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物是人非
起身,翻窗,落荒而逃,盛曳一氣呵成。 他腳底發虛,卻一路逃也似的奔了許久,夜晚的風撞在面上竟有些疼,盛曳不自覺抬手摸了一把臉,發現自己滿臉淚痕。 直到眼前映入一座破廟盛曳才堪堪停下,這里是他的棲身之處,如此顯眼的一個好去處自然不會只有他一人蝸居于此,這座破廟幾乎聚集了鹿夢城中所有的乞丐,人一多便不可避免地拉幫結派。 而盛曳哪一派也不算,他獨來獨往,本來也不屑于同這些半天憋不出一句好話的人相處,眾乞丐對此多少略有所覺,因此沒少找他麻煩。 盛曳吃飯,他們洗碗;盛曳睡覺,他們開席;盛曳回廟,他們關門。 然而這幫乞丐沒能囂張過三天,因為盛曳這輩子什么都學得會,就是學不會忍氣吞聲。 他挑了個大好的中午,在眾乞丐睡地鼾聲四起的時候將其中的頭頭一把拎起,那頭頭方從夢中驚醒,連自己身在何處都沒想起來就感覺自己頭一栽,腿一緊,他居然被人倒掛金鉤似地吊了起來。 頭頭嘴里發出殺豬一般的吼叫,將眾乞丐吼地一驚,當他們瞧見眼前的景象后頓時清醒了。 這瘋子在干嘛?!想死嗎?! 有人身先士卒,欲在頭頭面前表現一翻,可他還未近盛曳的身便被其一腳踹地滾了老遠。 “你要做什么???!你|他|媽有病??!放老子下來??!” 盛曳掏掏耳朵,猛地向他腹部來了一拳。頭頭悶哼一聲,倒掛著蜷縮了起來。 盛曳驀地掰過他的臉,頭頭猛然撞上盛曳爬滿血絲的雙眼心中狠狠一抖,氣焰像漏氣一般霎時沒了。 “你,還有你們,”盛曳又轉頭看了一眼眾人,“若是當真有此閑情同我較量一番,我也不是不能奉陪?!?/br> 廟中一時落針可聞,下面那些縮頭縮腦的人此時連氣都不敢喘,做乞丐的,最能看人眼色,盛曳這人絕對不是他們這伙三腳貓功夫能放倒的,以前怎么就沒發現呢! 眾人心中都隱約有些后怕,慶幸自己不是那個挑事兒的頭頭。 “我呸!”頭頭獰笑一聲,方才那陣戰栗卷了他一身,可他不能在眾人面前丟這個人,若是真讓這小子收拾了,他以后還如何稱大? “怕他做什么?!他還能殺了我不成!”頭頭哈哈大笑了幾聲,不甚在意,可其實心里抖地厲害。 盛曳有些意外地回首,幽幽地說了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話。 他嘴角勾起一點,道:“你猜,我能不能?” 頭頭神情一滯,只見火光一閃,盛曳劃燃了一簇火焰,那簇火焰隨著盛曳指尖一松,徑直掉入頭頭下方早已備好的木材堆中,那木材不知潑了什么東西,竟然一引就著,火苗躥地老高。 頭頭急急一縮,可那幾根窸窣的黃毛卻被撩了個正著。 “停!等一下!等一下!錯了,真的錯了!”頭頭的聲音帶上了哭腔,連連求饒。 盛曳雙手抱在胸前,悠哉悠哉地看著燒豬一般的頭頭笨拙地掙扎。 足足流了一地的汗,頭頭才被盛曳一把拽下來,下來時連腿都沒了知覺,雙眼一黑,耳邊陣陣耳鳴。 盛曳這一招甚是管用,之后便沒人再不要命了往上湊,見他如見閻羅,恨不得打地道走。 眼下正是深夜,盛曳氣息急喘,一只手撐在破廟門口那座沒了一只眼睛的石獅子上,差點滑坐下來。 就在這時,一個在外面討了幾口酒喝的乞丐出來解手,驀地一見盛曳那鬼影一般的身影,差點嚇得站不起來。 盛曳心中正亂,那人在地上摩擦出的幾聲腳步聲落在耳邊甚為煩躁,他倏地抬眼,擠出一個字來:“滾?!?