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白衣道人
“什么人?”這個幽族士兵的中原話說得很好,但有些口音,“皇宮是你能亂闖的嗎?要討飯去街上討去?!?/br> 白衣道人面色平靜,干枯的嘴唇一張一合地說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你們首領,麻煩二位通報一聲?!?/br> 幽族士兵嗤笑一聲:“你有要事就去官府,別來這兒晃悠?!?/br> 白衣道人眉頭皺成川字形,沉聲道:“都城百廢待興,官府現在一個人影也沒有,你怎可如此胡謅?” 幽族士兵摸了摸鼻子,仍舊是一副不屑的表情。 他暗付:看來這是一個頭腦靈光的叫花子。 “那你便在這兒等著吧,”士兵不想再多費口舌,“若是我們首領想見你自然會叫你進去?!?/br> 白衣道人,盯著那士兵,士兵被道士眼中的情緒盯地有些心虛,于是干脆閉眼站直了,白衣道人嘆了口氣,上前道:“還麻煩小兄弟進去通報一聲?!?/br> 說著,士兵手里被塞了一袋子沉甸甸的銀子,士兵稍扒開一看,只見里面都是白花花的真金白銀,他雖是幽族人,卻也見過中原的銀子,但這么多的銀子還是他還是第一次見,他沒見識地嚇了一跳,然后趕緊揣進袖子里,臉上扯出一絲笑,道:“那你等等?!?/br> 士兵自然不可能見得著幽族首領,但他直覺那道士不是一個好打發的人,于是摳搜地從那袋銀子里摳出一點來讓有關系的人幫他辦。 白衣道士從正午日上三竿等到傍晚炊煙四起,他倒是氣定神閑地蹲在宮門外的石獅子旁邊,但那個守門的幽族士兵每次不經意對上他的眼睛心中就多一分異樣感,他還是選擇直接閉眼。 到了換班的時候,那個士兵總算是松了口氣,走之前他看了一眼盤腿坐在地上的道士,猶豫了半晌還是忍不住上前說了句:“你回吧,這么久了都沒消息,首領不會見你了?!?/br> 白衣道人抬眼看他,他的眼底有什么東西在暗涌,驀然垂首,他腿一撐站了起來,拍拍衣袖上沾染的灰塵,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個士兵見他落寞地走了,在心中嘆了口氣,轉身時又摸到了藏在袖子里的一袋銀子,他從里面摸出一兩個子然后急急轉身,卻發現身后的那道士已經不見了蹤影。 士兵拿著銀子的手慢慢垂了下來,然后干脆地掉頭走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那個白衣道士繞了點路,繞到了皇宮的一個側門,他將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放在額頭處,隨著一霎微不可查的光亮閃爍,一個黑影成功混過守門士兵的視線。 如同鬼魅一般,白衣道人衣袂飄蕩,眨眼便將身后巡查的士兵給甩在身后,而那些士兵只是覺得身邊刮過了陣微風。 白衣道士疾步在皇宮中穿行,他并不想用這種偷偷摸摸的方式進來,但那幽族首領死活不肯見他,他也只好出此下策。 皇宮由于翻新還未修繕完全,去寢殿的道路有些坎坷,但他早已將皇宮的地形摸地清楚,七拐八繞的,面前便出現了一座宮殿,里面的燭光閃閃,好不亮堂。 可當白衣道人挪開殿上的紅瓦后卻沒見到預想中的身影,他楞了一瞬,耳邊一動,隨即腳踏著紅瓦“噔噔噔”地移到了偏殿。 他挪開一塊瓦片,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混雜著濃稠水汽的白霧,白衣道人不由自主地直起身子躲了躲,而后終于看清了屋頂下的景象。 幽族首領全身浸在乳白色的浴液中,周身煙霧繚繞,他此時正閉目凝神,絲毫沒有察覺到屋頂上無意探進來的目光。 白衣道人皺眉,他本以為此時這廝應當在寢殿內靜|坐,沒想到竟然在這個地方安逸地泡澡。 正嘆氣自己來的不是時候,耳邊又是一動,卻聽見偏殿下面傳來了腳步聲。 他低頭,眼神正巧與下面巡夜的士兵撞上,那士兵驟然睜大雙眼,白衣道人暗道不妙,正欲翻身逃走,腳下倏地一滑。 他只來得及垂眸看一眼腳下的情況,發現自己從剛剛扒開的紅瓦上失足跌了下去。 還真是挖了個坑給自己跳。 幽族首領正閉目,再次睜眼時卻看見一道白影從屋頂上直直砸入浴池中,浴液四濺,首領抬手微微擋了擋濺過來水珠,深邃的雙眼中是顯而易見的不耐煩。 白衣道人慌忙地從水中站起來,門被人“砰”的一聲打開,一批人火急火燎地趕了進來。 