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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我以為我是萬人嫌(重生)在線閱讀 - 分卷(48)

分卷(48)

    是命令式的口吻。

    薛未懸微微揚起頭,露出一段頸項,很瘦,蒼白無比。眼底有點不馴意味,并不甘愿就這樣低頭。

    讓我來的人不是你。薛未懸說。

    他收的是薛慈的錢,收錢辦事。

    薛浮暫時還沒時間騰出手來解決薛未懸,薛未懸倒是敢明晃晃跟他對上了。這的確挑起了薛浮的一點怒意,薛大少爺微靠在座椅上,修長的指尖相交錯,是他平日在談判桌上會做出的動作,氣勢上近乎是撲面壓倒來的強勢,眼中如墨一般化開陰郁意味,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

    薛未懸的臉色更顯蒼白了。

    他唇部囁嚅地動了兩下,只發出一點氣音。他到底太年輕,就算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過,見識過許多渾人渾事,也遠沒有到能和薛浮這種身份的上位者爭鋒的氣候。薛未懸的脊背幾乎挺直了,后背開始有冷汗滲出,臉上的神情也越來越難看起來打斷這一切的是薛慈。薛小少爺微微蹙眉,音色很冷淡:好了。

    于是薛大少戛然而止了壓迫,收斂氣勢,看上去還有幾分心虛的乖巧。

    薛慈這才和薛未懸說道:多謝你來一趟。你先回去。

    有什么好謝的,反正我拿了錢

    薛未懸想這么輕松地回答他,但是現在依舊恐懼的情緒讓他說不出一句話來,只能鐵青著臉點頭。站起來時,他深深望了薛慈一眼,離開了這個和他本該毫無交界的地方。

    餐廳內部一時寂靜。

    侍者早非常有眼色的站在很遠的地方,顯然不敢聽到他們的談話。薛浮面對阿慈又氣勢低落下來,溫暖燈光下,他先招了招手讓侍者過來點餐,對著薛慈仍然是輕聲細語:先吃點東西,這么晚了,阿慈。

