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戰死
隨著一支箭羽釘入地里,上方傳來無數支箭羽劃破長空之聲,黑夜被撕開一個巨大的口,里面不斷地射出帶著火把的箭。 軍中一時大噪,羅歌急忙起身,用手邊的劍擋了幾下,柳知故反應極快,腰間的劍應聲而出。 “怎么回事?”柳知故隱約猜到這是敵軍的突襲,但是敵軍怎會知道他們在此地安營扎寨?而且......他們不是還沒到前線嗎? “幽族人的軍隊很散,常年在沙漠中......”羅歌耳邊一動,迅速出劍擋下了一支來勢兇猛的箭羽,“他們常年在沙漠中行走,見到軍隊或者過路的商隊就會掠奪一番,猖狂無比?!?/br> 柳知故忽然停下后退的腳步,沉聲道:“既然如此,為何要怕他們?”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這幽族人的軍隊雖然散,但卻不亂,他們有自己的一套作戰的方式,遠戰取勝的幾率很小,”羅歌喘了口氣,繼續道,“近戰的話,對方軍隊的人又孔武有力,遠不是我們中原人所能匹敵的?!?/br> 柳知故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聲音陰沉:“那又如何?萬一他們并不像你們想象的如此強大呢?” 話音一落,只見柳知故身形一頓,接著一個殘影迅速閃向前方,與敵軍正面交鋒。 “太子......”羅歌心中一驚,手里的劍差點沒握穩。 這批幽族軍隊的首領坐在駱駝上,火光下巨大的身影像一塊久經風化的頑石擋在前方。 寒光一閃,柳知故手里的劍“當”的一聲與對方的砍刀相撞,在黑夜中擦出一串火花,借著短暫的火花,柳知故看見了那雙藏在貂裘下的雙眼。 如同禿鷲一般,眼里的厲光似乎能剜下人的rou。 幽族人似乎沒有想到對方竟敢正面交鋒,手里的動作靜了一瞬,接著是一陣更為雀躍的歡呼聲。 敵人的迎戰不但沒有讓他們后退半步,反而讓他們身體的血液更為澎湃。 柳知故眼底有一潭黑水,倘若細細看去,會發現里面有暗潮涌動。 劍出,連殘影都叫人看不清,一招便將軍隊首領的坐騎掃倒,揚起一陣沙塵。 首領從地上翻身站起,鼻孔里喘著粗氣,褐色的面上躥上一層紅,他不怒反笑,嘴里說著叫人聽不懂的異族語言。 太子此舉大壯軍中士氣,眾士兵紛紛握緊手中的劍,即使打著哆嗦也沒人再放下。 兩軍在煙火中交鋒,頓時火光沖天,廝殺一片,五識都已麻木。 首領許是因為柳知故那一招讓他吃了癟,他從中嘗到了中原人隱藏起來的血性,出刀更猛,刀刀帶著疾風,柳知故雖有功夫在身,但行軍多日,加上環境艱苦,他一個從小養在宮中的太子,很快體力便跟不上了,只是稍慢一步,身上便多了道口子。 幽族軍隊的首領獰笑著看著他。 所謂一鼓作氣,中原的鐵騎終究是敵不過常年橫走于沙漠的幽族人,終于還是在一聲聲鏗鏘聲中支撐不住,漸漸落了下風。 “太子殿下,”一個臉上帶傷的士兵上前道,“萬不可戀戰??!” 柳知故渾當做沒聽見,腳步向前挪動,小腿卻陡然爬上一陣密密麻麻的痛意,終于是撐不住,腳下一歪倒了下去。 他用劍撐著身體,后面兩個士兵架著他,雙手慌亂地擋了幾下,將他拖走了。 柳知故即使意識模糊,也能看見幽族人的砍刀劃過士兵身體時迸濺的鮮血,對方的獰笑落在他眼里,像是在心里點了把火,剎那間將眼前的景象燒了個干凈。 滇國的軍隊再次落荒而逃,他們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了,反正能在這片荒漠中活下去就夠了。 柳知故眼前被鮮紅的血糊了眼,驚醒時一身冷汗如雨下,他呆滯地看著面前生起的一簇簇火苗。 “太子殿下?!庇袔讉€士兵看見了清醒的太子,急忙走了過來。 