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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乘上一艘細窄蓬舟,她可能已經像冰一樣融化在水中。 蓬舟。 方才盧姑娘放出去尋找的她父親的蓬舟,原來一直還在,只是不在幽冥的人看不到。 大司命神像直接將整個側殿帶入幽冥中,長河是離鄉人魂靈的歸屬。 它通常是平靜的,不會翻起太大的波瀾,此刻卻隨著老婆婆主祭跳躍的動作,轉起漩渦,聚起水峰。 寫著盧姑娘名字的蓬舟,一下子就沒法繼續平穩行駛在幽冥之河中,盧雙運槳靠近盧姑娘,卻直接給水浪拍遠。 若非三只厲鬼竭力穩住,這細窄蓬舟大概會直接翻船。 眼看主祭壓制住了對面,任飛光焦急問道:“主祭,她身上這——” 盧姑娘避免了扼死之苦,但半邊身軀上依然纏繞著散不去的黑氣。 幽冥之河的河水沖刷,也沒能將這些黑氣洗去,不僅如此,這些黑氣還擴散得越發迅速了。 “這是借親人之緣傳來的咒,”主祭一邊揮動河水掀船一邊道,“只要還是親人就阻礙不了! “死去的厲鬼要帶沒死的親人一起離開!若不能現在消滅他們,盧娘子今后不佩戴符箓,怕是沒法出巫廟的門了!” 盧姑娘聞言,嘴巴開合,卻因為麻痹,說不出話來。 三只厲鬼并未停下的一聲聲呼喚里,黑氣已經蔓延到她的胸口,冰塊在肺腑間凝結。 突然有金光放出,一個藥瓶從盧姑娘胸前滾了出來。 上面屬于李氏的半只金眸徽記璨璨生輝,竟然一下逼退黑氣回到腰下。 溫暖取代溫暖,于是盧姑娘憋了很久的話一下子涌出。 “阿父,我一直想知道為什么!為什么你要帶著阿娘和小弟去死!” 她的聲音大到完全壓下了盧雙、盧家婦,和盧小弟的呼喚。 “但我知道了,還是算了吧!就算阿父你離開了,就算沒有阿娘和小弟,我亦能一人行走!” 一年的豐收遠遠不夠,只有盧家坡豐收也遠遠不夠。 “江北人皆身陷巨債,是物資貧乏之故……”物資貧乏,所以幾個商會聯合,拉著朝廷在背后撐腰,就能壟斷江北所有的買賣。 “推廣磷丹,可用來種糧,也能用來種麻,如此一來,百姓便能飯飽衣足,也無需借債了!” 盧雙這個年紀,是親眼看著江北百姓一步步淪落到不舉債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與之相反,權貴商人,反而收攏了更多田地,拿到了更多鋪子。 農人要種地,得先承認自己欠了他們一大筆,工人要幫忙,還沒拿到工錢就欠了許多。 盧雙作為文士,自是知道這片大地過去千百年的歷史。他閱讀那些記載,知道如今發生的,都不是新鮮事。 但是,真的沒有方法改變嗎? 盧雙一直嘗試著,作為他的長女,盧姑娘可以說是繼承了他的志向,甚至更有天分。 “我已經不想知道阿父是因何放棄,就算你們不在我身邊,我也能——” 有朝一日,看到整個大荒豐收! 盧姑娘,盧妙英,在心中許下如此大愿。 她走出失去親人的悲苦,腹中文氣亦變得渾厚圓潤。 于是纏繞她的黑氣再退去一節,如今只纏繞她左手手掌,并且她雙手不再打算掐死她自己。 盧雙似乎愣了一下,沒能及時維持蓬舟,小船傾覆,舟上三只沒有神智的厲鬼落回幽冥之河,在水浪間發出凄厲慘叫。 越是慘叫,黑氣越是反撲,盧妙英左手凍得黑紫,再驅不掉咒,怕是會壞死。 緩過來的少女從袖中掏出磷丹,對于她這樣的墨家文士來說,這磷丹就是她的“書”。 境界提升后,她終于有了反擊之力。 便在此刻—— 任飛光松開了她的手,呢喃: “原來如此,是我斬債的方式錯了?!?/br> 斬去過往之債,亦要能讓人不陷入今后之債。 他與盧兄多年不見,今日之前也沒有見過盧雙這位長女,卻不曾想到,三人竟走在同一條道上。 心劍就此恢復,長劍就插在地上。 任飛光握劍,拔劍,落劍。 虹光一閃,照耀側殿一瞬后消失,連帶側殿變得更加黑暗。 不遠處的耳房中,八千手救難觀音不小心摔掉了茶杯,滿心驚疑不定。 她“看”到長明劍斬斷盧家女與親人之間的緣,以此斷絕咒蔓延而來! 心劍竟能做到這般?! 洪福壽祿萬萬歲嘆息一聲,惋惜他將盧家人變作厲鬼這步閑棋沒發揮太大作用。 八千手救難觀音難得變容,竭力在洪福壽祿萬萬歲面前,掩飾自己發亮的眼神。 若能斬斷父女之緣,那也能斬斷三災與造物的緣吧? 她對聽從三災命令,顛覆這大荒等等,其實毫無興趣,卻無法違抗作為工具的身份。 什么李氏的天眼,什么東皇太一,都不重要了。 有長明劍在,莫非,借他的心劍,她能獲得自由? 作者有話要說: 盧妙英:我悟了! 任飛光:我悟了! 八千手救難觀音:我悟了! 洪福壽祿萬萬歲:??? 第56章 叁日(十七) 洪福壽祿萬萬歲并未發現八千手救難觀音心思急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