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叫孟陽陽?！被舭俅ǘ紫聛?，大手在其中一個孩子的頭上揉了一把。

    那孩子身量纖細瘦弱，看上去也就五六歲大。小胳膊小腿兒的，蜷縮起來就像一只小貓咪。警方把人解救出來的時候,詢問孩子的身份信息,這個小孩子什么都記不住。所以陶堰和霍百川在網上刊登尋人信息的時候，也只是放了一張照片。為了保護孩子的隱私,也沒提孩子被拐后變成殘疾的事情?；旧暇褪菦]報太大希望。卻沒想到孟陽陽的家人竟然是第一個找上來的。

    聽到霍百川的話,那孩子自己也愣住了。仰著頭呆呆愣愣的望向那對夫婦的方向。神色茫然無措。

    中年男人也留意到了孟陽陽的注視,一臉激動的看過來：“陽陽！陽陽！我的陽陽,你受苦了。我是爸爸呀！”

    “陽陽?！迸艘彩且荒樇拥呐苓^來，不由分說的抱住小孩子,又是摸頭又是親臉頰：“mama終于找到你了。真好,別害怕。mama來了?！?/br>
    說著說著,激動的女人突然感覺到不對勁,驚訝的問道：“陽陽你怎么不說話？我是mama呀？你這胳膊你這腿是怎么了？還有你的眼睛怎么了？你是看不見了嗎？”

    女人使勁兒搖晃著懷里的孩子,小孩子有些不舒服的皺了皺眉，微弱的掙扎起來?；舭俅ㄒ姞?，趕緊把人從女人的懷里撈出來：“……您別太激動,他都不舒服了?！?/br>
    陶堰掃了一眼深色愕然的夫妻倆：“這些孩子被人販子用生石灰水弄瞎了眼睛，還被下藥毒成了啞巴，怕他們會逃跑，又打斷了他們的手腳，然后扔到街上去乞討?！?/br>
    “不可能！”女人根本不能接受這個現實，大喊大叫道：“不會的。我兒子被拐的時候還是健健康康能跑能跳的，不可能?！?/br>
    “這不是我們的孩子?！迸苏f著，看向自己的丈夫。眼神慌亂口不擇言：“這不可能是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不是殘廢?！?/br>
    這話一出，周圍頓時安靜下來。

    男人看了一眼周圍人的臉色，伸手拉住激動的女人，低聲勸道：“你冷靜一點?！?/br>
    老院長默不作聲的看了一眼已然懵掉的孩子，然后給義工阿姨一個眼神，示意阿姨先把孩子抱走。

    “我們找個方便說話的地方?！崩显洪L沉聲說道。

    于是在周圍街坊鄰居們竊竊私語的討論中，一群人離開人民廣場，回到了孤兒院。在院長辦公室里，老院長為遠道而來的客人倒了兩杯冰鎮酸梅湯。

    “新寶……哦，就是你們口中的陽陽，他是警方在破獲人販團伙時解救出來的受害者，因為找不到他的親屬家人，所以和其他五名受害者一樣，暫時留在我們福利院?！?/br>
    除了陶堰和霍百川能夠準確的說出自己的姓名和年齡，其他四個孩子都不會說話。老院長就給他們起了名字還有小名，分別是歡寶，迎寶，新寶和來寶。意思就是紅心孤兒院歡迎新來的寶寶們。

    那對夫婦顯然還有些接受不了事實，女人一個勁兒的念叨：“怎么會殘廢了？那幫拐子怎么就那么狠心，怎么就把孩子給弄成殘廢了。他今年才七歲，這輩子可怎么活？”

    老院長聽著女人反反復復的絮叨，微微一嘆，又笑道：“既然你們是來認親的。我作為孤兒院的院長，當然愿意配合你們找回孩子。只是這些孩子的經歷實在坎坷……我不是說不相信你們兩個人。只不過在事情徹底弄清楚之前，我也不希望孩子們空歡喜一場。如果你們不是孩子的親生父母，或者你們不打算認回這個孩子——”

    “怎么會不認呢？”女人聞言立刻打斷老院長的話，神色激動的解釋道：“我沒說不認孩子。那是我們的親生骨rou，就算他眼睛瞎了，被人毒啞了，還變成殘廢了，那也是我們親生的孩子。我們不會不認他?！?/br>
    “我明白?！崩显洪L沖著那對夫妻點點頭，笑著安撫道：“我的意思是說，當然要確保這個孩子是你們親生的，你們才可以把他帶走。我相信你們也是這個意思。千里迢迢的找過來，總要把事情都弄清楚。這對你們，對孩子都負責?！?/br>
    夫妻兩個面面相覷，不知道老院長說這番話是什么意思？