柳知故撐著手臂想要起來,卻發現腿上使不上力,再一看,腿上被綁著白布,上面還留著干涸的血。 “太子殿下先不要亂動,”一個溫潤的聲音響起,“您的腿被刀劃傷了,若是不仔細點怕是會危及生命?!?/br> 柳知故喘著氣抬頭看去,是一個頭發略微散亂的士兵,但臉上沒有軍中人常有的風沙痕跡,倒有一股書生氣息,生得細皮嫩rou的,不是剛參軍之人便是軍醫。 那人蹲下來,從一個箱子里取出一個紅色的小丸子,伸手遞到了柳知故面前,笑了笑,說道:“太子殿下,這是鎮痛的藥,吃了會好些?!?/br> 有士兵拿了水壺過來,柳知故盯著那只掌紋清晰的手,將那紅色藥丸放入口中就著一口水吞了下去。 “你是軍醫嗎?會醫術?”柳知故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地不像樣子。 “不是軍醫,稱不上會,”那人將藥瓶子一個個收進箱子里,“不過讀過幾本古籍?!?/br> 軍中之人大多是目不識丁的,這人卻熟讀古籍,而且還能將其記下,柳知故直覺這人的來歷不一般。 “多謝?!绷嗜讨ぷ拥奶弁凑f道。 那人卻是身形一頓,抬起的眼中有一瞬驚訝,又很快恢復了平靜。 柳知故對上對方的眼神,“怎么了?” “沒什么......”那人忽地一笑,“從來沒有哪個皇族之人對我道過謝,一時有些驚訝罷了?!?/br> 柳知故頓了頓,看著那人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 接下來的好幾天都沒再碰到過散在外面的幽族軍隊,柳知故畢竟年輕,傷口好得快,修養些時日便能下地走路了。 一天疲憊的軍隊驚喜地發現了一片綠洲。 柳知故打水時,突然發現自己臉上有一道快要消失的疤痕。 他仰頭喝光了水壺里的水,自那天與幽族之人交鋒后,軍隊少了一些人,許久都沒見到羅歌了,他一打聽才知羅歌的眼睛被幽族人傷了,以后應是很難再看見了。 柳知故打完水后踱進一個營帳中,里面只有零星幾個士兵,最里面躺著一個雙眼蒙著白布的人。 “太......太子殿下?!蹦菐讉€士兵一見到來人便不知所措地站了起來。 羅歌雙眼蒙著白布,忽地聽見動靜,臉向這邊轉了一下。 柳知故朝那些不知所措的士兵點點頭,不知是誰推了前面的人一下,士兵都陸陸續續地走出了營帳。 “好些了嗎?”柳知故走近。 羅歌咬著嘴,倔強了一會兒答道:“一點也不好?!?/br> 看著對方略顯委屈的語氣,柳知故沉默著在心中嘆了口氣。 “太子殿下......我的眼睛是不是不會好了?”羅歌顫著聲音問道。 柳知故不知該如何回答,張了半天嘴一個字也沒蹦出來。 “我知道,我的眼睛算是交待在這兒了?!?/br> 心里好像被刺了一下,他緩緩伸出手拍了拍羅歌那雙皸裂的手。 “但是我好想回去見見爹娘,”羅歌說著似要流淚,但軍醫說過不可流淚,他便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只是抽了抽鼻子,“我已經有三年沒見過他們了,記憶中連他們的模樣都很模糊......我再也不能看見他們的樣子了?!?/br> 柳知故垂下頭,盯著那破舊的被褥,眼中酸脹難忍,他揉了下鼻子,再抬頭時已經收拾好了情緒,他道:“我會帶你回去的,我保證?!?/br> 從羅歌的營帳中出來,他一下子如墜冰窟,心里透著涼氣,被荒漠中的風沙一攪,那涼氣順著胸腔蔓延至五臟六腑。 . 軍隊終于到達了目的地,然而老天像是下定了決心要給柳知故當頭一棒,他們剛來那一日便遇上幽族人夜襲軍營,之前鎮守在此的最后一員老將也戰死了。 滿目瘡痍。 柳知故看著面前的狼藉,嘴里的血腥在蔓延。 