    他記得薛慈的胃不好,三餐規律不能亂,讓阿慈到現在還沒用餐,已經是他的失誤。

    等回去,薛浮的語氣中透出請求,和一點斟酌意味,我再把一切都告訴你。

    薛浮的舉動實在沒什么可指摘的點,薛慈頓了一下,垂眼重新接過了餐單。

    這家餐廳的水平并非浪得虛名,也的確是薛慈所偏好的口味。但兩人的用餐過程十分安靜,幾乎沒有任何交流。薛浮現在正在內疚當中,也不敢再引起阿慈注意力,怕他失了胃口。

    這不是薛浮想象中和阿慈共進晚餐的場景,他心中懊悔意味更濃,強迫自己沉下心來打磨說辭。

    兩人用餐完畢。薛浮原本想送阿慈回薛邸,但思索現在不是個好時機。于是重新選定了自己名下一間公寓作為目的地,是他平時加班到半夜后,會去臨時歇下的地方。

    薛慈對這個決定沒有異議。

    密碼門打開后,燈光自動亮起,空調運轉,浴室開始傳來加溫熱水的聲音。薛浮讓弟弟先坐在沙發上,去給他倒杯飲品

    可惜別墅里擺的是整面的紅酒,冰箱里冰鎮的也都沒有年輕人愛喝的飲料那些。薛浮挑了半天,最后對著冰柜里一支支酒猶豫不決,還是去倒了杯熱水擺在薛慈的面前。

    氤氳的熱氣飄起。薛慈斂眸看著水杯,輕聲道謝。

    薛浮坐在他對面的位置。

    在剛才回來的路上,他已經讓特助把一些資料整理完發給自己。此時薛浮神色鎮定了一些,打開投影儀,將那些調查匯報投映在雪白墻面上。

    匯報大多是相當詳盡的文字描述,但配圖也不少。

    阿慈。

    薛浮說,這就是我最開始和他接觸的原因了。

    薛未懸的生平報告盡寫于紙上。

    薛浮早就調查過他,證明薛未懸的確是薛家的血脈,而非騙子。

    他這十幾年都過得很艱難。

    首先是他的出身。

    薛未懸的母親家世平常,是個孤女,自幼寄養在小姨家。她小姨待她不錯,但寄人籬下,終究沒那么自在,十八歲時毅然決然參加了個小選秀,出道成功,卻在經濟上依舊并不寬裕。

    但她卻有張十分漂亮的臉。

    年輕漂亮又努力的女孩子在這個圈子里從來不缺,卻不是人人都有機遇。后來薛未懸的母親還是順應了這圈子中的某些潛規則,得到了資源,小紅一時,再后來被送到了薛正景身邊。

    當時薛正景剛剛喪妻,給他送女人的人并不少,但只有薛未懸母親成了。偏卻沒有像旁人所想那樣飛黃騰達,反倒莫名走了下坡路,就像那些無數曾經璀璨又迅速湮滅聲息的小明星一樣,糊都糊的毫無存在感。

    唯一不平凡的一點,是她隱瞞下了一個孩子。

    和薛正景的孩子。

    當她抱著正足月,白嫩可愛的孩子上門,信誓旦旦可以做親緣鑒定時,卻激發了薛正景駭浪般的怒火。

    薛慈當時剛兩歲大,又小又軟一團,看著極其輕易就能被傷害。而一個女人帶來一個私生子,妄想和薛慈分薄寵愛,妄想借此成為薛夫人,入主還空懸的薛家女主人位置。

    不管是哪一點,都踩到了薛正景的底線。

    她以為孩子對薛正景而言會很重要對他們這種世家而言,的確很重要。但只有被承認的,出于和結發妻子孕育的孩子才叫重要。至于私生子?倒是有些太浪蕩紈绔的花花公子會意外弄出來,那已經是極不光彩的事,更別提會帶回家中。

    這對薛正景而言,更像是污點。將他和那些毫無能力的紈绔放置在同一水平線,時時刻刻提醒他陰溝翻船的屈辱。所以薛未懸和他的母親沒有從薛家討要到一點好處,只有最低額度的生活費,比起施舍,對薛正景這種出身和實力的人而言,更像是一種刻意而為的侮辱。

    薛未懸母親其實還攢了點家底,有一套房和些舊情人送的名牌珠寶,因此雖然帶著個孩子,難以重回演藝圈,也沒過的太艱難。但就這么渾渾噩噩過了幾年,薛未懸母親突然病如山倒,就像她曾經的父母那樣,患上了嚴重心疾和遺傳病,錢像流水般花出去,幾乎掏空家底。在薛未懸七歲那年,找不到合適心源的她本該病逝,又莫名受人資助,做完手術活了下來。嚴重后遺癥卻不斷消磨她的健康和精力,常年住院,以致薛未懸還沒成年就出去打起童工,初中念完便輟了學,在社會上摸爬滾打。

    薛未懸年紀小,能做的當然也不是什么正經工作,憑借他的身高和出奇得大的氣力,干過黑廠苦力,跟過人學高利貸追債。受他那位大哥賞識,也做過許多見不得人的事,一身在混混間磨礪出的痞氣,又兇又狠。

    要是他是個普通人,這些得來的錢也足夠他過得很好了。但他偏偏有個重病在床,要靠藥物吊命的母親。

    這些錢不夠用。

    薛浮第一次出手干涉和薛未懸相關的事,那時薛未懸已經躺在手術臺,差點被騙得摘掉全身器官。

    他到底有薛家的一絲血脈,薛浮難以忍受這樣的事發生,薛未懸的器官被用在別人身上,所以出手幫了他,也給了他一筆錢。

    薛未懸其實一直知道他是薛家的種,不過他比他媽要清醒,不做從薛家敲到點什么的夢,知道薛正景這種人他惹不起。也就是薛浮幫了他一次,他知道從薛浮這里有活路,才湊上前來要了幾次錢每次雖然耍潑無賴,但點到為止,很懂分寸,這么陸陸續續要了幾次錢。

