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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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阿餅的對手是個大塊頭。潘達羅斯將軍的堂兄弟彌納斯。 他也是去年的冠軍。最好成績據說能把四斤重的鐵餅擲出七十余步。 短跑用過的忽悠人的招,鐵餅項目不能再用。 一來彌納斯是個粗人對沉思不感興趣,二來鐵餅丟出去是遠是近明明白白,誰也沒得爭辯。 阿餅站到彌納斯的身邊,只夠著他的肩膀,從觀感上就輸掉氣勢。 圍觀的人群篤定,這輪肯定彌納斯贏。 前面兩輪初賽,彌納斯分別擲出六十九和六十八的成績,都比阿餅的成績好。 阿餅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子,不像阿短那么自信。他看著身邊的龐然大物,心里生出怯意。 彌納斯傲慢地拍著比他個頭小的對手的腦袋:你們只管好好種田,王室衛隊不該你們去當。 阿餅敢怒不敢言,他怕挨打。 彌納斯越發狂妄:告訴你吧,我的成績不止七十步。我在家里都能丟出九十步的距離。 他家真的很寬,寬到能在家里擲鐵餅。 至于有沒有九十步誰也不好說,要找矮個子的人去量,沒準還能量出一百步。 彌納斯指著剛才丟掉冠軍的短跑運動員:瞧見那家伙沒有,讓半步,輸了。我兄弟說過,這輪上場絕不讓你。 順著彌納斯大拇指的方向看過去,潘達羅斯也混在人群里。 他也要培育自己在王室衛隊的勢力,對這次競技十分重視。 方澄穆在臺上發話:兩位運動員,請保持鎮靜。鎮靜之人,必為神靈眷顧。 這話主要說給阿餅聽的。阿餅這孩子看著特慌張。 方澄穆的鼓勵總算叫他心情平復一些。按照方澄穆的計劃,比賽前熱身時,他轟然將鐵餅砸碎,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頭。 指尖輕彈,巧用腕力,石子射出七十步的里程。 彌納斯嘲諷道:我的大鐵餅都比你的小石頭丟得遠。 阿餅深吸一口氣,不叫彌納斯看出破綻:是嗎?可你丟的小石頭未必有我的大鐵餅那么遠。 彌納斯生氣極了。他連大鐵餅都能丟出九十步,何況是一枚小小的石頭! 他一拳將鐵餅打得粉碎,撿起當中一塊,原地轉上幾圈,跟擲鐵餅那樣把石塊遠遠拋擲出去。 他丟得雖高,石塊卻飛不遠。落地時還不到三十步的長度。 彌納斯不敢相信他的眼睛。小石頭的重量分明不足鐵餅的二十分之一,怎么反而丟不遠呢? 不服氣的彌納斯再搗碎一枚鐵餅。再拾起一枚石塊。 同樣的姿勢,更大的力度。 不巧這回半空中起了些風,小石塊因為輕,受到風的阻力更大,反倒比第一次丟出去的還要近。 其實,小石子該像阿餅那樣用彈的才能射得遠,似彌納斯這般往高了拋,只會遭遇更大的阻力。 彌納斯不懂得這些道理,按照常理,越小的越輕的該丟得越遠才是。他嘴里喃喃:不可能啊,不可能啊。 方澄穆突然宣布比賽開始。 阿餅趕緊趁著彌納斯恍惚的時候抓起一塊鐵餅猛力擲出! 成績有效! 方澄穆斬釘截鐵。 擲鐵餅不似賽跑,沒有叫兩位選手同時投擲的規定。 況且現在判的是阿餅的成績,只要他沒異議,其他觀眾也不會有異議。 輪到你了,彌納斯。 裁判點彌納斯的名。 用兵之道,攻心為上。 方澄穆要攻的就是彌納斯一瞬間的心神不定。 要抓緊時間,要步步緊逼,不能讓他把彎轉過來。 彌納斯紋絲不動。 他手里握著鐵餅,心里不住嘀咕,到底哪里出錯了呢? 為什么他忽然連一塊小石頭都丟不遠了? 是他的方法訓練錯了嗎? 強壯的彌納斯,請你擲出你的鐵餅。愿神之力充盈你身。 方澄穆念起他的祝禱詞。 聽見方澄穆那一句以神為名的祝福,彌納斯反而跌倒在地。 方澄穆名為祝禱,實則誅心。 是神遺棄了他!神的力量已經從他身上移走,所以他才連一塊石頭也丟不遠! 篤行神靈的彌納斯想到這層,他就立馬失去了全部的力氣。 掌中的鐵餅變成千鈞般重,要將手臂舉起來都很艱難。 他已經聽不到觀眾的歡呼,整個人昏厥過去。 方澄穆在高臺上連喊三遍彌納斯的名。 彌納斯還是沒有醒來。 