    “陽陽確實是我們的孩子。我有證據的?！迸诉t疑了一下，還是從包里翻出他們的全家福，戶口本，還有身份證：“你看看這照片里的孩子，是不是跟陽陽一模一樣？那就是我們的孩子沒錯?！?/br>
    老院長接過照片，仔細端詳了一下。照片里被男人抱著的寶寶看上去跟現在差不多大，只是臉上多了一點嬰兒肥。長相也有七八分相像。

    “你這張照片是兩年前照的？確實有點像。但是也不能保證陽陽就是你們的孩子?！崩显洪L看著滿臉急躁想要辯解的夫妻二人，擺了擺手：“你們先別著急。這孩子既然被警方托付給我們孤兒院了。我作為福利院的院長，就要對他負責。我不可能隨隨便便就把孩子交給你們帶走?！?/br>
    “這怎么能是隨隨便便呢！”女人立刻急了：“我們就是他的親生父母。親生父母來找自己的孩子，這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你是不是懷疑什么？懷疑我們嫌棄孩子，懷疑我們把孩子帶回去以后，會因為他殘疾了對他不好？”

    “你們是不是想要錢？”男人也說道：“我明白，這孩子在你們孤兒院呆了這么久，吃的喝的，都是一筆開銷。我們想把人帶走，確實應該把這筆開銷報了——”

    “你們誤會了?！崩显洪L有些哭笑不得的打斷夫妻兩人的話，她目光看向商所長，又看了看站在一旁不說話的陶堰和霍百川，沉吟片刻，開口問道：“你們知道dna親子鑒定嗎？”

    夫妻兩個聞言一愣。

    商所長若有所思的看過來。

    老院長笑著說道：“就是一項可以鑒定你們是不是親生血緣的醫學技術。我建議你們去做一下這個親子鑒定。如果確認新寶就是你們家的孟陽陽，那我也不會有任何阻攔，我會讓你們帶走他的?！?/br>
    “那就做?！迸嗣摽谡f道：“我們做?！?/br>
    辦公室里的人齊刷刷的看向商所長。

    商所長想了想，開口說道：“我明天就去市局幫你們問問，看看這個dna親子鑒定該怎么做?？偛荒苡绊懭思乙患覉F圓?！?/br>
    老院長頓時笑了，起身沖著那對夫妻說道：“你們今天晚上就住在孤兒院吧。等親子鑒定的結果出來了，你們就可以把孩子帶走了?！?/br>
    老院長一邊說話，一邊去開門，趴在門后偷聽的小孩子們猝不及防，一個挨一個的倒了下來。

    眾目睽睽之下，趴在地上的小孩子們憨憨一笑，一邊撓著后腦勺一邊說道：“院長阿姨晚安。所長伯伯晚安。大家都晚安。我們也去洗漱睡覺了！”

    話音未落，連滾帶爬的跑走了。

    “這些孩子?！崩显洪L莞爾一笑，又沖著夫妻兩人說道：“你們先去洗漱，我讓人給你們收拾床鋪?！?/br>
    頓了頓，老院長又叮囑道：“在沒做親子鑒定之前，我個人建議你們還是不要跟新寶有太多接觸。萬一親子鑒定結果出來，他不是你們的孟陽陽。我想你們應該也不會領養他的吧？”

    新寶的情況跟孤兒院里的其他孩子不一樣。小孩子年紀雖然不大，卻遭受了很多折磨。老院長當然希望這對夫妻真的就是新寶的親生父母。不論怎么說，至少能對孩子的精神上有一個慰藉。但如果整件事情是個誤會，他們兩個找錯人了。老院長也不希望新寶遭受太大的打擊。

    這世上最殘忍的事情不是沒有希望，而是明明看到了希望，轉瞬間又沒了。

    老院長不確定如果這件事情真的是個誤會，新寶能不能承受得住。所以她寧可在鑒定結果出來之前，不讓他們有太多接觸。

    那對夫婦聽到老院長的話，頓時沉默了。雖然他們兩個篤定新寶就是他們家的孟陽陽。但這世界上畢竟還有萬一。萬一真的不是呢？他們兩個總不至于把別人的孩子撿回家。況且那孩子還是個眼睛看不見又不會說話四肢也不健全的殘疾人。

