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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青抿唇,五官更顯兇惡了。 因為她姑且能算南桂城一霸,慈幼院的女童們,雖缺衣少食,但不能說是南桂縣里最苦的人家。 而石青知道,別說大泰,只算南桂城里,過得比慈幼院里孩子們還差的人,有許多。 張麻子一家,便在此列。 石青深吸一口氣,滿肺腑水腥氣,道: “你也知道慈幼院,你家不養,給我養?!?/br> 張麻子和他背后的王小娘默然。 “慈幼院條件如何你們見過,以前收過這么小的孩子,好幾個,都是……都是像你家一樣,打算活埋或溺死的女嬰,現在長得還可以?!笔鄶蒯斀罔F道,“我人品如何你們知道,慈幼院里的姑娘,再如何也能有一口飯吃,學一門手藝。你們哪天想領她回去,如果她愿意,也沒什么不可以?!?/br> 張麻子回頭看看他婆娘,依然不做聲。 石青深深彎下腰,懇求道: “把這孩子給我吧?!?/br> 此時,只有江風吹著水草在明珠江里翻滾。 片刻,跟在石青身后,幫忙警戒的小丫頭,突然眉毛一抬,喊道: “青姑姑,那meimei一直沒哭過!” “!” 石青一驚,不再禮貌交談,直接用她高大的身材撞開張麻子,沖到王小娘身邊。 靠近一看,她頓時怒不可遏。 裹住女嬰的薄布,乃至女嬰本身,都濕透了,往下滴水。 滴的是血水,早在出家門前,張麻子和王小娘,就已經在產盆里溺死了自家女兒,出門不過為丟棄尸骨。 也就是說,石青剛出院子,聽聞這件事的時候,這可憐的女娃,就已經死了。 她怒發沖冠,搶過女嬰尸體,瑟瑟發抖地罵道:“你們兩個干什么??!” 王小娘又是一聲嚎叫,在抽泣中第一次開口: “……如果不讓她痛些,下次她又被少司命娘娘送給我,那要怎么辦?我得給老張生個兒子啊?!?/br> 當南桂城慈幼院的頭目……的院長,有六七年,石青已不是第一次聽聞這種話,但她還是忍不住說: “這是你的女娃!” 王小娘哭道:“正是我女娃,我才不愿她在這世道里受苦!如今的大泰,哪里有女人的活路!” 石青是從不認同這種說法的,她聽得磨牙,又問張麻子: “女兒養不起,兒子就養得起嗎?!” 從地上爬起來的張麻子,竟在她面前挺胸昂頭,大聲道: “兒子不一樣?!?/br> 他說不出個理所然來,又重復了一次: “兒子不一樣!” 這一對夫婦,還想搶走女兒的尸體,丟進江里。 石青朝他們呲牙,將他們給嚇走了。 最后,這江灘邊,只剩下抱著一具小小尸體的男裝女子,和垂頭喪氣的魚草丫頭。 好半晌,魚草問:“青姑姑,要埋了嗎?我可以湊三枚錢買棺材?!?/br> 石青默然片刻,道:“不能埋在這里?!?/br> 話音剛落,她忽然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問:“埋之前先等等?!?/br> 另一個有幾分熟悉的聲音則問:“我們晚到了?” 石青驚訝回頭,就見之前那個高深莫測的異人,被一俊朗少年背著,不知何時來到旁邊。 ……是我剛才走神了嗎?算練家子的石青想。 她可是修行過從劍閣傳進民間的武藝,五感遠比常人敏銳,整個南桂城,沒兩人能悄無聲息靠近她身邊。 但這少年人,背著一個人走過來,走到這么近的地方,她卻完全沒有發現。 阿暈放下走到一半就邁不動步子的李朝霜,好奇打量石青,看向她懷中小小尸體時,不由皺起眉。 李朝霜扶著他的肩下來,先對在場一大一小道:“失禮了”,然后才看向女嬰。 阿暈路上已經聽說有一群人想搶走他院子,本來是理直氣壯來找石青麻煩的,到了這里卻不再抱怨——抱怨他的院子又臟又破,肯定是這些鄰居的問題。 他仔細瞅了瞅,回頭和李朝霜交換了一個眼神。 打開第二層眼瞼,常人看不到的視域中,在石青和魚草丫頭旁邊,一青黑女嬰魂靈漂浮著,抱著自己尸骨的手臂,不愿松手,哭著想鉆回去。 她的哭嚎充滿對生的渴望,還有怨恨。怨恨自己眼睛尚未睜開,就已離開陽世。 哭聲聽得李朝霜怔愣,但這絕非此刻重點。 重點是,有一白骨扁舟行到江邊,行到石青和魚草丫頭面前,但石青和魚草丫頭的舉止動態,像是全然不曾看見。 這白骨扁舟上站立一戴鮮紅風帽,穿紅襖著紅裙的女子。 她風帽下的面容宛若霧氣,模糊不清,顯然是一只鬼物。 似乎是覺得這里無人能看到她的行徑,紅衣女鬼抬手,強硬將女嬰魂靈從尸體上扯下。 此時她紅襖袖口無風自脹,一只又一只血rou模糊的短手,一只又一只像是嬰兒手臂的短手,從中伸出,并發出了痛苦的哀嚎。 聽到到這哀嚎,女嬰魂靈開始用力掙扎。但紅衣女鬼的手,紅衣女鬼袖中伸出的短手,死死抓住她,要將她拖進不住滴血的袖口中。 看到這里,李朝霜松開扶住阿暈肩膀的手。 手剛抬起,早就忍不住的少年就一個箭步沖出,來到白骨扁舟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