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宦 第7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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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之見她難得好言好語,想她是傷心至極,便趁勢而上,“是你沒見過什么市面,這世上又不止他一個男人,未必就他能救你、別人都是害你?” 云禾胡亂搽一把眼淚,斜眼瞧他,“我沒那么好的命,眼下連文哥哥也被我克死了,可見我是個災星。什么男人不男人的,我才不想,大不了,我剃了頭到尼姑庵當姑子去!” “到尼姑庵當姑子,豈不是辜負了大好的青春?”沈從之調笑,見她腮邊還掛著一滴淚,便抬手去抹。 在他意料之中,她慌忙避開了,警惕地瞪著他,“不要以為我同你好好說了兩句話就是與你講和,我告訴你,你這個人有多壞,我一輩子記得呢!” 話雖還硬,卻比往日多了絲俏麗的風情,沈從之又憐又愛,決定適當地收回手來,以待來日,“好好好,我是壞人,我專會欺負你成了吧?你進去吧,回頭我叫人找一找你的簪子,若找不著,我還是打一頂冠子給你?!?/br> 云禾撇他一眼,走出去幾步,又回眸,帶著淚花瞪他一眼,“才不要你的東西,你只管將我的東西找回來給我!” 一眼便將他魂魄勾倒,袖中的手緊緊攥著那根玉簪,“好,我一定盡心,你只管去?!?/br> 天晴日朗,云禾目中似有一絲紅線,勾勾纏纏地拉回,遄飛而去,裙似飄飏的帆,而背過去的笑,卻似一把剃刀。 畫堂似五月,寶篆香微動,夜,似在醉夢鄉中。沈從之倚在榻上,手上拈著那根細細的玉簪,左一圈右一圈地閑轉著,唇角的笑像剛解凍的梅梢,寫滿春意。 旋即響起一聲推門聲,只見宗兒哈著腰走進來,“爺,您叫我?” 沈從之收起簪子放下腿,“你去叫人打頂女人戴的冠子,這兩日就要給我打出來?!?/br> “這么急?” “你懂什么?”沈從之笑睇他一眼,嗓音透著愉悅,“如今要見她,多有不便,得尋個由頭才能見著?!?/br> 那宗兒眉心聚疑,挨近了一步,“爺說的這個‘她’是誰呀?”見沈從之的眼色微沉,他登時反應過來,“噢,爺說的云禾姑娘。小的知道了,小的這就叫人去辦!” 宗兒前腳出去,沈從之立時復掏出簪子細看。不想好夢總有人擾,須臾又見蔣長薇進來,行步有些遲緩,身后跟著鈴蘭。 那鈴蘭手上端著碗湯藥,蔣長薇先接來擱在炕幾,再捉裙坐下,“夫君今日又吃了不少酒?我叫廚房煮了醒酒湯,夫君吃一碗下去,明兒起來也不至于頭疼?!?/br> 炕幾上點著金蓮燈,炷如星火。沈從之依言將那碗湯藥飲盡,擱下碗來想說些什么,又沒什么可說。蔣長薇窺他一窺,見他無話,便捉裙起身,“夜里涼,夫君睡覺時千萬叫人在臥房里點著炭盆?!?/br> “好,你早些歇息?!鄙驈闹S口敷衍著,只等人告辭出去后,又摸出簪子來看,燭光在上頭溫潤滑過,好似一汪太陽下的水波,盈盈脈脈。 月兒皎潔,霜渡寒夜。陸瞻一行散席歸家,云禾一路將今日之事絕口不提,歸家便自往房中去。岔路上芷秋回眸好幾眼,看那兩個燈籠漸飄漸遠,心內有些疑惑。 “小心看路?!?/br> 這廂回頭,見陸瞻由黎阿則手里接了燈籠照在她腳下,拉著她的手。