    女人握住男人的手，長嘆一聲：“怎么會有這樣的事?！?/br>
    男人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安慰道：“不管怎么說，能把人找到就是一件好事?！?/br>
    女人煩心的說道：“我是不知道該怎么跟家里人說。咱爸咱媽都七十多歲的人了，能接受得了嗎？”

    男人沉默不語。

    女人也不說話了。

    其實他們兩個都明白。更嚴峻的是認回孩子后，那孩子應該怎么辦。他們家的條件雖然不差，但也不算太好。這孩子眼睛瞎了不能說話，手腳還被人打斷了。想要治療就得做手術?？墒撬麄兗夷膩淼倪@一大筆錢？

    女人想著想著，忍不住抹眼淚：“我們陽陽怎么這么命苦?！?/br>
    霍百川勸道：“你們放心吧。這幾個孩子的治療費我們已經包了。如果確認他是你們的孩子，你們可以把人帶回去。手術治療的花銷包在我們身上?！?/br>
    夫妻二人聽到這話，頓時愣住了。下一秒，握住霍百川的手不斷感激。又開口解釋道：“我們也不是這個意思。我們沒有嫌棄孩子，我們就是覺得……”

    “哎！”夫妻兩人越說越不好意思，略帶羞慚的說道：“我們確實沒有錢給孩子做手術。家里四個老人都上了年紀，天天都要吃藥的?，F在陽陽又變成這樣。我們確實很擔心孩子的未來。但我們真的沒有嫌棄孩子的意思。你們千萬不要誤會呀！”

    第34章

    “這有什么好誤會的?！被舭俅▎∪皇?。他自出生就含著金湯匙,雖然沒經歷過貧寒的生活，但這并不意味著霍大少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富二代。他跟著一群志同道合的好友去野外探險的時候，經常會路過一些原生態的村莊。見識過很多人家一年只有幾百塊收入的窘迫。也經歷過壓縮口糧都吃完了,不得不摸魚吃草的艱難。

    孟陽陽父母在看到新寶后的一系列反應在霍百川看來都很真實。雖然有點過于現實，但這也不能怪他們。原本就不富裕的一對中年夫妻,上要供養四個老人，下要照顧眼瞎不會說話還不良于行的孩子,壓力確實很大。

    霍百川只是擔心這種壓力會不會隨著時間的積累和生活的瑣碎,變成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要知道想妥善照顧一個眼瞎不會說話還不良于行的孩子，可不僅僅是有錢就夠了。

    “……還是等親子報告鑒定結果出來以后再說吧?！被舭俅ㄏ氲浇裉焱砩闲聦氁姷竭@對夫妻后的反應，決定在睡覺前，再去看一眼新寶。

    何梅和攝像大哥守在角落里,將孟陽陽父母過來尋親的一幕幕全程拍攝下來。聽到霍百川的話,立刻開口問道：“什么時候做親子鑒定，我們江州電視臺能不能做個跟蹤報道,全程采訪記錄？”

    不等眾人拒絕,何梅又補充道：“這也是給走失人員救助網站做宣傳。而且利用刑事偵破手段進行民事上的親緣關系鑒定,這在國內來說,也應該是首例。我覺得新聞媒體很有必要做一個見證報道?！?/br>
    霍百川和陶堰對視一眼，覺得何梅的提議未嘗不可?；舭俅ㄩ_口說道：“那你等我電話。什么時候可以做親子鑒定,我會打電話通知你的?！?/br>
    “哎！”何梅答應的特別干脆。整個人都美滋滋的。覺得陶堰和霍百川就是她的貴人。不僅幫她買到了又便宜又好用的電腦,讓她找到了一個收入不菲的兼職,還是她事業上的貴人——自從認識了陶堰和霍百川,何梅就沒缺過新聞素材。而且每一條新聞都是可以引起社會上廣泛討論的火爆題材。

    簡直不要太賺哦。

    臨走之前,何梅單獨找到陶堰和霍百川，小聲卻又雀躍的說道：“我之前跟你們說的那個臺里采購電腦的事，差不多能成。你們也聽我消息吧?！?/br>
    說著,何梅又感嘆道：“不過這也歸功于你們的產品質量好，不輸給那些國外大品牌。還有你們熱心做慈善的舉動，確實感動了臺里不少人。大家都覺得你們挺不容易的。而且是踏踏實實做好事，并沒有什么功利心?！?/br>
    這也是臺里觀望了兩個月后，發現陶堰和霍百川并沒有因為成立了走失人員救助網站就向電視臺邀功。也沒有跟公眾透露過江州電視臺要采購電腦的事來向電視臺施壓。采購部經理于是就跟臺里提了一嘴，覺得只要質量和售后能保證，在陶堰和霍百川這里采購電腦也不是不行。