這批人的手里握著刀劍,白衣道人心念飛轉,旋即足間輕點水面,旋身飛到那首領身邊,一手撐起他的身子,一手死死扼住他的脖頸。 “都別過來,”白衣道人放出警告的眼神,“我這只手一抖你們首領的脖子可就斷了?!?/br> 那批士兵聞言果然猶豫了,白衣道人一口氣還未松下來,扼住對方脖頸的手指卻傳來輕顫。 “你膽子倒是夠大,”首領冷笑一聲,“你猜到底是我的脖子先斷還是你的手腕先斷?” 話音一落,白衣道人忽地感覺手腕傳來一陣鉆心的劇痛,他急急收手還另一只手還不忘打出一掌,被幽族首領輕松躲過。 趁著幽族首領轉身時刻,白衣道人旋身從窗戶逃走,士兵想去追,幽族首領手一抬,及時止住了他們的腳步。 “首領,這個刺客如此大膽,您難道不追嗎?” 幽族首領挑眉道:“想殺我的人多了去了,差他一個?” 說完,他再也懶得看周圍人一眼,轉身取了外衣披上后大步出了浴池。 . 白衣道人落了水,那浴池中不知放了什么東西,一股子腥甜的氣味裹了他一身,他厭惡地緊抿雙唇,腳下的步子愈發快。 第二日,街邊不起眼的一隅擺著一個用竹竿支起的牌子,上面覆著白布,白布上有游龍一般的字跡:神機妙算。 白衣道人名為白道靈,出家二十余載,從會說話起就讀道德經,滇國江河日下之時,他那羽化而登仙的師父留給他的破道觀也撐不下去了。 一日他收拾了包袱決定來這世間走一遭,在此之前,他從未出過建有道觀的那座山,對這世間之事知之甚少。 他手里的銀子寥如晨星,本欲踏足世塵,可世塵喂不飽他的肚子,不過幾日這位空有一肚子八卦易經的道士流落街邊,開始了乞討生涯。 如果有住在附近的百姓留意一些便會發現,每日都有一個白衣乞丐落魄地坐在一個麻布上,身前放著一個缺了口的酒碗,但乞丐雖然落魄卻把自己收拾地很干凈,那白道袍上從未沾染污泥。 有一日白道靈隨意找了處地方,迎著正午的日頭雙手枕在腦后睡著午覺,昏昏沉沉之際卻陡然被一聲吆喝驚醒了。 白道靈一手將蓋子面上擋光的宣紙扯下來,神情不滿地看著不遠處的攤子。 那是一個算命先生擺的攤子,算命先生一手執著招牌,兩眼一抹黑,白道靈仔細一瞧,原來是個瞎子。 他無甚興趣,隨手扯過一邊的宣紙準備繼續睡,不料那算命先生的生意還不錯,白道靈閉著眼留了個耳朵聽了幾句,發現對方竟然是個道士,那道士懂的不少,就是盡講些沒用的廢話,盡挑些好話講,把攤子前面的人唬地滿面喜光,待他們歡歡喜喜的給了銀子后,那道士便也露出討好的笑。 白道靈深覺自己的面子有些掛不住——他們做道士的,怎么就出了些虛頭巴腦的人? 他撐起半個身子盯著那算命先生看,一個下午細細數來竟然賺了不少銀子,他心中一動——同樣都是道士,我為什么不能用這個來賺錢? 這樣想著,接下來幾天他從一個街角旮旯撿了個缺腿的桌子,又削了幾根竹子覆上一塊白布,寫上“神機妙算”四個字。 不大穩當的桌子往那兒一放,桿子往身旁一杵,這就算開張了。 他與那個算命先生不同,只要來人給銀子,他會將自己算得的東西全盤托出,一連好幾個人聽了都眼皮抖直抖,有些人就當自己找了晦氣,甩甩袖子翻著白眼走了,有的可就沒這么好打發了。 白道靈的攤子自開張以來不出十日,被踹翻了四次,本就苦苦支撐的其余桌子腿兒終于在一個明媚的清晨壽終正寢。 攤子擺不下去了,正值滇國戰亂,白道靈跟著逃避戰亂的百姓抱著沒什么行李的包袱出了城。 在城門外,他伸出手掐指一算,往西走是大吉。 ——中原割據,戰亂不止,不僅是滇國這一個地方危在旦夕。 他跟著往西邊逃跑的零星百姓走,荒漠像一個無聲的漩渦,將他們吸進去,卻連個骨頭都不吐出來。 不過幾天,那幾個零星的百姓或因為疾病或因為饑餓,一個一個都死在了荒漠中,白道靈忍受著饑餓和口渴的痛苦前行,可沒想到沙塵暴又卷土而來。 他從洞里爬出,抖落著身上快有一斤重的沙子,背后的沙子能將人燙層皮下來,白道靈拍拍沙子從地上站起來,耳邊忽地捕捉到一串悠遠的鈴鐺聲。 屏息諦聽,那串鈴鐺聲由遠及近,又忽而飄到天邊,像飄散在令人難以呼吸的荒漠中的熱風,叫人摸不著它的蹤跡。 是駝鈴,白道靈最后終于確定。 許多商人會從這里走,他們留下的痕跡被隨后而至的風沙一卷,就什么都沒有了,因此沒什么好稀奇的,他甩甩袖子,繼續跟著手里的羅盤走,可當那一串駝鈴倏地接近,刺眼的橘黃和熱烈的紅交織著映入他眼簾時,他就知道自己碰上的不是什么商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