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 天涯路遠何處見
閣樓之上有一間茶廳,珠簾輕搖,茶香繚繞,宋亭和柳知故跟著許父走進茶廳,許父命人取了上好的龍井后便一同坐下了。 “看二位衣著打扮不像是本地人,冒昧一問,二位是從何處來的?”許父的眼睛笑成一條縫,連眼中的瞳仁都瞧不清楚。 “從京師來?!绷孰S口答道。 許父眼睛一亮,宋亭用余光打量著許安的神情,發現她確實已恢復正常,坐在一邊,只表現出尋常女子的不安和嬌羞。 宋亭和柳知故在閣樓上坐了兩盞茶的時間便向許父告辭了,許父忙起身問了一句是否需要為他們準備膳宿,以后就在這里住下,柳知故婉言拒絕,許父點頭也不多留。 二人回到客棧,正巧撞見白道靈和依瑪在樓下用膳。 “怎么樣?那繡球可砸中你們了?”白道靈迫不及待地湊上來。 柳知故瞥他一眼,不冷不熱道:“你消息倒是靈通?!?/br> “不是靈不靈通的問題,今日那釀果子鋪的老板的女兒招親的消息早已傳開,都說樓下空無一人,城中無人敢娶神志不清的女子為妻?!卑椎漓`道。 “那繡球可險些砸中了師尊!”宋亭順勢坐了下來,“還好我眼疾手快地截住了?!?/br> “你當真接到了她的繡球?”白道靈又驚又喜。 宋亭瞪了他一眼,“那是意外,我沒打算娶她?!?/br> 方才許父請他們二人上閣樓時宋亭便想將此事說清楚,可好幾次都被師尊截下了話頭,宋亭心知師尊是欲利用這次機會解他身上的毒,可宋亭看了許安一眼,心中總是對這場帶有目的的欺騙惴惴不安。 白道靈心虛地看了柳知故一眼,見對方垂目喝茶,便接著道:“機會難道,你不如趁這次機會將徐青青引出來?!?/br> 宋亭哭喪著臉,“你和我師尊才是一路的吧?怎么第一反應都是讓我去捉鬼?” “你不用怕,”白道靈笑嘻嘻的,“那徐青青怨氣雖重,卻剛死不過二十年,還遠遠達不到厲鬼的程度,只是模樣可能可怖一些?!?/br> 宋亭苦笑道:“那勞煩三位到時將我的眼睛蒙上?!?/br> 柳知故靜靜聽著,忽然將手搭在宋亭的手背上,宋亭楞了楞,回看他。 “不用你去,我化作你的樣子,將徐青青引出來?!绷示従彽?。 白道靈雙眸一亮,“你會易容?” 柳知故搖頭:“不會,只是一種幻術,可以騙過凡人或靈力低微之人的雙眼,但需用法力維持?!?/br> “不需要法力,”白道靈道,“我們這兒就有個精通易容術之人?!?/br> 宋亭將視線落在一直在一旁靜靜用膳的依瑪身上,頓時喜上眉梢。 依瑪淡淡看了宋亭一眼,放下手里的筷子,不緊不慢地用帕子擦擦嘴,神色淡淡道:“易容也不是什么難事,能幫得上忙就行?!?/br> 宋亭笑道:“那便多謝依瑪姑娘了?!?/br> 沒過幾天,許父便差人到客棧尋到了宋亭,請宋亭到府上吃頓便飯。 宋亭應邀前去,許父做生意多年,早已學會了察言觀色,他知柳知故與宋亭關系不一般,便連同柳知故也一起請到了府上。 宋亭掀開馬車的簾子,往外望了一眼,心中暗暗道:“想必許家靠著祖傳的手藝攢下不少家業,許府門口的氣派倒是快比上縣太爺了?!?/br> 桌上,許父將宋亭瞧了又瞧,生怕這個到手的貴婿臨時反悔,宋亭沒有瞧見許安,想是未出閣的女子一般都不便示人,但宋亭也猜得到許父的心思,他也不知自己的女兒何時會發病,萬一吃著飯忽然發病將自己嚇跑了,那自己的算盤便打空了。 許父一臉喜慶,宋亭也不拆穿,銀筷和薄如蟬翼的瓷碗時不時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叮當聲,許父終于將婚期問出了口。 “宋公子,以后還有何打算都可以跟老夫提,只是我家女兒已年過十九,耽擱不起了,還希望宋公子先將婚事辦了,以后的事情你們夫妻二人可以再商量?!痹S父掂量許久開口道。 宋亭的眉毛不可察地抖了兩下,雖說他應下這場婚事另有目的,但當聽見“你們夫妻二人”這幾個字的時候還是險些嗆了一口。 宋亭一絲不茍地笑著,“當地的風俗我不太清楚,許老爺若是愿意,便挑一個良辰吉日吧?!?/br> 許父求之不得,連聲答應,眉毛都快揚到后腦勺了,宋亭陪笑,身旁的柳知故仍是面色淡淡,但他吃了幾筷子以后便再未動過碗筷。 