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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嚴重,不嚴重,”聽出關心的石青慌張道,“只是我丑人多見怪,雖然聽說書人講大司命乘清氣御陰陽,但沒有親眼所見,哪知道陰氣會是這模樣?!?/br> “嗯,說書人還會講這些嗎?”李朝霜言談間十分好奇,又道,“不過大司命御陰陽,御使的可不是陰氣和陽氣?!?/br> “不是陰陽二氣,那是什么?” 兩人一邊說,一邊慢步走進廟內,首先路過國殤義勇殿,然后是與河伯并列的山鬼。 南桂城供奉的河伯與山鬼,當然是本地瓏河的河伯,與周圍一片岑山的山鬼。會來參拜這二位的,一般是村里的獵戶與住在船上的漁家。 秋日正是牲畜肥魚長膘的時候,渴望一個好收成的獵戶和漁家,常常來此許愿。但石青扶著李朝霜路過這二位的殿前,卻發現,神龕內的神像雖然微微煥發靈光,庇佑整座神殿,但來參拜的百姓,和主持參拜的小婆婆,都不見人影。 她因為周身暖意而生出的信心忽然泄掉不少,只安靜地聽李朝霜在那里道: “與其說御使陰陽,不如說維系平衡。但平衡又很難維系,人世間戰亂,甚至僅僅是人心動亂,都會讓天平劇烈搖擺,生出許多妖魔鬼怪來?!?/br> 石青記起,這位異人老爺曾說過,他過去不曾聽聞有九千九生生怨母這尊邪神。 她下意識問:“人世間,現在已不平衡了?所以才生出這樣的妖孽?” 李朝霜道:“妖孽叢生,必然和天地平衡有關。但九千九生生怨母這樣的邪神,觀古今上下聞所未聞,我倒是不覺得,他是自然而生的?!?/br> 邪神不是自然而生,難道還會是人造的嗎? 石青覺得異人老爺這句話很難理解,卻不知道該從哪里問起。 繼續攀登臺階向上,他們陸續經過湘君、湘夫人、東君、云中君、大司命的拜殿。里面情景與瓏河河伯、岑山山鬼的殿前別無二樣——泥塑的神像分明在鬼域中保護住了整座神殿,卻不見應該躲在其中的、前來參拜的民眾。 ……人到底去哪了? 石青一時感到有些恐怖,低聲道:“我方才還以為巫廟里會安全些,考慮要不要接慈幼院里的孩子們過來?!?/br> 她只是呢喃,但不知道為什么,說出這句話后,石青突然感到,周圍的風好像停了,寒意則重了一些。 他們已抵達少司命娘娘殿。 也終于遇到第一個人。 不過,比起人,首先映入石青眼里,還是神龕下方,大灘大灘血泊。 巫廟主祭,那個在石青小時候,還常任由石青偷取貢品回慈幼院的慈祥楊婆,倒在血泊中。 這十幾年里,楊婆一直維持著雙十樣貌,未曾變老,足顯神眷,此刻卻一日白發,沾染斑斑血跡的嘴角邊,現出蒼老的法令紋。 好在她眼睛還在開合,好在她胸膛還在起伏。 “楊婆!” 石青驚呼一聲,想加快腳步。 李朝霜卻拉住了她,兩人腳步一緩。 但金玉相擊丁鈴當啷的聲音,已出賣他的動向。血泊中的楊婆猛地瞪大眼睛,看清了來人的樣貌。 雖然雙眸緊閉,但那五官! 楊婆從小巫勉強修行成巫祝后,曾上三島十洲拜見各位九歌。當時的大司命是李春暉,她和眼前的男子,眉眼有八成相似! 她驚疑不定,喊出來:“李家人?” 李是大姓,至于瀛洲李氏的名頭,很少流出到民間。石青聽得不明所以,又見楊婆眼珠轉動,看向了她。 楊婆眸光猛縮成針尖,喝道:“大人小心!這是石將軍家的青娘子,她是九千九生生怨母的化身!” 石青一時沒明白過來自己聽到了什么,一個呼吸后才驚道: “等等?什么?” 她僵在原地,先瞪著楊婆,又看向李朝霜。心思急轉,努力懇求道: “大人,你可千萬不要上當!我怎么可能是——” 石青一句話沒說完,方才她感到停下了的微風,帶著沁人骨髓的寒意,再度吹拂。 那一層巫廟帶來的溫暖,輕而易舉破掉了,殿前庭院青樟搖晃,陰影中,無數鬼魅竄動。 她們一個個浮現出來,竟然是李朝霜曾見過的、不久之前在阿暈院子門口探頭探腦的,那些瘦弱女娃們。 不復之前的白凈有rou,她們的膚色變得青黑,手臂變得干枯,頭發散落如水草飄揚,水草般的黑發下,是閃爍饑餓紅光的一雙雙眼睛,和長出獠牙的利嘴。 石青好似個正常人,嚇得后退一步, 然后她才看清,這些小鬼,竟是她慈幼院里的女娃。 “怎么會……怎么可能?!” 石青呢喃,好像她對這些朝夕相處的孩子,有著滿腔真情。 楊婆抓緊時間對李朝霜道:“大人,方才鬼域降下,我與九千九生生怨母的手下纏斗,雖然拜于她手,卻偶然得知了一些消息! “石熊的大夫人是他搶來的官家小姐,石青出生后,石熊的大夫人當場想掐死這個證明了她骯臟的孩子,據說孩子當時死了,后來不知為何又活了過來! “即便如此,石熊的大夫人也極不喜她,又因為他是女兒,石熊同樣不將她當一回事。石青六七歲時,大夫人將她趕下山,之后她就到了南桂城的慈幼院,混跡在一堆女童之中!最后竟帶一群孩子成立會社,自舉為頭目!借旁人對女童的不防備,在城里行坑蒙拐騙之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