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19節
虞錦堪堪踏下馬車,就見漆木正門“哞”地一聲敞開—— 一個黑發黑須、慈眉善眼的老者提步匆匆而來,他笑得滿臉褶子,朝沈卻拱手行了個虛禮后,道:“王爺可算回了,王爺此行可還順利?” 白管家上上下下打量沈卻,見其全須全尾,頓時松了口氣。 沈卻道:“此行順利,不必憂心?!?/br> “那就好,那就——”好。 白管家忽的一頓,余光瞥見一抹蘭紫色身影,亭亭玉立、俏而閑適,在諸多男子里格外打眼。 白管家眸色一亮,但很快,在瞧見元鈺清從后頭那輛馬車上下來時,他心里那點苗頭又被掐滅了。 這元言之什么都好,就是一身風流骨,去哪都能招朵桃花來…… 這點本事,倒沒教會自家王爺個一星半點。 白管家略有失望,隨后又道:“水已備好,王爺進府歇息吧?!?/br> 沈卻“嗯”了聲,扭頭朝虞錦說:“虞錦,過來?!?/br> 虞錦乖乖走上前,喊了他一聲:“阿兄?!?/br> 又朝白管家微微頷首,學著沉溪與落雁說的那樣喊:“白叔?!?/br> 聞言,白管家眉頭一揪,阿……什么? 不及細想,就見身后的侍衛彎腰拾起一枚藕色荷包,上前道:“三姑娘,您荷包掉了?!?/br> 白管家笑容一僵,哦,三姑娘…… 誰家的三姑娘? 嘶,不對啊…… 垚南與上京相距甚遠,王府里的丫鬟和侍衛或許不盡知沈家族譜,但他在沈家做事幾十年,是陪著當年的小王爺,也就是如今的南祁王從上京來到封地垚南,沈家究竟幾口人他如何不知? 哪來的三姑娘? 沈卻看白叔變幻莫測的老臉,頓了一下,只道:“讓人將拾星閣騰出來?!?/br> 白管家看了一眼虞錦,遲疑地應了聲“欸”。 虞錦隨沉溪與落雁去到拾星閣,隔著湖便是沈卻所居的瑯苑。 沈卻徑直往瑯苑走,先是將府里過問一遍,才道:“楚瀾呢?!?/br> 白管家一笑:“表姑娘近來勤學,日日到馬場練鞭,不過前些日子她鬧著要與秦都尉比試,都尉怕傷著她面子,左右是不肯,表姑娘氣急,鬧了場都尉府,一時不慎亂了馬圈,那些馬兒橫沖直撞的喲,愣是鬧得那些個護衛滿院子勒馬?!?/br> 沈卻眉梢輕壓,道:“胡鬧?!?/br> 白管家很是習以為常,又說:“老奴已命人傳話,姑娘想必已在回府的途中?!?/br> 沈卻沒再應話。 二人穿過回廊,白管家猶疑地張了張嘴,終是沒忍住,問道:“敢問王爺,那位姑娘是……哪家的三姑娘?” 沈卻步履稍慢了半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下,難得與他說笑道:“白叔若是問哪家的三姑娘,那恐怕是沈家的?!?/br> 白管家心驚:?? 沈卻又道:“撿的?!?/br> 他寥寥幾句述明了虞錦的經歷,不過未防生事端,將她是虞廣江之女的身份給抹去了。 聞言,白管家大驚,撫須道:“這姑娘是個可憐人,老奴定會遣人好生照料,據說這失憶之人不可大受刺激,如今她既認定王爺為兄長,不如先依她心意,以免生出亂子?!?/br> 沈卻靜了一下,頷首道:“她舟車勞頓,她身子許是有些受不住,請個郎中去拾星閣瞧瞧?!?/br> “欸?!卑坠芗也灰捎兴?,說:“恰好,姬大夫在別院?!?/br> 第16章 阿錦 虞錦,你好好說話?!?/br> 拾星閣原是一座荒廢的院落,臨著荷池,楹窗眺望到的房檐,正是南祁王所住的瑯苑。 瑯苑,書房…… 那些與邊城和父兄有關的密函,應當是放在書房。 她須得尋個機會進去一趟才行。 沉溪推門而進時,就看到虞錦正眼巴巴盯著荷池對面的院子瞧,她無聲一笑,顯然會錯了意,道:“姑娘安置好再去給王爺問安也不遲?!?/br> 虞錦倏然回神,接過沉溪遞來的紅糖水,含糊應了聲好。 沉溪又說:“白叔去請了姬大夫給姑娘診脈,說是王爺吩咐的,姑娘您瞧,王爺還是惦記您的?!?/br> 聞言,虞錦嘴角彎了彎。 她抿了幾口糖水,感覺小腹暖了,才問:“姬大夫是府里的府醫?” 一般而言,顯貴人家常常會養幾個郎中在府上,以備不時之需,這也無甚奇怪的。 沉溪遞過帕子過去,思忖片刻,小聲道:“倒也稱不上是府醫,姬大夫的父親是老王爺留給王爺的親信部下,前些年戰死,她又是獨女,王府對她多有照拂。姬大夫自小學醫,元先生又醫術精湛,她便常來向先生討教,久而久之,白叔便在別院給她安置了一間歇腳的廂房?!?/br> 沉溪又說:“不過姬大夫常于四處議診,行蹤不定,奴婢也鮮少瞧見她?!?