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當初，他做下那個決定的時候，就應該知道，這個事就是有跡可循的未來。

    只怪當時的他太過年輕，太想當然，考慮的不夠全面，做事的方法也不對，才導致結果一路偏離了他的原計劃，走到今天這個局面。

    所以沈翼沒有怨言，也自認沒有資格有怨言。

    “不是我說，他就是一個養不熟的白眼狼，”齊慧看他低著頭，一副自責的樣子，越說心里越不舒服，又加了一句：“這么多年養大了他，我在國外也沒見他給我發過新年祝福?！?/br>
    沈翼聽完，驀然抬頭，眼神有點冷淡地看向母親，肅聲反問道：”你有養過他嗎？”

    齊慧聽了這話，臉色一僵，語塞半晌。

    她確實沒有養過，靳羽從醫院抱回家之后就是保姆在帶，后來就是沈翼在管，否則他們也不至于等到靳羽十五歲才得知真相。

    可是就算她沒帶，那靳羽長那么大，花的不還是他們給的錢嗎？

    她自覺自己有理，但她看著沈翼冷肅的表情，莫名地，這句話她沒說出口。

    現在不比從前，沈翼剛剛從沈家獨立，對外擁有自己的話語權，他已經是個不受沈家控制和影響的人了。

    說多了這種話，他可能會對他們產生厭棄感。

    不想爭辯這個惹怒沈翼，最后她換了話鋒：“是，我是沒怎么照顧過他，可你呢？你以前對他多上心啊，可這些年，你過生日的時候，他有給你打過電話嗎？逢年過節的時候，他有過一句關心問候嗎？”

    誠然他們工作忙，對靳羽沒怎么照顧，但她真的覺得自己想的沒錯。

    沈翼以前對靳羽多好啊，可他還不是離了沈家，轉頭就把這個哥哥給忘了。

    所以說，沒有血緣關系的那就是不親，不怪她們狠心。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們管?！?/br>
    沈翼眉宇間一片凝愁，說完，就閉了眼，煩躁地將擋板拉下來。

    “你自責個什么勁，你又不欠他的?！饼R慧的聲音從擋板縫隙間淺淺傳來：“虧你把他看的比小鈺還重，他哪有小鈺好，你過生日，小鈺還每年都親手給你做手工禮物，這才是真的家人，會時刻把你放在心上?！?/br>
    “……家人？”

    沈翼嘴角無聲地扯了扯。

    沈鈺不過是想搶小乖在他心里的位置罷了。

    他這心思，早在八年前就展露無遺了。

    .

    在走廊站立了不知多久，靳羽的記憶才被驅散，他被一道聲音叫回現實。

    只聽廳里突然有人吩咐道：“到時間了，把右邊窗戶全部打開?！?/br>
    這聲音突兀又清晰，一瞬間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無論廳里廳外，一時間，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側過身，看向右側窗外。

    靳羽也不例外。

    當他視線落在外面的那一刻，在看見外面的風景后，靳羽的眼神霎那間暗了下去，眼睫輕輕顫抖。

    他抿緊微微泛白的嘴唇，后腦一陣發麻，只覺后背冰涼徹骨。

    這座酒吧所處的位置雖然偏僻，但實際上周邊不算遠的地方卻恰好有一個超級繁華的地段——北城購物中心。

    只不過，酒吧與它隔著一座巨大的人工湖——濱海灣。

    打開的窗戶外，隔湖相望的遠處，高樓林立，燈火輝煌。

    此刻，遠處高樓外墻上的led顯示屏全都亮了起來，位置高低交錯，燈光不知從何處開始閃爍舞動，幾道巨大的光柱交織在一起。

    它們顏色各異，卻整齊劃一，不停地變換位置，卻很有節奏，像舞臺上舞者靈動的腳步，在天空漫舞。

    高樓下就是波光粼粼水紋蕩漾的湖面，這些變幻莫測的光柱倒影在湖面上，某一瞬間，天與地似乎交匯在了一起。

    湖岸上沿著湖與大地的交界線綿延起了一道道彩色光線，像燈網一樣，隨著水波浮動。

    這一場華麗的燈光秀歷時近二十分鐘，場景奪目而燦爛，極為吸引眼球。

    高樓外墻的巨型顯示屏上還同時顯示出了祝沈鈺二十二歲生日快樂的祝福語。

    雖然祝福的話語很簡單，圖案也不復雜，但這慶生的表演，聲勢卻不可以說不浩大，這其中花費的人力物力財力以及心思也都很巧妙。

    如領班所說，這是沈鈺的哥哥給沈鈺準備的驚喜，確實夠驚夠喜。

    鼓手看了直倒著嘶嘶抽氣：“這得花不少錢吧？”

    貝斯手沒說話，只是暗暗吐氣。

    饒是向來較為穩重的吳昊，見到此情此景也不免失了平靜：“是吧，光是能控制整個濱海灣的沿岸燈纜就已經很費錢了，而且這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br>
    這場表演持續了多長時間，靳羽不記得了。

