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油盡燈枯
陸邪被丟在另一座被廢棄的偏殿內,與白道靈所在的偏殿相隔不遠。 首領一路在前面走,白道靈在后面不緊不慢地跟著,一邊默默記下路線,忽聞前面傳來聲音。 “道長不必記路,待會兒會有宮人把您送回原來的偏殿?!?/br> 白道靈將小心觀察的視線收回來,福至心靈,對方這是在提醒他不要做無用功,因為隨時都有人在盯著他。 轉過幾個花園,又七拐八繞,路不遠,但中間的路繞來繞去把白道靈繞地頭暈。 他頭疼——何必找人看著他?這條路給他十天半個月都不一定轉得出去。 門被推開,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間空得不能再空的房子,轉入室內,白道靈心中一緊。 室內只有床幔輕飄——陸邪人呢? 首領倒是面色如常,他跨步踏入殿內,腳一離地后頸處驀地掃來一陣風,他只是伸手一擋,那人便“撲通”一聲落地。 陸邪咬著牙,額頭掛著豆大的汗,氣息紊亂,撐著身子想站起來卻終歸無力。白道靈連忙上前將陸邪扶起。 首領負手看著陸邪,不甚在意:“還能動,看來還有的救?” 這話是對白道靈說的,白道靈垂眸一只手去摸陸邪的脈,面色緊繃。 陸邪身子已經完全軟下去了,但仍舊撐著,這是他這兩年在邊疆漫天的廝殺中帶出來的一股力。 白道靈倏地將手收回,雙指并攏點了陸邪幾個xue道,陸邪終于撐不住雙眼一閉倒在白道靈懷里。 “首領,陸邪的身子傷了根本,只能用藥慢慢養回來?!?/br> 首領不說話,他知道白道靈后面還有話。 “倘若首領愿意賞我個面子,讓我的朋友暫時在宮中靜養,”白道靈雙眼沒有波瀾,“那我便答應首領收服城中的鬼魅?!?/br> 不用遷都,不用移|民,不用勞民傷財,只要白道靈做法將城中的鬼魅收服就能相安無事,就能徹底坐穩江山。 幽族首領求之不得,他低沉地笑了一聲:“如此,甚好?!?/br> 白道靈沒再搭理立在一旁作壁上觀的首領,轉身將陸邪的一只手搭在肩上,將他扶回了床榻。 前朝陸文臣和戚氏皆因不愿降服而被斬首于市,陸邪又如何能幸免于難?倘若不順著那勞什子,陸邪和姜靈只怕真的要在刑場上拜堂成親了。 首領對門口的宮人道:“白道長的要求只管辦妥?!?/br> 宮人應了一聲,首領往床邊忙碌的身影看了一眼,隨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白道靈裝作沒有聽見首領對宮人說的話,事到如今他才恍然明白首領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盤。 他算準了白道靈不會丟下陸邪獨自離去,他也算準了白道靈會為了蒼生而妥協,。 道靈不由暗暗心驚,他們見面的次數不過三次,對方竟將他的秉性摸得一清二楚。 而自己對那勞什子首領的了解,可謂是連冰山一角未曾窺探到。 不知他笑時是真喜還是假笑,不知他平靜的面容下藏著什么暗潮洶涌的算計,他永遠拿捏不準對方的下一步,就連掐指一算,這個人的行為也是蒙著一層霧。 悲喜不現,陰晴不定,連鬼神都莫辯。 白道靈在心中默默悲嘆——自己還承諾了那勞什子首領要收服城中的鬼魅。 其實收服的方法白道靈心里壓根兒就沒底,這就是他當初想讓城中百姓遷出都城的原因。 但他瞧出了首領的意圖。勞民傷財,這對一個剛站穩的帝國來說絕對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首領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遷都,他要的是一勞永逸,將城中的鬼魅盡數收服。 陸邪在睡夢中哼了一聲,白道靈飄到九霄云外的思緒終于砸回身體,他轉身取了紙筆,寫下方子讓宮人去太醫院抓藥。 病來如山倒,陸邪這身子是再經不起半點折騰了。 . 白道靈這幾日在宮外和陸邪身旁兩邊跑,那七拐八繞的路終于叫他摸地清清楚楚,閉著眼睛都能跑個來回。 他有時穿過花園能遠遠地看見一個女子的身影,隔著簇簇垂落搖曳的紫蘿藤,聽見那女子的私語和偶爾一兩聲輕笑。 白道靈并未促足,每次都是耳朵聽著不一會兒就將這件事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陸邪在白道靈日夜顛倒的照料下有了好轉的跡象,一日白道靈盯著仍舊昏睡的陸邪,不知不覺闔上了雙眼。 首領負手踏進殿中,宮人正要行禮,被首領一個眼神生生止住了。 轉入殿內,只見白道靈左手撐著額頭,呼吸均勻,已然入睡。 殿中飄著藥味兒,不濃,反倒叫人安心,首領在殿內轉了一圈,最后在白道靈身旁坐下了,后者毫無察覺。 看來是真的累了,以往別說他坐在白道靈身旁了,從他進殿的那一刻起白道靈便能警覺。 