方澄穆趕緊宣布:令人遺憾,彌納斯放棄了競賽。冠軍屬于平民阿餅。 平民們再度歡呼。這已經是今天他們的第二次奪冠。 潘達羅斯領銜的貴族突然鬧騰起來,大罵裁判不公。 方澄穆很淡定:你們說我不公,到底哪里不公? 潘達羅斯讓他的代言人申訴:好好一個人,怎么突然跌倒?一定是你們使壞。 方澄穆理直氣壯:我高坐飛臺之上,怎有暗算他的機會?眾目睽睽之下,也不見阿餅觸碰他的身體。倘若真有原因,定是神靈棄他不顧。 昏厥在地的前冠軍突然坐起,發出一聲哀嚎:我的阿瑞斯,求你不要遺棄你的子民,求你必定接受我的祭祀。 貴族們看到連彌納斯自己都承認被神拋棄,實在無話可說,只得找幾個人把他拉下去,承認阿餅的勝利。 方澄穆和平民們再奪一籌,士氣正旺。 長跑決賽隨之拉開帷幕。 這一場,方澄穆不擔心,也沒準備什么計謀。 阿長經過東土的內功修煉,氣息十分平穩,他的每一步都以氣帶路,雖然不快,貴在綿延。再跑個四十里仍舊神采奕奕。 他的對手從開跑前就滿頭是汗,站都站不大直。 連普通公民都能看出阿長穩贏,方澄穆更是放了一百個心。 該拼實力的時候,咱們就拼實力。 兩位選手在賽道上并肩而立,做好了預備起跑的姿勢。 方澄穆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 貴族的運動員給人脫胎換骨的感覺。他兩眼放光,呼吸加促,十指不受控制地婆娑著,像中邪的模樣。 方澄穆頭一個想到的是,難道有神靈來干預賽事。 他的目光掃向四面八方,沒看見任何神靈的蹤影。 圍觀的貴族們顯得十分急躁:怎么還不宣布開始?裁判官,你到底在等什么? 方澄穆不是特別想開始這場競技。貴族選手的狀態叫他很不安。 阿長對自己很有信心,沖方澄穆豎起一根食指示意可以開始。 方澄穆只好念起他的祝禱詞:健足而耐久的勇士們啊,請為神靈向前奔跑。生生不息,永不停止。 兩名運動員開始奔跑。 觀眾間接二連三地發出驚嘆。 原來貴族派出的那位長跑健將竟跑得比短跑的還快。 頃刻間他已沖完一個賽道,回頭折返,差不多又要完成第二個賽道。 而講究緩發慢收的阿長,此時才跑完半個賽道。 他跑這么快會很快沒力的吧? 是啊,這么跑準輸。 人群里議論紛紛,并不看好貴族選手。 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少,到最后沒人再敢說話。 貴族選手已經用短跑運動員的速度整整跑了三十一個賽道。 他的速度還在不斷加快,他的雙腿好似永遠不知疲憊。 圍觀的人們看癡了眼睛:他是神嗎? 阿長的心也在動搖。 他已經整整落后對手二十二個賽道。 初賽的時候他總能蓄勢待發后來居上,可即便再怎么蓄勢,也不會被人甩開三個以上的賽道距離。 對方一定有神靈在庇護他,凡人怎么可能斗得過神靈! 心動搖,氣亦動搖。 氣動搖,疲憊就裹挾起整個身體。 阿長覺得,他的步子已快邁不開了。 他也要像剛剛的鐵餅選手那樣跌倒在地。 一個愈沖愈勇,一個搖搖欲墜。 勝敗之勢,瞬間逆轉。 潘達羅斯沖高臺上的方澄穆遞去一個挑釁的眼神。 方澄穆沒有理他。 口中高念:恬淡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內守,病安從來。 這不是特洛伊人的詩言詩語,唯有認真跟著方澄穆修習東土內功的阿長,才能悟得其中真諦。 即便是阿長,單這一句心法也花了他一天一夜的功夫。 他被要求盤腿打坐,口中默誦心法真言。誦一遍,在腦袋里想一遍它的意味。 什么都不要想,任憑氣流穿透你的身體。收住胡思亂想的心,什么病邪都無路可侵。 初習時,阿長不斷地念,越念越煩,煩到極致時渾身發癢,連帶著腰酸腿麻,總要起來動一動。 他只要一動,方澄穆就用傘柄敲他的背,把他的心思打回去。 后來越坐越長,越想越通,阿長總算明白,既然什么都不想,那么連這句話也不想才是對的。 他的靈臺總算變得清明,身上的那些痛癢酸麻總算慢慢消散不見。 方澄穆對阿長的進步很滿意,否則絕不會對他這般放心。 可是人的身體總是欲念的主宰,真到了緊要關頭,那些心法要訣準被拋諸腦后。 方澄穆將口訣念出來。 這口訣就像一道光穿透阿長的欲念。 