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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禎慌了。 皇帝講出“誅九族”的時候,他心頭便被緊緊揪住,guntang的淚奪眶而出,和著血沿臉頰滑至下頜,滴落在衣袍上。 “爹爹,尋常百姓的命,便比螻蟻更不如么?便可這樣隨意踐踏么?只因我喜歡他,您便要如此對他?可他做錯了什么?” 朱文禎上次叫皇帝“爹爹”,還是在十多年前。 那時的皇帝還只是個不得勢的皇子,領了年幼的朱文禎出去逛廟會,路邊擠得人多,朱文禎身高不及朱厚照腰間,抻了脖子朝里看也看不到舞獅舞龍,扭頭看到旁人家的孩子抬手喊“爹爹,抱我上去看”,那父親便一把將孩子送至肩頭去。 朱文禎學著那孩子的模樣朝朱厚學抬手,“爹爹,要抱抱?!?/br> 朱厚學那時便笑開了眉眼,“好,我們湘兒要坐得比誰都高!” 他彎腰抄著朱文禎腋下將人抱起來,也放在肩頭,穩穩扶著他雙臂,扛著走了一夜。 那一晚,沒有君臣,只有父子。 朱厚學原本筑進堅硬墻壁中的一顆心軟下來,長嘆一聲,吩咐洪容:“屏退眾人,所有人退至御書房三十米外,弓|弩手加強遠程戒備?!?/br> 這是皇帝與內臣商榷國家最高機密時才會用的防備方式。 朱文禎茫然抬頭,怔怔望向皇帝。 御書房所有房門窗牖都被關閉,空蕩的房間里只余皇帝與朱文禎兩人,皇帝彎腰將朱文禎扶起來,領他坐在榻邊替他擦拭額角的血跡。 “我堅持為你安排這門婚事,不為別的,只希望不久后,我不在了,你能有條生路?!?/br> 作者有話要說: 今明兩天雙更,明天小可回來…… 第30章 這是自登基以來,皇帝頭一次在朱文禎面前不再自稱“朕”,他將巾帕按在朱文禎額角時,眼底盛滿的是被他壓抑許久的父愛。 朱文禎規規矩矩坐著,任由皇帝為他擦拭血和淚,輕喚一聲“父親”。 “你是嫡長子,于情于理都該做儲君,可你這孩子卻執意不肯,那時你皇祖母和母后都太慣著你,我也心軟,沒有堅持,”朱厚學苦笑,“當時我真是里外不是人,分明最想將儲君之位給你的是我,對外卻要擺出一副堅持廢長立幼的帝王姿態,我聽著季淵那幫老東西在宮外為你抗議的時候,你知道我是如何想的?” “那時我很羨慕季淵,他可以從禮法從師長身份上追隨本心,一力支持你,我卻只能做那惡人,就為了縱容你的任性?!?/br> “父親……”朱文禎垂著眼低聲道,“我無德亦無能做這儲君,澤臣比我更適合做太子,父親應當很清楚才是。儲君之位給他,于錦朝也是幸事?!?/br> 皇帝嘆息一聲,“湘兒,任性而為,不論何事,總要付出代價的。你生在帝王家,又是我的嫡長子,該明白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br> “你當初選擇放棄儲君之位,就該明白自己今后一生都要背負的是什么?!?/br> “我現在坐在那張龍椅上,尚能護著你,可三五年、甚或一兩年后,我不在了,你靠什么保全自己?” “澤臣這孩子……他喜歡你這兄長,我看得出來??伤乃忌畛?,日后坐上帝位,你這住在皇城根的閑散王爺便是他最大的威脅?!?/br> “他能容得了你一年、兩年,卻未必能容得了你一輩子?!?/br> “哪怕只是一念之間,他動了殺心,想要除你以絕后患,你該怎么辦?” “你說不想做儲君,我都依你了,可我總要在離開前替你想好退路?!?/br> “我是你父親,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走向死路?!?/br> 朱文禎將視線從父親那張蒼白的臉挪到他斑白的鬢發上,“父親,您會長命百歲的,說什么離開不離開的話?!?/br> 朱厚學輕笑搖頭,“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積勞成疾,最多也就是這三五年了?!?/br> 皇帝這幾年身體一直不好,朱文禎是知道的,可他沒料到這些日子竟是這樣急轉直下了,他有些慌張,喊聲“父親”,想要再說什么,卻被朱厚學抬手攔下了。 “這些都不重要,湘兒,與朱沐成親,是保住你的最好辦法了?!?/br> “你皇叔統領北境三軍,那一兵一卒都是與他浴血共戰的將士,只認他一人,無論虎符或是圣旨,在北邊都行不通。 “我尚且動不了他們分毫,澤臣日后做了皇帝,也必定沒辦法動北邊?!?/br> “他若想安安穩穩坐在那張龍椅上,就只能敬著你皇叔?!?/br> “你娶了朱沐,便是拿到了與澤臣抗衡的籌碼,若有一日澤臣對你拔刀相向,那紙婚書就是你的護身符,孩子,你明白嗎?” 朱厚學說這些話時,語氣平緩,語速很慢,他收起了帝王的壓迫感,只以一位父親的身份,訴說著自己的苦衷,勸誡兒子可以體諒他的苦心。 可這樣的話語,于朱文禎來說,卻遠比朱厚學以帝王之勢壓迫他來得更讓他痛苦萬分。 朱文禎覺得胸口發悶,透不過氣。 他知道父親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對的,也知道父親和祖母的立場都是為他好,可他沒辦法接受這份好意。 “父親,澤臣他……未必就真的容不下我。他之前雖做過些錯事,可卻從未傷害過我分毫。我相信他不會對我動手?!?/br> 朱厚學搖頭:“湘兒,莫要這樣輕信任何人,尤其是你那個弟弟?!?/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