但那雙清亮的眼從未躲避過他,他明白,白道靈并不畏他,只是覺得自己性情難以捉摸,有些提防罷了。 正想著,白道靈頭一歪,醒了。 還未完全清晰的視線驀地闖入一塊墨色的衣角,白道靈嚇了一跳。 “首,首領?”白道靈險些從坐塌上滑下去。 首領淡淡地“嗯”了一聲,問:“白道長的朋友好些了嗎?” 白道靈揉了揉迷糊的雙眼,眼前逐漸清明,“好多了,靜養就是了?!?/br> 陸邪這幾日醒來的時間長了許多,但仍舊嗜睡且神志不清,但嘴里總嘟囔著幾個字,白道靈恨不得將自己耳朵貼在對方嘴皮子上才聽清,他嘟囔的是姜靈的名字。 白眼狼。 白道靈氣一邊氣鼓鼓地嘟囔一邊替陸邪寫藥方子。 首領不打算多留,他微微頷首,起身一言不發地往殿外走,忽地在門口停下了,側首對宮人說了幾句話,然后踏出了殿外。 白道靈睡了一覺,天靈蓋兒都清明了,他走到陸邪身邊,發現陸邪的熱退了,但發了些汗,他像白撿個孩子似的把貼在陸邪身上的里衣換了下來,又給他換上一套干凈清爽的,一切完畢后終于滿意地拍拍被褥,放下心來。 傍晚,白道靈剛從陸邪的偏殿出來,路過花園時又見到了那位女子。 白道靈這會兒倒是有閑心多看了幾眼,他猜測花叢的那頭是宮中的妃子。 腦中驀地閃出那位羌國公主的影子,末了,白道靈又自覺好笑地搖搖頭,將那道倩影在腦海中搖散了。 回到殿中,白道靈方覺肚子空地發慌,正巧,一道香味無聲地飄來,白道靈循著那股香味看去,發現宮人一個接一個端著冒著熱氣的菜小步走進來,面前的桌上不消片刻便被堆滿了。 白道靈瞠目結舌:“這,這是?” 宮人垂首道:“首領說白道長消瘦了不少,叫我們多加了幾道菜?!?/br> 白道靈的眼皮狠狠地跳了幾下,左手撐著額頭盯著那些菜。他有種自己是待宰的肥豬的錯覺。 . 讓白道靈驚訝的是,時常出現在花園中的身影真是屬于那位姜國公主的。 公主身處深宮,已成定局,按理說白道靈不該再過問,但他猶豫再三還是向別的宮人打聽了一些。 他支走了身邊的宮人,害怕這事兒被捅到那勞什子首領那兒去,自己就算了,要是連累了那位公主被首領懷疑那可就是罪過了。 宮人告訴白道靈,公主自羌國而來,是為了兩國長期交好才前來和親的。 這些事情白道靈早在公主那兒當睡前故事聽,他搓著手,又問道:“還有別的嗎?比如......公主進宮以后過得怎么樣?” 白道靈說完就覺得自己有些多管閑事,但“算了”兩字還未說出口,宮人便道:“公主自進宮后首領就沒怎么召見過她,但公主好像也并不在意,而且這么些日子過去了,首領將公主晾在一邊,到現在也沒給個封號什么的?!?/br> “不和?”白道靈壓低聲音道。 宮人掩嘴笑,只道:“這我哪里曉得?有人猜測首領不近女色,因為時至今日宮中只有一位妃子懷有身孕。我們這些在宮里做事的,心中雖然好奇但也只得壓著,不好多嚼舌根?!?/br> 大白天,日頭正烈,白道靈驀地出了一層毛毛汗,他咬著下唇,又問:“你們首領不近女色,那......他好男色嗎?” 宮人被他這話駭了一跳,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連忙搖頭:“不不不,我們首領哪邊都不近?!?/br> 白道靈松了一口氣,訕笑了一聲,又隨口聊了幾句不搭邊的話,然后和宮人告別了。 . 陸邪的狀況好了許多,面上逐漸顯出了些血色,白道靈不要錢似的從太醫院里抓那些珍貴的藥材,剛開始他還有些愧疚,抓藥時都掰著指頭抓,但后來轉念一想,他都把自己賣了,賺這點藥材錢應該不過分吧? 被珍稀昂貴的藥材養著,陸邪的面色一天比一天好,不出半個月便已經能下床走路了。白道靈深覺自己給師父長了臉,恨不得去師父墳頭看看有沒有冒出青煙。 但白道靈清楚陸邪的這條命只能靠這些藥材吊著,外人可能不清楚,但他每天都把著陸邪的脈,深知陸邪的身子骨已是油盡燈枯。 他不知道陸邪在邊境的那些年究竟受了什么傷,竟然把身子糟蹋成這樣。所以待陸邪精神好了之后,白道靈便順口問他:“陸邪,你在邊境中過毒嗎?” 陸邪眼神一閃,端著藥碗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他何止中過毒,他連這條命都差點搭在那兒了。 但陸邪面上卻很平靜:“是,確實中過毒,差點沒了命......是鎮國公舍命救的我?!?/br> 陸邪忽然仰頭將那碗難以下咽的藥一飲而盡,他感覺自己疲倦不堪,不知是因為那碗藥還是因為回憶。 “要不是鎮國公替我將毒血吸出,今日我都不一定能站在你面前?!?/br> 白道靈沒想到中間還有如此九轉回腸的故事,一時間都不知是該驚訝還是先安慰面前的人。 “不論如何,我都必須把姜靈救出來,”碗底沉著藥渣,正隨著一雙手輕輕晃動,“我一定會把姜靈救出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