阿長回憶起無數個日日夜夜參悟要義的苦悶,想起挨過許許多多敲打背脊的痛楚,那么久的磨難都挺過來了,何況短短的四十八個賽道呢? 沒有神靈的庇護。 我就是庇護我的神靈。 第28章 月色如水, 火盆通明。 水火交融的賽道上,兩個選手往復奔跑。 貴族的長跑者已經跑完了二十三次賽道來回,只稍再來回一次, 冠軍收入囊中。 阿長才完成十六次來回, 還有三分之一的路途。 觀眾們早已對阿長不抱任何希望。哪怕是阿長的平民同伴們, 也把歡呼獻給阿長的對手。 特洛伊人沒那么多彎彎腸子。 誰跑得快, 誰就是被神祝福的人。被神祝福的, 理應受到萬民敬仰。 哪怕這會兒他們信奉的戰神, 正在小蓬萊與特洛伊交界海面的云端,同酒神舉杯暢飲。 阿長定住了心,胸中氣息流順, 腳下奔跑不停。 方澄穆也定住了心。他知道他更不能表現出一絲慌張,他一亂,阿長必亂。 不論何時, 只要不亂, 就還有希望。不到終點,還能翻盤。 貴族的長跑者發出一聲嘶吼。 他只剩最后一條賽道的腳程! 他的嘶吼引來場外觀眾徹天歡呼。 可人群的熱鬧勁兒還沒過,長跑者雙膝一彎,面朝下撲倒在地。 怎么回事?他怎么躺下了? 躺一會算什么。后邊那個平民小子還差八圈。 等他跑到第七圈突然起來沖過去, 這才叫那小子絕望。 貴族們紛紛稱贊同伴的機智,向著阿長嘲諷起來。 喂,種田的, 別跑了。他一伸手就能到終點。 明年再來吧。你還得多練練。 人家練多久你練多久。別比啦。 就連圍觀的平民們也勸阿長歇著。比賽已經沒有懸念,看下去沒意思。 阿長的心再度受著動搖。 他雖是平民出身, 他也像貴族那樣具有榮耀感。這般在終點前趴著等他過去,實在侮辱人極了! 一胡思亂想,他的氣又亂了。 方澄穆只好再念三遍口訣。 東土內功的初學者往往如此。起心動念易, 收心定神難。非時常把口訣掛在嘴邊不可。 阿長可算再次穩住他的氣息和步伐。不管別人怎么說,怎么看,怎么嘲諷他,他都充耳不聞。 眼下只有一件事值得他專注,那就是跑完二十四個來回。 他不跟任何人比,他就做好自己。 阿長越發覺得整個身子輕飄飄的。四周變得無比靜謐,聽不見任何歡呼,甚至看不到任何觀眾。 他仿佛獨自一人,就著月,踩著光,在田間鄉野的小路奔跑著。如同他還是個孩子時,常赤著腳漫無目的地跑,那時真是永遠不知疲倦。 他壓根不知道當他跑到最后一圈時,場外的觀眾差點擠破賽場的柵欄。 人們高呼地上的貴族選手:起來!他要到了! 那人沒有起來。 阿長甚至沒注意到他躺在一邊。 穩健的平民選手跨過橫倒在地上的人,率先跑過終點。 這個結果誰也沒有料到,甚至連高坐裁判臺上的方澄穆都沒有料到。 方澄穆甚至來不及宣布冠軍的名字。 焦躁的人群涌入賽場,將阿長和躺在地上的貴族選手團團圍住。 當人們憤怒地叫醒貴族選手時,卻發現可憐的年輕人早已氣絕身亡。 貴族的長跑者死得極慘。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兩只眼睛還睜著,定住。眼眶卻凹陷下去,現出厚厚的烏黑的眼袋來。 他的身體僵直繃緊,斷氣之后竟還有些小小的抽搐。他躺下的位置流出一灘水,是失禁的排泄物。 他是一個貴族。一個貴族怎么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像那些沒有理性的動物那般肆意排泄? 人們不能理解。 但凡他們不能理解的東西,他們就歸諸眾神。 大家想著,貴族的青年男子必定不知何時得罪了神靈,所以才趁他長跑時降下詛咒。既奪去他的榮耀,也奪走他的生命。 死亡不是件可怕的事,可怕的是被神詛咒而死。 一想到這層,圍觀的人們紛紛往后縮,生怕因為同情死者也遭到神靈的懲戒。 只有方澄穆不這么想。 他始終瞪大眼睛關切周遭,沒見到什么神靈。 既然不是天災,必定只有人禍。 聯想起死者生前突然變得神采飛揚氣力熾盛,方澄穆立馬回憶起曾叫阿基琉斯發狂的罌粟毒酒。 定然有人叫選手服用令人上癮的藥物,這才叫他跑得比野獸還猛,最終耗干氣力猝死在賽道上。 方澄穆想起賽前潘達羅斯曾命人把選手帶離賽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