    薛慈。薛浮緩緩開口,他將投影儀關掉,薛未懸不是什么好人,我不希望你和他離得太近。

    薛未懸從小在社會上混大,能為拿錢將欠債人打得半死,逼得跳樓,可以說骨子里根就歪了,像禿鷲一樣聞到血rou香氣便沖上去叼啄下最后一點皮rou。他不是可憐鬼,需要的也不是同情,薛浮可以讓自己接觸他,卻絕不會讓自己的弟弟有可能會接觸到這樣一個不穩定的危險源。

    薛慈微有些出神。

    前世的薛未懸也是這樣嗎?

    后來薛浮對他心存欣賞,薛父將他帶在身邊教導薛未懸能成長為那幅樣子,也果然很有潛力與心性。

    出神間,薛慈也沒聽清薛浮說的話。等他回過神來,薛浮已經在提及另一個話題了。

    他神色有些莫名的冷酷意味,沉吟片刻后說道:除此一點同情外,我沒有再插手和薛未懸相關的任何事。阿慈,如果這讓你覺得不安,從今往后,我不會再和他有任何接觸。

    薛浮的保證十分篤定,絕不猶豫。

    前世的薛慈,或許很需要這樣的保證或是寬慰,來作為一劑定心劑,哪怕是應付他的言辭也好。但是現在他已經不再需要兄長的確定與偏愛,薛浮卻偏偏要給他,令薛慈微有些恍然。

    不過也只持續了一瞬。

    他的心又被完好無損的封鎖起來。薛慈靜靜盯著薛浮,就如同以往的每一年、每一次,出現在薛浮面前,都是沉靜無比,無波無瀾的模樣。

    偏偏眼里情緒望不到底,也看不透。

    哥哥,薛慈說,我要見父親。

    薛正景很忙。

    昨天能抽出時間回到薛家,已經是行程外的打算,自然也堆積了一些工作到今日。但是聽到薛慈要他回來,居然沒多問兩句原因,便推了工作回到了薛家。

    薛浮雖然敢在小事上自作主張,但真正涉及到關于阿慈的事,并不敢隱瞞,提前在路上電話告知了父親。

    薛正景比他想象中要更平靜許多,只是應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那副沉穩態度甚至讓薛浮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轉達不到位于是又重復一遍。

    阿慈知道了私生子的事。他看上去有些難過。

    這次薛正景沉默的久了一點,語氣卻依舊沉穩。

    我知道了。

    我會處理好。

    薛正景回到薛家的速度比薛慈想象中要快。

    薛父打量了一下小兒子臉上的神色,目光著重掃過他的眼底,見沒有紅腫或是別的痕跡,才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坐在了薛慈的對面。

    薛正景面對旁人,擺出這種姿態,能帶來的心理壓力是巨大的。但對面的是他的小兒子,強硬姿態就更化成一種溫和體貼的收斂。

    薛慈沒有先開口,而薛正景優先想到,作為他的小兒子,薛慈現在最應該想問的問題是什么。于是他坦然地回答:我沒有出軌。在和你母親的婚姻期間,我一直只有她一位愛人,一位妻子。

    薛慈和薛浮的母親是相當典型的大家閨秀,溫婉具有才華的女性。和薛正景相濡以沫,感情并不差,許多人都調侃當初的薛太子在娶妻生子后便收心顧家起來。就算他們這一圈有不少表面婚姻,私底下各玩各的,薛正景和他早逝的妻子也絕不屬于這其中。