最后的婚期定在了十月初十,宋亭知道時,離十月初十已經不遠了。 許小姐要嫁人的事情很快在城中傳開,宋亭這幾日走在街上總會收到這樣或那樣的目光,弄得宋亭恨不得將依瑪的幕籬拿過來遮一遮。 十月初十,依瑪起了個大早敲響了宋亭和柳知故的房門。 開門的是柳知故,他低聲道:“宋亭這幾日身子不大好,讓他多睡一會,我們去白道長房中吧?!?/br> 依瑪點點頭,轉身又去敲白道靈的房門,白道靈一早便穿戴完畢,開門將依瑪和柳知故迎了進來。 依瑪的易容術可謂是出神入化,削蔥的手指左描右畫,再看鏡中時鏡中之人已經全然變了個模樣。 白道靈圍著柳知故繞了一圈,驚道:“看來人們常說的夫妻相也是有道理的,”他又看著依瑪道,“這完全就是宋亭??!” 半晌,白道靈又覺察出不對,他皺眉道:“像是挺像的,但你能不能別老是冷著臉?人家宋亭會蹦會笑的,你這沒有神韻??!” 依瑪也淡淡道:“是了,易容只能易皮相,但一個人的神態動作是很難易容的,這一點需要長明長老自己琢磨,畢竟您與宋亭最是相熟?!?/br> 易容時依瑪將柳知故雙眼前的白綾去掉了,用了點法子將其染血的雙瞳變成了宋亭那般清透的茶色。柳知故低垂雙目,再次抬眼時已斂起了眼底素日的冷色,白道靈一瞧便拍掌道:“對了對了,眼神要柔一些,把你平日里那冰凍三尺的眼神收一收?!?/br> 柳知故看他一眼,白道靈嘖嘖道:“剛夸你!把你那眼神收一收,天快亮了,咱們該動身了?!?/br> 許父將一套宅邸送給了宋亭,今日大婚,柳知故便要從那宅邸出發將許小姐迎回來。 三人要出發時宋亭也早已收拾停當,他前些日子從路邊的小攤上買了個斗笠,便是打算今日用一用。 說來,宋亭已感覺到自己體內的毒素蔓延,有時竟連看師尊一眼心口都會漫上一陣刺痛,剛開始他姑且能咬牙忍著,但這毒素似乎會隨著每一次毒發浸入血液和骨髓,后來竟一次比一次痛,宋亭的臉色迅速蒼白下來,柳知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宋亭低低地戴著斗笠,將蒼白的面容遮了一半,迎親的隊伍從遠處而來,宋亭和白道靈一行人混在人群中,皆掩面而行。 “白道長,我有一事好奇了許久,想趁此機會問一問?!彼瓮≈ぷ拥?。 白道靈道:“你說?!?/br> “上次您的故事還未講完,宋林死后又發生了什么?” 白道靈頓了頓,想起柳知故也曾向他打聽過這個問題,他笑笑,重述道:“宋林含冤而死,但傳出的謠言卻說他是攀上了內閣大學士之女才買到的考題,消息傳到徐家,徐家上下對此十分不齒和惱怒,徐青青自此便一病不起,香消玉殞之時心中都懷著怨恨?!?/br> 宋亭落寞的神色隱在斗笠之下,他輕聲道:“宋林至死都未含冤得雪?!?/br> 白道靈嘆了口氣,“世間萬事種種,哪有所有含冤之人都能等到沉冤得雪的一日?” 迎親的隊伍走了很久,從街的一頭走到另一頭,直到鞭炮齊鳴,新娘入門宋亭等人才隱去身影跟進了宅邸。 許父滿臉喜氣,許安蓋著紅蓋頭瞧不見神情,但宋亭仔細觀察她的步態,便隱隱懷疑今日成親之人或許并非許安,而是徐青青。 客迎了一天,賓客源源不斷,許父將能請的都請了,于是這場婚宴從正午一直辦到日落黃昏,新娘早已回到了婚房,而柳知故則在婚宴上站了半天,難得他面上還能掛著一絲不茍的淡笑,禮數一絲一毫也不差。 宋亭一行人找了處陰涼一直等到天色垂暮,待到賓客終于紛紛告辭,廳前終于靜下來才跟著柳知故進到了婚房中。 白道靈一踏進婚房便大手一揮在房中設下了結界,以防徐青青趁機逃走。 婚房中,許安靜|坐在床榻之上,紋絲不動,似乎已在此等候許久。 柳知故并未上前挑開她的蓋頭,因為他已感覺到不遠處傳來的絲絲陰冷之氣。 白道靈方一察覺屋內的陰氣便現了身,其余二人見狀也紛紛從障眼法中走了出來。 宋亭似乎聽見一聲冷笑,不待他細想,白道靈已冷冷開口:“徐青青,還不出來?” 話音甫一落地,一陣陰風便將許安頭上的紅蓋頭水落了,紅蓋頭輕飄飄地落地,許安那張陰沉而瘋癲的面容顯露出來。 “你也后悔了嗎?!連你也要拋棄我??!”