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推演禍福
圣旨下來時陸邪正在鎮國公府喝茶。 當他回到府上時,陸文臣和戚氏滿面愁容,一見到陸邪的身影都默契地將愁緒收了收。 陸邪早在小廝口中得了消息,急忙趕回來領旨,陸文臣和戚氏卻已替他領了。 此事躲的了一時躲不了一世,陸邪倒是不大在意,但做父母的總歸是擔心。 來年的開春鎮國公帶著十萬軍馬向西進發,出發的那日清晨陸文臣站在城墻上遠望。 上一次站在城墻上遠眺還是太子出征那日,一轉眼,太子戰死,如今變成了自己的兒子趕往那修羅之地。 “老爺,下去吧?!逼菔涎垡膊徽5乜戳嗽S久,那條軍隊拖著長長的尾巴,緩緩消失在視線中。 陸文臣眨了下酸澀的眼,轉身跟著戚氏走下城墻。 二人剛下來便看見一個披著白裘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處。 . 陸邪騎著馬跟在鎮國公左后方出了城門,手里還握著一塊捂熱了的長命鎖。 一個時辰前,鎮國公出征,姜靈前來送行。 乍暖還寒的時節,清晨的都城還是寒氣逼人,姜靈披著白裘在人群中跟著鎮國公和陸邪到了城門口。 今日圣上竟然親自前來送行,連皇后都出了宮,可見皇室的人對此次出征有多重視。 姜靈撥開人群,兩三步走到鎮國公面前,他眼眶微紅,即使鎮國公不喜那些兒女情長的告別,此時見了自己兒子也忍不住酸了眼眶。 “藥得按時喝,”鎮國公道,“春天還沒這么快回暖,記得多穿點衣服?!?/br> 不過是最平常的叮囑,但此情此景卻讓人平白生出一股悲戚之感。 姜靈喉頭一梗,咬著牙硬是把涌上來的酸澀壓了下去,“爹,我在家等您凱旋?!?/br> 陸邪在一旁與陸文臣和戚氏說話,聽聞姜靈說的這句話便轉過頭來,正好看見姜靈微紅的眼眶。 正愣神間,姜靈已經走到了他面前。 姜靈一笑,雖有些勉強,但終歸算是安慰。 他伸出素凈白皙的手,將手攤開。 只見蒼白的手心靜靜地躺著一塊銀亮的長命鎖,鎖被一根紅繩系著,上面還墜有透著光亮的瑪瑙。 陸邪將長命鎖接了過來,這鎖在姜靈手中握了很久卻只是退了寒意,手指所及之處皆是溫涼之感。 “這不是你娘留下的長命鎖嗎?你從小帶著的,”陸邪也勉強擠了個笑容出來,“就這樣送給我了?” 姜靈卻道:“誰說送你了?” 陸邪將那長命鎖握得緊緊的,又聽姜靈一字一句地說道:“你還得還給我,回來親自還給我?!?/br> 陸邪聞言一頓,半晌才抬起頭,對上姜靈的雙眼,亦是一字一句地說道:“好,我親自回來還給你?!?/br> “一言九鼎?” 陸邪笑:“一言九鼎?!?/br> 說罷,姜靈又忽的將身子湊了過來,陸邪見狀有些不好意思,一邊將身子往前探一邊別扭道:“別吧,當著這么多人面前吻別?” 氣氛被陸邪這一句話掃地干干凈凈,姜靈臉色沉地能滴下水來,他磨牙道:“我爹就拜托你了?!?/br> 姜靈那雙眼睛要是能噴火,陸邪現在能火光沖天。 等對方說完,陸邪又等了好一會兒,見對方還是沒什么動靜,遺憾道:“真的不吻個別?” 姜靈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是出征又不是出殯,你怎么不和伯父伯母吻個別?” 三言兩語間,那在人群中穿梭的低沉氣氛已經消散了,陸邪笑了兩聲,正巧晨光從云霧中鉆出,直直地打在陸邪背后,姜靈下意識伸手擋陽光,不料陸邪偏了偏身子,陽光下陸邪的影子正好將姜靈籠罩其中。 出征的號角震耳欲聾,隨著出征隊伍消失在晨霧中,號角久久未曾停歇。 . 鎮國公出征半年后不斷有捷報傳至都城,城中人剛聞捷訊便自發手持長明燈在祭壇前聚集。 城中人云云:“太子殿下顯靈啦!” 傳說太子飛升后又取了個長明的名號,那長明燈在人界突然就成了吉祥如意的物件,每戶人家門口都會掛上一個,美名其曰為太子殿下引路。 自上元祭祀那日的日食后,皇帝和皇后雖然嘴上都未曾提及,但心中都是惶惶,但見邊疆頻頻傳來捷報,便都在心中松了一口氣。 民間更是傳聞那日的日食是太子殿下降下福祉。既是神明下凡,天有異象也不足為奇,人人皆如此傳頌,這其中只有一人心中仍是惴惴不安,那人便是陸文臣。 這幾日陸文臣多次造訪安國寺,卻被告知無量法師被傳入宮,至今仍在暫居宮中。 陸文臣每來一次心便沉一分,要知道這種情況之前不是沒有過。 