    解釋完這一點,薛正景面無表情而顯得冷戾驚人的神色又和緩了一些,他說道:大體的事,薛浮應該告訴過你了。但還有一些他調查不到的事,我也可以告訴你。

    薛慈從薛父開口起,便保持了沉默狀態。此時他微微掀開眼,那雙眼漆黑如墨,映著某種情緒,但薛父沒有注意到。

    薛正景回憶了一下過去。

    那段往事其實算是他陰溝翻船的一段典型了,薛正景當時還相當年輕,視其為屈辱,是禁區,絕不允許人提起。但這么多年過去,他的心態也早發生變化,就算要在自己的小兒子眼前提及過去,也不算什么難以啟齒的事,只要薛慈不因此而心生隔閡便好。

    他音色低沉:多年前我和別的女人有那一段,是因為當時被下了藥。后來我報復了那次事件的主導者,但對她手下留情了。

    沒想到,她給了我一個大驚喜。

    說到這里的時候,薛正景的聲音有些陰冷。顯然當初薛未懸的母親能瞞過他的屬下,沒吃下避孕藥,對他而言是第二次的陰溝翻船。

    這種屈辱,我只當它不存在。薛慈,你也不必在意。薛正景在薛慈面前十分收斂,很注意的不露出那種行事時的狠戾。但他今日確有被觸怒,還是流露了一些本性,要是那個私生子還敢犯到你面前,我會讓他從此都安靜一點。

    薛慈看著這樣的薛正景卻并不陌生。

    沒有一點被看重的喜悅心緒。

    前世他就應該清楚,他的父親有這樣一面。

    親生骨rou又算什么?

    他也是薛正景的親生骨rou,是與兄長同出一胞的次子,只要被薛正景厭惡,也不過是隨時可以被拋棄的累贅。

    這么看來,大概是上輩子他觸怒薛正景的時機不多,還沒能領教到他真正狠戾的一面他是不是應該慶幸一點,原來薛正景還算對他留情。

    被強烈諷刺欲望沖擊,薛慈甚至唇角壓抑不住地微微翹起。但其實現在的他面無表情,臉色蒼白如紙,唯獨一雙眼睛明亮的像是夜幕中熠熠生輝的星辰。

    父親。薛慈聲音很輕,是一種輕聲細語的斯文聲調。他突然問道:當初薛未懸的母親重病,是您給她安排了心臟手術?

    薛正景在今天第一次流露出些微訝異神情,雖然很快便被收攏起來。薛正景下一瞬間擰眉問他:是薛浮告訴你的?

    薛慈安靜地看著他。薛正景緩了緩說道:這是我對她最后一點仁慈。

    心臟手術不僅手術費用巨大,要等到合適的匹配心臟,運氣和人脈都缺一不可。

    當初薛未懸的母親能活下來,簡直像是某種不可思議的奇跡。

    原來是薛正景在背后做了推手。

    但薛慈突然說:不是仁慈。

    薛正景的目光落在小兒子身上,唇角微微緊繃。

    她活了下來,可病灶纏身,疲憊病苦,這樣的活著,倒說不好和死了相比哪個更痛苦。薛慈微微彎起唇,眼底卻不見一點笑意,更主要的是,她隱瞞你生下的兒子,在母親死前也永不會脫身,負債累累地為醫藥費奔波父親,這算是懲罰嗎?

    這是薛正景光明正大的陽謀。

    他沒有做任何違法亂紀的事,甚至薛未懸和他母親知道后,還會對他心存感激。就算重來一次,也依舊會祈求薛正景為他們主導那場心臟手術。

    但他卻也有意識地主導著他們母子兩人在余生都因此痛苦,不能解脫。這也是薛浮明明可以直接給一筆錢讓薛未懸衣食無憂,讓薛未懸不必因為母親醫藥費再去鋌而走險,卻始終十分克制的原因。他不是覺得私生子弟弟不值得他花這一筆錢,而是只能在父親的限制下做到這一地步。相比起來,比起一個私生子弟弟,薛浮并不會做出讓父親不高興的事來,這是他的權衡。

    薛正景的下頜崩緊了一些,面上依舊看不出什么波瀾:阿慈,你想多了。只是他們命不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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