許安那張本就可怖的臉忽然閃出半張潰爛的白骨,宋亭見了不覺可怕只覺可悲。 那半張白骨樣的面容只停留一瞬便消失了,兩行血淚涓涓而下,徐青青悲愴道:“既然早知自己會變心為何當初要與我許下誓言!你好好看看我這張臉!你不會不安嗎?!你不會心痛嗎?!”徐青青緩步上前,聲嘶力竭道。 沒人回答她的問題,面前四人兩人神情淡漠,兩人眼中只余悲憫。 “徐青青,宋林從未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你不該將自己困在城中,化為游魂?!卑椎漓`此時倒是平靜下來,定定地看著徐青青。 徐青青凄然一笑,“我信過他的,我也曾信過他!可他為何死后都不敢來見我?他是不是心虛了?他是不是不知道該如何向我解釋?!因為他已經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 說完,徐青青的袖中竟纏繞出無數條紅綢,眨眼便將柳知故綁了過去。 柳知故此時還是易容的樣貌,徐青青神志不清竟未察覺有兩個模樣一致的人。 柳知故被捆住了手腳,但徐青青這點法力奈何不了他,他正要掙脫,卻聞見宋亭一聲悶哼,柳知故心尖一緊,手中的力道便重了,直接一掌將徐青青拍掉了半條魂。 宋亭眼見柳知故遇險正欲搭救,然而心口的劇痛讓他腳底一軟瞬間動彈不得。 柳知故神色慌張地跑到宋亭面前,被白道靈一把攔住,“長明,別靠近宋亭,他的毒已經到了心脈,多犯一次便會多一分危險……” 柳知故臉色難看至極,但聽見從宋亭唇齒間溢出的忍耐到極限痛呼他便不敢往前。 白道靈迅速為宋亭封住了心脈,依瑪早已趁著徐青青還未回過神來將宋林死前的一幕幕畫面擺到了她眼前。 徐青青坐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看完了當年宋林一案的真相,良久,依瑪翻掌將手心幻化出來的畫面收了起來,站起來淡淡道:“宋林并未負你,他死后不與你相見是因為他身處地府,上一世的冤情還未了結,因此無法脫身?!?/br> 徐青青呆呆地不知望著何處,須臾,她又癡癡的笑出了聲。 “我竟然蠢到將自己困于人世二十余年?!毙烨嗲嗷饕豢|青煙從許安的眼中飄了出來,又幻化出原本可怖的相貌落于地面。 “我害了人,是不是也能下陰曹地府陪賠他了?我是不是又能見到他了?”徐青青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哭。 白道靈急道:“別再同她廢話了,快讓她說出解毒的法子!” 白道靈話未說完,柳知故手中便已凝出一把冰劍,只是還未將那冰劍靠近徐青青,徐青青便笑道:“不必如此大動干戈,他與宋林長得有六分相像,我怎會舍得殺他?!?/br> 徐青青緩步上前,在宋亭面前停了下來,她將手心覆在宋亭的手腕上,再次起身時宋亭身上那股香味已經消散了。 “下地府以后我便能與宋林相見了,如此,便好,便好……”徐青青的身影漸漸淡去,最后消失在眾人眼前。 宋亭早已昏睡過去,柳知故快步上前將宋亭攬在了懷中,心口竟也漫上絲絲鈍痛。 所謂無病一身輕,宋亭被柳知故天天做好端上來的補品補得面色紅潤了許多,甚至在時隔多日下床之時發現自己胖了一大圈。 宋亭面色不太好看,“師尊,我以后不吃了?!?/br> 柳知故一愣,隨即明白過來,他忍住笑意,道:“很快就會瘦下來的?!?/br> 宋亭不信,“真的?” 柳知故道:“我怎會騙你?” 然后往后的幾日天還未亮宋亭就被柳知故從床上拉了起來,一連好幾天,宋亭在前面跑,柳知故在后面時不時提他一把,白道靈閑來無事發現這二人這幾天在客棧外繞著圈跑,于是找了處陰涼的地方悠哉悠哉地看著他倆打情罵俏。 再過幾日白道靈和依瑪便要同宋亭他們告辭了,而宋亭和柳知故也將要動身往下一個地方出發,兩路人就此告別,往后若是有緣能在人世間相遇,也不知是何時了。 ※※※※※※※※※※※※※※※※※※※※ yuwangshe.uk(ωoо1⒏υ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