太子生前重病時,皇帝和皇后便對無量法師有諸多猜疑,最后更是將無量法師以為太子做法的名義滯留宮中,雖然最后完好無損的回來了,但這次呢? 陸文臣百思不得其解——太子已經飛升,皇帝和皇后究竟想做什么? 然而就在陸文臣快要把安國寺的門檻踏爛時,無量法師竟然全須全尾的回來了。 “師父昨晚回的安國寺?!毙∩弥鴴咧慊卮痍懳某嫉膯栴}。 陸文臣點點頭,面色發緊地往無量法師的禪房趕。 “你怎的回來也不知會我一聲?!标懳某家贿M門便急急問道。 無量正在斟茶,聞言手中的動作一絲未抖,氣定神閑地將茶斟好了。 陸文臣走到無量面前,發現案上居然放著兩個茶杯,都已斟好了茶。 “又算到我會來了?”陸文臣將茶水一飲而盡。 “不用算都知道,”無量頭也不抬道,“你都快把我禪房外的地磚給踏損了?!?/br> 陸文臣方才一聞無量回到了安國寺,著急知道這其中的緣故便加快步子“哼哧哼哧”地走過來,沒想到無量耳力居然這么好。 不多廢話,陸文臣單刀直入地問:“皇帝這次喚你進宮又是為了何事?” “還是太子一事?!?/br> 果不其然,太子的事情怎么就和無量脫不開干系了呢? 陸文臣沉吟道:“太子已飛升多年,皇帝這又是弄的哪一出?” “皇帝問我,”無量端起茶,輕輕吹了下浮在上面的茶葉,“太子飛升后為何一直不顯靈?!?/br> 陸文臣聞言怔住了,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再往下聊若是傳到了皇帝耳中,整個安國寺都要被夷為平地。 “我還有一事?!标懳某伎攘艘宦?,正色道。 “是關于邊界的嗎?”無量淡淡道。 “是?!标懳某級旱土寺曇?,“我總覺得這頻繁的捷報后面有些貓膩?!?/br> 無量挑著眉道:“你倒是警覺,我也覺得這其中太過順利?!?/br> “那幽族人的軍隊之前派了多少朝中老將去打,無一不是慘敗而歸,運氣好的落一身傷回到都城,運氣不好的直接就埋在沙里了?!标懳某颊f得心驚rou跳。 “我總覺得幽族人不可能因為鎮國公出征就連連退敗,我那個兒子更不用說,只是學了些拳腳功夫,連人都沒殺過,更別說到那邊界去吃沙子了?!?/br> 無量笑了笑:“令郎還是頗有些本事的,怎的親爹都不信不過自己兒子?” “不是我信不過他,”說起這個陸文臣就想扶額,“連朝中老將都奈何不了的東西,陸邪他非要去,攔都攔不??!” “不是說了嗎,禍福相依,說不定因禍得福呢?!?/br> 無量的話中明顯在暗示什么,但陸文臣知趣地沒有追問下去。 “關于幽族人敗退一事,此次我進宮皇帝也向我詢問了?!睙o量道。 陸文臣:“皇帝也發覺出了不對?” 無量淡淡“嗯”了一聲,又送了一口茶到嘴邊:“皇后和皇帝都對此事有所懷疑,我不敢多言,只是模棱兩可地說‘幽族人jian詐野蠻,此事不好判斷’?!?/br> 陸文臣還在等無量說下去,對方卻只顧喝茶,久久未開口,陸文臣有些著急:“然后呢?這件事究竟是不是幽族人的詭計?先假裝敗退,然后伺機將滇國的軍隊一網打盡?!?/br> “不知?!睙o量道。 陸文臣還想說些什么,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知道無量的難處,天機不可泄露,太子便是最好例子。 “我只問你一件事?!标懳某挤艞壛俗穯?。 “說吧?!?/br> “陸邪他......能否平安歸來?” 無量端著茶杯,嘴唇抵著杯沿,沉默了片刻,道:“能?!?/br> “禍福相依,”無量的眼神暗了暗,“從來都是禍福相依?!?/br> 陸文臣頭疼地揉揉鬢角,又道:“既然陸邪能平安回來,那鎮國公亦能凱旋嗎?” 無量放下茶杯,看著陸文臣道:“試試便知?!?/br> 說罷,無量從榻上一個方正的暗格中拿出一片龜甲,上面畫有晦澀難懂的怪異符號。 無量手中執有一枚銅錢,“叮當”幾聲清脆的響聲后,無量盯著那龜甲無言片刻,而后執筆在宣紙上寫道:兇。 陸文臣拜別了無量法師,回到府中,戚氏正在就著豆大的燭光繡花,陸文臣將外衣脫下,湊近一瞧,原是一朵芙蓉。 然而陸文臣屁股還沒坐熱,突然有小廝進來急道:“老爺,皇上喚您入宮,公公已經在門外等候了?!?/br> ※※※※※※※※※※※※※※※※※※※※ 感謝追更的小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