接下來是無數個逃亡的日夜,柳知故試著帶著軍隊迎戰,可無不是慘敗而歸,在一個風沙嘶吼的夜晚,柳知故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他怕是真的要埋在這大漠里了。 從他告別都城,來到邊疆鎮守,已經度過了兩個春秋,這段每日吃沙,隔個幾天就要見血的日子幾乎要將他的棱角磨得光滑。 可他骨子里終歸是有一股子不肯認輸的勁兒。 于是在一個風雪交加的日子滇國軍隊迎來了最后一戰。 滇國的軍隊已經被逼至絕境,越逃軍中的人越少,當柳知故提出要拼死一戰之時,出乎意料的,士兵們沉默過后皆舉起手里的劍以呼應。 他們眼中的視死如歸如同一根針,直直地刺進眼里,刺地他眼眶生疼。 蕭殺的氣息自遠方傳來,還未開戰,身體里的血液就不由自主地奔騰起來,那是令人恐懼的感覺。 可柳知故從未怕過,即使利刃劃破盔甲,駱駝的雙腿從眼前踏過他都未曾退縮。 未及號角聲響起,柳知故手里的劍便已經破空而出,身后是一批勢不可擋的軍隊。 人在駱駝前顯得那樣弱小,柳知故并未正面迎上那兇狠的刀鋒,而是側身躍到了幽族軍隊首領的身后。 這一招之前便用過,這次故技重施對方很快便反應過來,一把砍刀橫掃來,柳知故足下發力,在砍刀到達眼前之時越上了刀面,足下一點,借力將幽族首領的貂裘一挑,接著身子一旋,那原本能夠抵御風寒的貂裘便如同一塊破抹布一樣飛了出去。 幽族首領想去抓那貂裘,終歸指尖擦過衣角,慢了一步,于是他cao著一口異族語言低吼了幾句,眼中愈發狠厲,砍刀掃過來時已經帶上了怒火。 柳知故提著劍,借著兩刃交鋒的時機譏笑一聲,輕聲說道:“也不過如此?!?/br> 幽族首領哪里吃過這等虧,眼中頓時染上了層猩紅,砍過來的刀法有些凌亂。 柳知故等的就是這一刻,他在原地站定,盯著那劈頭砍下的刀,絲毫不躲。 就在砍刀接近眼前的一瞬,他迅速舉起手中的劍擋住了一部分砍刀傳來的力,然后閃身從旁邊掠過。 砍刀由于勢頭過猛,深深插入地里,幽族首領手中發力,竟然未將其一次拔出。 手中再次發力,砍刀終于帶著地下深層的軟沙拔了出來,然而沒等幽族首領轉身,脖頸卻是一涼。 鮮血噴薄而出,幽族首領的頭“咔嚓”一聲斷裂,風沙卷著腥氣,令人作嘔的味道撲面而來。 柳知故喘著粗氣,人有急智,這一招他很早就想到了,可他從未成功過,因為這一招一式都要卡地精準,稍有偏差就會功虧一簣。 或許只有在無路可退時,人才會爆發出潛能。 他這一劍砍下去既沒有給幽族首領反抗的機會,也沒有給自己反抗的機會。 由于劍有一個砍斷頭顱的空隙,這段空隙中后背是完全沒有防備的,倘若幽族人趁著這個當兒給他一劍,他也是萬萬來不及反應的。 可偏偏最擔心的事情往往最有可能發生。 幽族首領的頭顱落地那一刻,柳知故明顯感覺到身后有一陣劍風掃過來。 他急忙回頭,眼前還是一片血腥但手里的劍已經刺了出去。 一聲悶響響起,卻是兩道利刃穿過骨rou的聲音。 “太子......” 柳知故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羅歌的身體被他的劍和幽族人的砍刀貫穿身體,濃稠的血液從他口中溢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流到柳知故的劍柄山, 他萬沒想到羅歌會在自己身后替他擋下幽族人砍來的刀劍。 血順著劍柄流到了他手中,手掌一片滑膩,幾不可握。 “太子......殿下......” 羅歌嘴唇翕動了幾下,未發出聲音,可柳知故從他的嘴型中看出了他的話。 身體倒下的一瞬,是山崩地裂的聲音。 柳知故忽地感覺后背一涼,低頭看去,卻是一把刀砍穿了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