/br> 這樣。 虞錦了然地點點頭,頤朝民風開放,對女子少以約束,行醫乃至習武也不在少數。 “吱呀”一聲,落雁道:“姑娘,姬大夫來了?!?/br> 虞錦應聲:“請大夫進來?!?/br> 落雁讓開身子,一白衣飄然的女子左肩背著藥匣進來。 模樣清秀恬靜,身姿端如松竹,乍看之下,很有一番柔美之感。 她微一福身:“三姑娘?!?/br> 姬長云走近,看清端端坐在梨花虐木凳上、臉色有些許蒼白的人。短短半個時辰,府里傳了個遍,說是上京沈家的三姑娘隨王爺一并歸府,可她與王府往來多年,竟不知王爺還有個三妹。 她輕輕皺了下眉頭,只覺得何處不對勁,但人是南祁王親自帶回的,連白叔都稱是三姑娘,姬長云很快就將疑慮拋之腦后。 虞錦朝她露了個笑,將胳膊伸過去,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道:“勞煩姬大夫跑這一趟?!?/br> 姬長云搖頭,邊診脈道:“三姑娘客氣。長云久居垚南,還是頭回見姑娘,姑娘是一直陪在太妃與老太君身邊?我上一回進京時還年幼,不知這么些年太君她老人家身子骨如何?” 聞言,虞錦微微一頓,沉吟片刻,正欲開口時,沉溪先答話道:“姬大夫有所不知,姑娘在隨王爺赴原州途中傷了腦子,將從前之事都忘了干凈?!?/br> 既然姬大夫尚不知虞錦身份,說明自家王爺并未言明,王爺都未言明,沉溪這個做丫鬟的自然要幫著一并瞞著。 虞錦配合地作出一副傷心樣。 姬長云有些訝然,但見狀又不好多言,只撿了些寬慰的話后,執筆寫下藥方子道:“三姑娘來了小日子,又舟車勞頓多日,氣血有虧,其余倒無甚大礙,按這方子抓藥,一日一帖便好?!?/br> 說罷,她拾掇藥匣欲要離開,恰見虞錦手心攥著的藕色帕子上提著“阿錦”二字。 小字旁還繡著一朵藍牡丹,盡顯少女嬌俏心思。 她匆匆一瞥,忽而怔住,呼吸猛地凝滯,記憶一下被拉至兩年前的一個冬夜—— 兩年前,邊境屢屢遇襲,南祁王親自掛帥反守為攻,連戰三個月,一舉殲滅蚩狼部敵軍,此戰大捷。 慶功宴當夜,杯觥交錯,篝火狐鳴,饒是沈卻也多飲了幾杯。 他并未醉得徹底,只人有些懶散,解了大氅,倚在院落的石桌旁,指腹一點點摁著眉心,眼尾處帶著一點醉酒的猩紅,不似以往那般凜不可犯,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誘人的欲望。 姬長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沈卻。 她端著醒酒湯走上前,輕聲喊他王爺。 卻聽他薄唇喃喃自語:“阿錦,阿錦……” 姬長云沒聽清,俯身下來推了推他,“王爺可是頭疼?” 只見男人那雙被掌心陰影覆蓋的眸子緊閉,劍眉蹙起,眼睫都是濕的。 姬長云愣住,才聽清他說的是“阿錦”。 一聲又一聲,一聲又一聲。 纏綿入骨,支離破碎。 她甚至能聽出他余音里的疼和苦,就像是用最鋒利的匕首從心口鉆進去,輾轉來回那般撕心裂肺。 也正是那日姬長云才知道,原來清寡如沈卻,心里頭也早就有了人。 不過翌日一早,他神色如常,似是全然不記得昨夜之事。 姬長云望著那絹帕上的小字,如驚雷在耳,久久呆滯。 虞錦順著的目光,狐疑地捏起帕子看了兩眼,道:“姬大夫,怎么了?” 姬長云驀地回神,看向絹帕的主人。 明艷張揚的模樣,似太陽一般扎眼,她與南祁王是最不相像的兩個人。 是她嗎,那個人是她嗎。 可她若不是沈家三姑娘嗎,那她是誰? 姬長云揚起一抹實在勉強的笑,道:“姑娘的絹帕樣式很別致,倒是少見的精巧?!?/br> 虞錦笑說:“閑來無事胡做的,姬大夫若是喜歡,我改日繡個新給你?!?/br> 姬長云應好,隨即慌慌張張地背著藥匣離開。 虞錦蹙了下眉頭,疑惑地瞥了眼藕色絹帕。 ======== 楚瀾一路勒緊韁繩騎馬狂奔至府邸。 方才聽到消息她便驚得下巴都要掉了,手里甚至還拽著練武時用的長鞭,從側門邁進,與候在此處的丫鬟道:“什么三姑娘?哪來的三姑娘?我何時多了個小姨?” 湘水是楚瀾的貼身侍婢,隨她往來上京,自是比王府里一般丫鬟要了解沈家內情。 她道:“奴婢在正門遠遠聽她喊了王爺一聲阿兄,落雁那丫頭方才去后廚要紅糖水,也是一口一個三姑娘,噢還有,白叔命人拾掇拾星閣,話里話外亦是三姑娘?!?/br> 楚瀾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