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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幫書生,酸臭迂腐,自持傲骨,怕毀了名節,怕不留青白在人間,卻單單不怕死。 “有時候朕真想當個暴君昏君,將這些逆了朕意的人全都殺了?!?/br> 景仁帝的聲音帶著陰狠,在他身旁,袁公公本就彎著的腰更往下折,戰戰兢兢不敢說話。 可景仁帝自己也知道,他不能這么做。 事情已經發展到這般地步,哪怕他將違逆的人全都殺光,可人心是殺不死也蒙蔽不了的,反倒只會在史書上留下惡名,再供后人傳頌批駁,遺臭萬年。 就像早朝之上的那些諫臣,就差指著朕的鼻子罵朕昏庸無道,可為了做個明君,卻又不能直接讓人拖下去了事。 更何況,這些人就像野草一樣,是殺不光的。 “擬詔書,”景仁帝聲音嘶啞,“肇有皇王,賀明瑞庶,性邪僻,善無微而不背,惡無大而不及,今觀其事,斷非能改者,朕心甚憂,故行廢黜,再不用立。謹告皇天后土,宗廟社稷,欽此?!?/br> 景仁帝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他寄予厚望的太子為何會做出這等事,明明貴為儲君,朕甚至親自為他鋪路,未來天下一定是他的,任誰也不能奪了去,卻就這樣急切,連再等十幾乃至幾十年都等不了嗎? 下完旨之后,景仁帝好像一瞬間蒼老了很多,再也不像是之前那個正值壯年,冷硬肅穆的皇帝了,他的眼角像是突然就長出了細紋,背也佝僂下去,再也挺不起來。 他坐在大殿里,一直坐了很長時間,而與他相隔不遠的東宮之內,太子、不,應該是廢太子賀明瑞也正坐在桌案前,垂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事到如今,他也知曉是中了北狄人的計,可能在很早之前,早在自己第一次忍不住與他們合作的時候,自己就注定會有這么一天。 可如果再重來一次,賀明瑞卻還是不知道自己是否會與北狄合作。 因為他總覺得,就算不是因為這件事,他也總會有這么一天的。 而遠在邊境,到處都是殘肢斷臂,僥幸活下來的兵士收拾著戰場,同時也為下一場戰斗做好準備。 傷兵營里,也有更多傷得更重的士兵或昏迷或呻吟著,宛如人間煉獄,十幾名軍醫忙得腳不沾地,卻不知最后到底能救下來幾個。 謝侯爺的營帳之內,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端了出來。 軍醫終于取出了陷于謝侯體內的斷箭,為了能在人體內勾著,這箭尖略微上翹,所以不太好取,但所幸沒有粹毒,軍醫終于松了一口氣,又擦了擦冷汗,小心翼翼地繼續包扎。 謝侯傷在腹部,高熱不退,仍舊未曾醒來。 而剛被擊退的敵軍卻還伺機而動著,就像是草原上只要嗅得一點鮮血,就集體撲上去撕咬的惡狼。 凌安苑內,謝凌與仿佛夢有所感一般猛得驚醒,止不住地劇烈喘息,直把身旁的賀搖清也弄醒,被攬住回神之后,才發現冷汗已經浸透了里衣。 作者有話說: 今天第三更! 第90章 刀槍不入 三日之后,邊關戰況傳至內地。 謝凌與拿著密箋的手微微發抖,喉結顫動,末了只是抹了把臉,再睜眼時雙目微紅:“那日我夜晚驚醒,當時只盼望著我是想多了?!?/br> 賀搖清面容也沉郁,他看著面前這人發紅的眼眶,半晌只道:“是我食言了,沒保護好侯爺?!?/br> “怪你自己做什么,”謝凌與抬頭看著他,“父親既然上了城墻,想來已經有了準備,那種情境下誰也替不了。他離開皇城的時候就說,能上戰場是件好事,現在擊退了敵軍,等到醒來之后,想必也會欣慰的吧?!?/br> 可他這樣說著,眼眶卻分明愈來愈紅。 畢竟道理誰都懂,可擔憂卻絕不會因此而止。 賀搖清撫上他微紅的眼角,眼神堅定:“快過去了?!?/br> 謝凌與側臉,將面頰埋在他的掌心。 也許只有在這個人面前,外人眼中仿佛披著鋼筋鐵骨一般刀槍不入的謝小將軍,才能隱約露出一些脆弱來。 而就在此時此刻,府外傳來了來自于景仁帝的旨意。 ——卻是要召賀搖清入宮。 景仁帝當然也已經收到了戰況,若不是因為此,他也不會突然召見賀搖清。 賀搖清進殿的時候,景仁帝正摩挲著手中的一方鎮紙,雙目無神地看著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賀搖清俯身行禮,云鬢秀麗,長裙在身后迤邐拖地:“參見父皇?!?/br> 見景仁帝不答,還抬首往上看去,眸光純稚,在景仁帝看來,真是活脫脫的一個姿容瑰艷、不經世故的長公主,也真真是不負他多年以來的“教導”。 若按以往,他早該心中自得自滿,面上慈愛急切地讓他起身了,可今日卻只盯著賀搖清并不開口說話。 賀搖清面上不變,一寸寸掃過他頗為憔悴的面容,心中卻是痛快至極。 “起身罷,”景仁帝終于開口,目光中帶著試探與審視,“你現在...父皇好久都沒召你入宮了,這段時間過得舒心嗎?” 賀搖清只當什么都看不出來,露出一個笑:“駙馬對兒臣很好,還說現在邊關頻頻告捷,等到大軍凱旋而歸,就帶著兒臣云游天下呢?!?/br> “年輕人說什么胡話?!本叭实鄢饬艘痪?,想要繼續說些什么,卻又生生停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