    何梅頓了頓，還不忘夸夸自己：“當然，這其中也少不了我的努力。你們是不知道，我在家里幫你們說了多少好話，連我的電腦都借出去了?！?/br>
    何梅吐槽道：“我那電腦總共買了不到兩個月，我小姨足足征用了一個多月。覺得使得順手，這才松口的?！?/br>
    霍百川笑道：“辛苦了。如果這樁生意能成，提成少不了你的?！?/br>
    “提成當然少不了我的?！焙蚊泛吡艘宦暎骸澳銈冞€得請我吃飯才行?！?/br>
    “沒問題?！被舭俅ㄐΦ?。

    攝像大哥在門口等的不耐煩，揚聲問道：“你們聊完沒有？時候不早了，有什么話以后見面再聊吧?！?/br>
    何梅吐了吐舌頭，沖著霍百川和陶堰揮手告別：“那我先走了。咱們下次再見?！?/br>
    霍百川和陶堰一路把人送出孤兒院。

    月上中天，夜風帶來些許涼意?；舭俅戳艘谎圻€開著燈的某個寢室，扭頭問陶堰：“你覺得新寶應該跟他父母回去嗎？”

    陶堰說道：“那是他的父母，只有他自己能做決定?！?/br>
    霍百川嘆了一口氣：“我是擔心……”

    擔心什么，霍百川沒說出口。但是陶堰顯然聽明白了。

    陶堰沒說話。

    霍百川又嘆了一口氣，拽著陶堰去三樓小孩子的宿舍。

    燈火通明的宿舍里，四個殘疾孩子都依偎在一張床上。孤兒院的孩子們圍繞在床周圍，七嘴八舌的說著話。

    “新寶你爸媽來找你了，你怎么不高興？”

    “你爸爸長的好高，你mama長的好漂亮?！?/br>
    “你是不是會跟他們離開？”

    霍百川敲門進去，孩子們頓時不說話了。

    霍百川走到新寶面前，溫聲問道：“你是不是害怕？”

    一直沒有反應的新寶忽然伸出手臂，摸索著握住霍百川的手指。然后五指蜷縮了一下。用力捏了捏霍百川的手指。緊閉的雙唇往下抿了抿。整個人不由自主的往后縮了縮。

    霍百川忽然就懂了。新寶其實比他想象中更加敏感。適才孟陽陽母親又摟又抱又親他，得知他變成殘廢后一瞬間把他推開，緊接著又不停搖晃他的反應，確實嚇到了新寶。

    被人販子拐走殘害的小孩子，即便是被警察救出來了，也無法忘記那煉獄般的生活。新寶自己也清楚，他不再是一個健全的孩子。他看不見說不出來也不能動，因為被拐走的時候太小了，對于父母家人也沒有太多的記憶。千里迢迢過來找他的父母，于他來說只是一對陌生人。

    在得知他們不辭辛苦找過來的時候，新寶應該是感動的?？墒菍Ψ街浪兂蓺埣埠蟮姆磻獏s讓新寶變得不確定。他眼睛雖然看不見，心思卻更敏銳了。他不知道那對夫妻是不是他的父母，也不知道那對夫妻還愿不愿意要他。如果對方真的覺得他是累贅，就算現在把他帶走，將來會不會拋棄他。

    與其那樣，新寶覺得自己還不如留在孤兒院。至少現在的生活，他很喜歡。也覺得踏實。

    陶堰看著縮在角落里不言不語的新寶。他對這個孩子印象很深。因為新寶就是在放電影的晚上那個送他李子的小孩子。

    陶堰清楚新寶的心思有多細膩，也知道這個孩子有多乖巧。他伸手摸了摸新寶的頭頂，聲音柔和的說道：“你安心睡覺。我跟你百川哥哥不會不管你?！?/br>
    聽到這句話，新寶一直緊繃著的身體忽然放松下來。他摸索著握了握陶堰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露出了一個討好的笑容。直接躺了下來，閉上眼睛。

    仿佛是在說“哥哥讓我睡覺，我就睡覺。我會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