/br> 那人巴不得他讓自己滾,于是酒也醒了,手也不解了,他迫不及待地提著褲子撒丫子滾回了廟中。 盛曳攤開手掌心,方才那把短刀便被他緊緊攥在手中,為何事到臨頭他還是下不去手? 他低聲咒罵了一句,咒的是自己,罵的也是自己,隨后一掌拍在那石獅子上,抬腳面色不善地走進了破廟。 那石獅子在盛曳“砰”地一聲將門甩上時顯出rou眼可見的裂縫,隨即,石獅子的另一只眼珠子“哐當”墜地。 盛曳心中煩悶,又無處排解,破廟的乞丐以前見他只繞路走,眼下連他面前的路他們都不敢經過了。盛曳身邊,方圓十里,無人敢靠近。 他日日在城中悠閑瞎逛,得了錢就去買酒喝,喝完倒頭就睡。 這日,盛曳在地上撿了幾枚銅錢,他拿在手里顛了顛,毫不猶豫地買了壺酒來,就在他正欲仰頭倒口酒時,身邊忽有兩人經過,說話的聲音不輕不重,卻正好被盛曳聽見。 “后山怎么了?方才見好一批人往那兒趕?!币蝗说?。 “聽聞是林神醫死了??!”另一個人道。 “死了?!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突然躥出兩個聲音,那兩個人登時驚了一跳,扭頭一看,原是個乞丐,便揮手打發道:“邊兒去邊兒去……” “我問你,林玄錦……林神醫是怎么死的?” 那人忽覺肩上一陣鈍痛,稍一用力骨頭便“咯吱咯吱”響,他暗道不好,今日出門竟遇見個瘋子,嘴上卻為了讓他快些放手,忙道:“吊死的!是吊死的就在后山,不信你自己去瞧瞧!” 方一說完,肩上忽地一輕,那人回頭,哪里還有盛曳的身影? 盛曳一路腳底生風,步伐不穩地趕上了后山,方一站穩,便見兩人抬著用麻布蓋地嚴嚴實實的架子,那架子周圍跟著許多鹿夢城的百姓,皆是聞訊趕來,面上悲愴不已。 盛曳呆愣在原地,看著那架子從不遠處走來,從眼前經過,又隨著山風漸行漸遠,最后消失,他腿麻了,眼酸了,可他不曾挪動一步,甚至不敢去掀開那層麻布,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那是害怕還是驚訝。 林神醫死后鹿夢城中的百姓照舊過著自己的日子,可住在破廟里的乞丐卻再也沒見過盛曳,就好像一夜之間憑空消失了一般,不過本來也沒人想同他整日呆在一處,如此一來,倒是順了他們的心。 他們最后得知盛曳的消息是在一個寒冬的清晨,早已被人遺忘的盛曳忽然出現在冰天雪地的街邊,他身上落了一層厚厚的雪,要不是清晨有人從這里路過被絆了一跤,或許他不會在日出的清晨被百姓察覺。 這人是活活凍死在街上的。 所有人覺得這個死因合情合理,最后盛曳的尸首無人認領,被人拖著丟到了亂葬崗中,就此沉息。 宋亭置身于盛曳的回憶中,五感也跟著一同感同身受,他只覺從頭到腳,寒地打顫,冰地刺骨,那股寒意順著血液,滲入骨縫,無孔不入。 “宋亭,那不是你?!倍匣仨懼鴰熥鹉菧貪櫟穆曇?,宋亭猛打了個激靈,瞬間被人從回憶中扯了出來。 宋亭的魂方一回來,忽覺腳底躥起一股熱浪,這熱浪很快爬便全身,方才一片寒冰刺骨,眼下卻又熱浪席卷,簡直是冰火兩重天。 他抬首掃了一眼四周,發現自己仍是身處后山之頂,可那群被結界包圍的百姓卻消失不見了。 眼前除了緊握著他的手的師尊和站在一旁、眉頭緊鎖的緣神真君外,再無活物,只有眼前那幾乎躥上天的幽冥之火,借助山風之勢,正騰騰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