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戲子
宮中燈火不絕,柳知故在人界待了有些時日了,正值中秋,神界若此時還未發現他擅自下界,日后也早晚會發現,可現在他還不想走。 他留戀的不是人間,而是人間的那個人。 柳知故緩步走進了一個戲班子,這個戲班子前些天剛到達京師,是為宮中中秋之宴而來。 他隱去身影,繞過屏風看見一個戲子正在換衣,他緩緩靠近,看著銅鏡中那人的樣貌,那戲子正低頭系衣,忽然抬首,從鏡中看見一個陌生男子,未等他驚聲回頭便是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柳知故附在了一個戲子身上,他不能在人界隨意顯出真身了,這樣會更容易將自己的蹤跡暴露。他伸手在銅鏡前的那盆清水中攪了兩下,最后將視線投向鏡中陌生的自己。 無波無痕的面上略施淡妝,微挑的眼角很是勾人,雖然面部的線條很是清晰,可那雙眸子太過柔和,加上那一層妝,也是雌雄難辨。 他隨戲班子入了宮,發現此人性子清高亦不喜與人來往,他也樂得清靜,只是偶爾有兩個人同他來說說話,他怕多生事端便時常躲著。 是日中秋,他在后間穿戴好戲服,站在銅鏡前將這個身體原本的主人喚醒了,他隱去身影站在一旁,那戲子恍惚間不知眼下所在,待他醒過神來便有人隔著門喊他上臺。 他應了一聲,蹙著眉整理了一下戲服便出去了。 柳知故也跟著走出了這間屋子,平日里讓他扮扮樣子還算過得去,可登臺獻唱他卻是力不能及了,只得先將這副身子還回去。 他一直在席間站著,看著清歌低頭吃飯,時不時與身旁的人客套幾句,可眼中卻是落寞。 同柳知故一樣,清歌也覺這滿目的富麗堂皇、載歌載舞甚是無趣,清歌起身,柳知故便也跟著起身,他看見清歌踏入竹林卻并未跟進去,掐著時辰,眼下戲班子也該唱完了,他便轉身尋到了那戲子,又附在了那戲子身上。 可他終究沒忍住,當他看見偏殿一陣慌亂時他趁亂混了進去,他眼下是凡胎□□,雖然法力受限但捏個障眼法也不是什么難事。 柳知故看見清歌躺在床榻上,雙手搭在眼前,呼吸平緩,似已入睡,他收了障眼法走到床前。 衣袖將清歌的面容遮了個七七八八,唯有一雙唇微微抿著,此時殿中靜謐非常,只有蠟燭燃燒的“噼啪”輕響,他被那蠟燭晃了眼,迷了神志,竟然俯身下去輕輕碰了身下之人的嘴唇,那一刻柳知故才真正體會到什么是覆水難收。 他感覺到身下之人的掙扎,可他卻停不下來,寧愿將其壓在身下動彈不得他也不想松開。 直到他恍惚起身,落荒而逃,他才后知后覺回想起自己做了什么。 他一邊輕一腳重一腳地不知方向地亂走,一邊在心中回想方才那一幕幕畫面,最后眼前閃著一陣白花,終于是撐不住扶著一棵樹停住了,他方一停下便隱約聽見有人叫他,他微斂眼瞼,將身體還給了戲子。 . 清歌拽著眼前那戲子的衣衫不讓他走,雙眼望向戲子的眼底。 戲子蹙眉,只得對上對方的眼神,并不給對方顏面,“奴并未見過公子,想是公子認錯人了?!?/br> “不會認錯,”清歌意識到自己正拽著對方的袖子,忙松手不知所措地搓了搓手,他借著還未熄滅的火苗看著眼前之人,收起了方才涌上心頭的沖動,“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與之如此相似了,說來哥哥可能不信,方才我夢見哥哥了?!?/br> 清歌說話時臉上帶著笑意,他生得白白凈凈,那戲子一瞧便誤會了,“公子可是話本子看多了入夢?如此輕挑的話也說得出口?” 與戲子同行的那人垂著頭,慌張地拉了一下那戲子的衣袖,戲子面色一黑,并不理會,繼續道:“公子說見過奴,可又知曉奴的姓名?信口胡謅好歹也編地像樣一些?!?/br> 清歌竟被他一席話噎地無處反駁,自知方才失禮,且這話在旁人聽來確實不大可信,他略帶歉意地笑笑,仍是堅持,“哥哥,我沒有信口胡謅,你若不信便罷了,本來也不是什么值得爭辯的事兒,可哥哥說我輕挑,我卻不敢承認?!?/br> 戲子氣地發笑,“雖都是男子,可公子的喜好奴可不知?!?/br> 清歌一聽瞪大了眼睛,他結舌道:“哥哥認為我是斷袖?” 戲子看著他不說話,意思不言而喻,他甩甩袖子,轉身要走,清歌又要伸手去攔,可手抬了半截兒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便意興闌珊地收回了手,亦轉身離去了。 中秋宴在一片炫目的煙火中散了,清歌同夏嬋坐在馬車中,隨著馬車搖晃。 “今日那酒糟做的點心可是將你吃呆了?”夏嬋忽然道。 清歌眨眨眼,側首看著阿姐,“此話如何說?” “我從沒瞧見過你安靜下來的樣子?!?/br> “你沒瞧見的多了去了,只怕佛祖都比我見你的次數多?!?/br> 夏嬋笑著白了他一眼,“油嘴滑舌?!?/br> 她頓了一下,又繼續道:“爹爹很喜歡今日宮里的戲,圣上將那戲班子送去了我們府中,你到時候可得老實點,別給爹爹逮著你在院中學戲子唱戲?!?/br> 清歌撇嘴,“我才不會學那些戲子唱戲呢……”他忽然回過神來,猛然抬首,“什么戲班子?就是方才在宮里唱戲的那個戲班子?” 夏嬋道:“不然還能有哪個戲班子?” 清歌將車簾掀開,把眼底的情緒隱在晦澀的夜中,嘟囔道:“那我定然不會學他們唱戲?!?/br> 夏嬋笑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自那日后清歌沒再遇見那日的戲子,戲班子唱戲時他去瞧了兩眼,也沒能尋見那抹身影。 這日清歌從外面買了秋梨膏回來,因為夏倦塵咳嗽不止,他特意多買了些給他二哥拿去,路過前堂時眼角忽然觸及一個身影。 他停下步子,看見一個戲子被管家引進了前堂,他提了衣擺從側門進了前堂,府中的小廝見他便要行禮,被他止住了,清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廝便不敢做聲,默默退下去了。 他走到一排屏風所隔之處,見那日的戲子自堂外款款而來,清歌便隔著那層朦朧的屏風跟著他的步調走到了堂前,戲子行禮,他便俯下身子去瞧。 不覺中,清歌已經從屏風后繞出來了,國舅見清歌如此瞪了一眼,喝道:“清歌,坐好,不得無禮!” 清歌置若罔聞,他眼看著那戲子抬了頭,便笑道:“哥哥這回該記得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