    他站在走廊上，只覺得四肢僵硬，整個人如墜冰窟。

    縱然時隔這么久，八年過去了，他也依然記得沈翼在八年前他十四歲的生日會上和他說過的話。

    當時，沈翼也像今天這樣，送了他一場華麗璀璨的燈光秀。

    表演場地就在南城的海灣。

    只是，那個海灣比較小，沒有今天的場地這么大，表演也沒這么壯觀。

    但當時，幼小的他真的覺得那些光線堪稱是世界上最美麗的風景。

    美到靳羽覺得自己能記一輩子。

    那天表演結束，他坐在那，望著天空，遲遲不能回神。

    沈翼笑著問他：“喜歡這個禮物嗎？”

    靳羽點頭，再也沒有什么比那個禮物更讓他記憶深刻、更讓他歡喜激動地了。

    他必然是喜歡的。

    他回頭看著沈翼，很認真地回復道：“嗯，很喜歡，謝謝哥哥?！?/br>
    沈翼聽了，輕輕抱了他一下，在夜空下，抬手摸摸他的頭，問他：“小乖喜歡就好，以后哥哥也這樣每年給你慶生好不好？”

    當時，靳羽聽了，很高興地笑了，他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沈翼滿是欣喜：“嗯，好，哥哥，你真好?！?/br>
    沈翼只是看著他笑，跟著，他聲音低低地，似保證也似反問地和靳羽說：“當然了，哥哥不對你好，對誰好?！?/br>
    那一刻，這句話說的真像是一種諾言，幾乎要讓人相信永遠。

    “那哥哥以后有了嫂子，也還會對我這么好嗎？”

    可靳羽心里卻突然冒出來一股調皮的心思，于是，他多問了這么一句。

    當時，沈翼摸著他頭發的手頓了幾秒，莫名的，卻沒有更多別的動作。

    沈翼看著他，眼神微微暗了下去，良久后，他像是在做了什么重大的決定，然后微微笑著點頭，和他說：“嗯，哥哥會永遠都對你好?！?/br>
    說完，他又把手拿下來，手指蹭了一下靳羽的臉頰肌膚，保證似地補了一句：“只對你好?！?/br>
    靳羽當時被沈翼這話哄的眼睛都要笑沒了。

    他心想，哥哥可真會哄人，他才不信呢，都說有了嫂子弟弟就是外人了，畢竟嫂子才是陪哥哥度過終生的人，到時候哥哥肯定是對嫂子比對他好。

    不過，沒關系，靳羽想，他不會跟未來嫂子吃醋的。

    可話是這么說，雖然他心里也這么想著，但那一刻，他真的很高興。

    他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天下再沒有人比他更幸運了，他有對他最好的哥哥，什么都愿意哄著他。

    然而……時隔多年后。

    此刻，站在這里，清清楚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他才真真切切地再一次感受到——事實是如此的殘忍，命運是如此的愛嘲弄人。

    他才知道，卻原來，他所以為他曾經擁有過的，從來不曾真正屬于過他。

    這些東西都跟他沒有關系，這些東西只跟他是誰有關系。

    這種好只是對弟弟的好，弟弟換了個人，這好便也落在了別人身上。

    而他從頭到尾都只不過是個過客。

    是一個從遍身羅綺的熱鬧與繁華中擦肩而過，最后卻不著片縷的孤人罷了。

    “靳羽？”身旁，楊哥忽然拍了他一下。

    遠處五光十色的燈光秀已經落幕，靳羽出離的心神因這一下瞬間回歸現實，他扭過頭來看向楊哥。

    昏暗的燈光下，他的臉色微微透著僵硬，眼底也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覺的淺紅。

    看起來就像是一只曾經試圖徒勞掙扎求生，如今終于死心、徹底放棄了求生欲念的困獸。

    “外面表演結束了，待會該輪到你們進去表演了?！?/br>
    楊哥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看他樣子以為他不舒服，想到今天靳羽來的時候差點遲到的事，便拍拍他肩膀，寬慰道：“待會好好唱歌，別的你都不用管。估計等他們家里人來了，你們就可以退了?；厝ズ煤眯菹?，不行，明天就請一天假?！?/br>
    楊哥的話意有所指。

    靳羽抬眼看了他一眼，跟著垂下眼。

    他沒說話，只是手指在身側微微摩挲了一下，然后收起所有情緒，和眾人一起走到小舞臺上做演出前的準備。

    第6章

    大廳里并沒有什么人注意靳羽幾人。

    大家還沉浸在剛剛的表演的余韻中，甚至紛紛湊在一起小聲討論起這事來。

    “哎，沒想到沈翼對沈鈺這么上心??？”

    “是啊，我也沒想到，其實我來之前找過人打聽過，但他們都說，沈翼和沈鈺似乎關系不太好，說沈翼不喜歡沈鈺。我都當真了，還以為他們真的兄弟不和呢，沒想到居然是假的?！?/br>
    “看這過生日用心的程度，怕是當初沒戳穿身世之前的那個也比不上啊?！?/br>
    “那肯定啊，雖然我也不知道之前什么樣，但畢竟人家這兩才是親兄弟，有血緣的?！?/br>
    “你是不是以為沈翼還惦記著他以前那個弟弟呢？”

    “昂，是啊，他們不是說沈翼每年都會去靳家嗎?！?/br>
    “嗨，沈鈺好歹是靳家養大的嘛，不看僧面看佛面，我看多半是為了沈鈺才去的。再說了，就算是為了見見以前那個弟弟，那也沒啥啊，畢竟一起長大那么多年，情分多少還是有點的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