 鮫人是海中的帝王。 臨淵見狀舔了舔干澀的唇,又摸了摸自己漂亮的魚尾,心想雖然沒辦法回到海里,喝一點海水也是勉勉強強夠的,他眼見著曲淳風走到床前,正準備起身,卻聽嘩啦一聲巨響,滿木盆的海水直接猝不及防兜頭澆了下來。 臨淵整條魚都傻了: 最重要的是,曲淳風還認真問了一句, 姑娘,夠嗎? 第97章 不吃魚 曲淳風不睡床,所以他并不在意床榻是干是濕,只覺得鮫人既然缺水,那定是要從頭到尾巴都必須浸入水中的,所以直接澆在了臨淵身上。 這一盆水的分量相當可觀,兜頭澆下時,床榻上積了一大灘水洼,像小溪似的滴滴答答往下流,地面也濕濘濘的一片。 臨淵罕見的愣了一會兒神,反應過來,下意識看向曲淳風,卻見對方手里拎著一個木盆,正站在床邊等著自己的回應,大有他只要說一個不字,就立刻再澆一盆過來的意思。 臨淵還能說什么呢,慢半拍的動了動尾巴尖,表示夠了。 曲淳風見狀,把木盆放回了原處,正準備收拾收拾屋子,卻聽外間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心中猜到來者,無聲看了臨淵一眼,示意他不要亂動,然后走出屋外,將門落了鎖。 來人正是林伯,他在漁村生活多年,且熟知水性,所以那日船翻了之后并無大礙,自己游到了岸邊,心中記掛著曲淳風的傷勢,今日特來探望一番。 林伯手里拿著個釣竿,另拎著一筐活蹦亂跳的黑魚,見曲淳風從屋子里出來,走上前關切問道:曲公子,身體無恙否? 曲淳風對他抱拳施禮,笑著道:多謝老伯掛心,只是略感風寒,并無大礙。 看的出來,林伯感覺有些不好意思,想他一把年紀了,帶個后生一起出船,魚沒撈到就算了,反而翻船落水,傳出去都沒臉:說來慚愧,是老朽技藝不精,連累了公子,黑魚湯最是滋補,這簍子黑魚留給公子養傷,等你傷好了,老朽再帶你出海。 說完將手里的簍子遞了過去,曲淳風下意識接過,想付銀錢給他,但念及自己目前的身份只是一個窮酸書生,又頓住了,只好道:這些時日淳風叨擾了,實在過意不去,日后籌夠了盤纏,定當加倍酬謝。 林伯搖頭道:一簍子魚,不值什么錢,公子客氣了。 語罷又叮囑了幾句,這才告辭離開。 曲淳風站在原地目送他離去,看了看手里的一簍子魚,后知后覺的想起自己已經幾日未進食了,他雖有玄術,但體質也僅僅只是比普通人稍強一些,未達辟谷之境,如今身上有傷,便覺饑餓了。 他拎著魚重新回了屋內,結果就見那條鮫人正趴在床沿等自己回來,身上微濕,聚著些許小水珠,滴滴答答的下落,幸而身上還披著衣服。 曲淳風想起昨天的事,頓了頓,然后將那簍子魚放到了他手邊,聽不出情緒的道:吃吧。 說完在不遠處找了一塊干燥的地面坐下,罕見的沒有修煉,而是用一塊墨色的絲綢帕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擦拭著長劍。 曲淳風不吃魚。 他上輩子殺了太多了。 為了煉藥,甚至親手剖過那些鮫人的骨骼五臟。他沒辦法將他們當做自己的同族,卻也沒辦法將他們完全當做牛羊類的牲畜。 曲淳風一點點擦拭著劍身邊緣,哪怕已經很干凈了,也還是未停下動作,正出神著,身旁忽然轱轆滾過來一個魚簍,里面一共有四條魚,現在剩了兩條,正在里面孱弱的撲騰著。 給你吃。 這個簍子無聲表達出了這三個字。 曲淳風下意識抬眼,就見臨淵正盯著自己,眼下淚痣醉人,不笑的時候也有三分笑意,披著青色的外衫,露出半個白皙的肩頭,與墨藍色的身軀相得益彰,指尖繞著一縷頭發,眉眼俱是風情。 是個絕色美人,哪怕曲淳風清心寡欲已久,有時候也會看恍了神,他干脆停下擦劍的動作,第一次不躲不避的看向臨淵,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毫無預兆的出聲問道:你可有同族? 如果能找到另一條會說話的鮫人,曲淳風想,他也許可以放了面前這條。 這個念頭冒的悄無聲息,沒頭沒尾,就連他自己也尋不出根由。 臨淵不懂他為什么要這么問,但剛剛吃了魚,心情頗好,于是動了動尾巴尖,當做點頭,鮫人是群居動物,自然有同族。 曲淳風聞言頓了頓,復又問他:可知在哪兒? 骨節分明的指尖不自覺握緊了手中的劍。 臨淵這次沒動靜了,只是支著頭,用一雙墨藍色的眼睛打量著他,然后對他勾了勾指尖,笑的顛倒眾生,示意他過來。 曲淳風沒動,已經被調戲出了心里陰影,視線緩緩下移,落到了臨淵泛著玉石般色澤的墨藍魚尾上。 他上一世替國君煉制長生藥時,用的都是死尸,鮫人一死,他們的鱗片就會變得黯淡無光,灰撲撲看不清顏色,所以曲淳風并不記得,自己上輩子有沒有捉過這條鮫人。 他將長劍緩緩收入鞘中,聲音低沉的說了一句話:你若肯帶我找到同族巢xue,我便放了你。 放了? 臨淵心想為什么要放了,他還要帶面前這個人類回去當自己的伴侶呢,不樂意的在床上翻了個身,尾巴輕輕的甩了甩,然后又在被子上蹭了蹭。 真煩,他的發情期已經快到了。 天一門弟子喬裝成平民百姓,一直駐守在山腳下,靜等曲淳風的吩咐。明宣打扮成了一名赤腳車夫的模樣,頭戴斗笠,肩上背著一個大包袱,避開眾人的視線,然后偷偷摸摸上了山。 他走的是小路,并未被村里人發現,等一路尋到漁屋前時,看著眼前這間破舊的房子,一度懷疑自己走錯了路,但曲淳風清早用天一門馴養的信鴿飛來消息時,寫的明明就是這里。 明宣往窗戶里看了眼,但嚴嚴實實的,連根毛都看不到,只好試探性的敲了敲門:大師兄? 沒過多久,里面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緊接著木門就吱呀一聲被人打開了,曲淳風見來者是明宣,反手帶上木門,出聲問道:讓你帶的東西帶來了嗎? 明宣見他一副平民打扮,還有些不適應,聞言點了點頭,取下肩上背著的包袱遞給了曲淳風:大師兄,你要的東西都在這兒了。 曲淳風接過來,掂了掂重量,只覺觸手溫熱,打開看了眼,卻見里面放著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油紙包,包著一個個冒著熱氣的大白饅頭,皺了皺眉:怎么都是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