她順勢吊著他一條胳膊,擠挨著他的臂膀,“云禾這兩日有些怪怪的,按說這樣大的事情,她好得也太快了些。平日里她最煩往沈家去,今日倒自發著要跟去,在席上與那個蔣大奶奶有說有笑的,比我還殷勤些?!?/br> 陸瞻拉開斗篷將她裹在身側,入了院門,“或許她是想開了呢?不妨事,你要還擔心她,叫丫鬟盯著些,別的事情,你也幫不上什么忙?!?/br> 進了屋子,芷秋自往臥房里換衣裳,陸瞻則帶著黎阿則往東廂書房里去,“有什么事兒?” “干爹,”阿則刻意壓低聲息,“護送韓大人的緹騎回來說,韓大人染了疫病,病倒在驛館里,請了大夫吃了幾副藥,不見好?!?/br> 陸瞻將手搭在案沿,淡淡蹙額,“在蘇州請個經驗老到的大夫連日趕過去,先將他的病治好要緊?!?/br> “兒子也是這個意思,下晌已經讓一位姓尤的大夫隨緹騎趕了過去?!?/br> 案上黃燈照著陸瞻一半的臉,另一半陷在晦暗中,“韓大人在蘇州時就時常與得了疫病的病人接觸,平日里一向很小心,每日吃著防疫病的藥,怎么會忽然染上這個???你叫那兩個緹騎查查,少不得是有人暗中動了什么手腳,若是龔興的人,務必將他咬死?!?/br> 阿則領會,應笑而去?;胤繒r,見芷秋已臥在床上,被子掩在胸口處,里頭是一件檀色掩襟寢衣,隱隱約約透出藕粉的肚兜,正卷著本詩詞在看。 陸瞻洗漱完上床,心內猶豫一陣,到底什么也沒提,只將他往懷里帶一帶。芷秋放下書翻在他胸膛里,指端沿著他的鼻梁輕柔地往下滑,“這么晚是有什么事情嗎?” 燈影迷離,淡淡倦意,他抓住她的手側目,輕而緩地笑,“沒什么事兒,就是些衙門里的公務。隔壁韓家的禮你是不是還沒送?” 她驀然將兩眼大睜,“哎呀!你不提我都忘了,盡忙活那些不沾邊的人,竟忘了大娘和雛鸞?!?/br> “明日去一樣的,將我昨日拿回來那些緞子送一些與他們?!?/br> “這倒是正經,好叫雛鸞春天裁衣裳穿?!?/br> 風搖響芭蕉,芷秋滿足地闔上眼往他懷里縮一縮,貼著他穩固堅實的臂膀,長夜在溫暖中便不再漫長。 隔日果然備了大禮坐了小轎往韓家去,那謝昭柔正在屋里支銀子給買辦,聽見芷秋來,忙吩咐著備了果品茶水翹首以盼。這廂守著門口,廊下見著人影,便迫不及待地就迎上去將她請到榻上去坐。 退了下人,謝昭柔心兒惴惴地揪著帕子問:“芷秋姐,可是我家爺有消息了?” 芷秋拂一拂衣裙,將她嗔惱一眼,“你瞧你,懷著孩子呢還這樣心急。你放心,我們陸大人派了鎮撫司的人一路護送,這還沒到京呢,等到了京,也是拖著先不審,這里請銀子的奏疏已經遞上去了,只等到京皇上批了,韓相公就沒事了,還回蘇州來!” 話雖如此,謝昭柔還是有些不放心,卻不好太麻煩人,只惶惶將頭點一點,“謝謝芷秋姐費心?!?/br> “好了,不要想這些事情,眼下家中都是你在支撐著,你這么多心要cao,何必再自尋煩惱?”芷秋提起帕子招一招,就見幾個小廝抱著一堆東西上來,吃的用的不在少數,另有好幾匹光鮮亮麗的緞子。 東西擺放完,雛鸞也到,穿著櫻花粉對襟襖,牙白的裙,梳著烏光光的頭,綴著幾個小花鈿,外頭打扮得光鮮體面,可衣裳地下卻是一副輕飄飄的骨頭。 一見芷秋,先是有些發懵,片刻記憶回涌,適才走到面前,“姐,快到年節了,你們家里不忙?還有空到我們這里來。云禾呢?” 芷秋招呼她到身邊來坐,“你瞧瞧,人情世故你是半點不懂?這年節下,自然是要來看看你們的。云禾本是要來的,早起有些咳嗽,就叫她在家睡一會子。這幾日不見,我怎么看你有些瘦了?” 不單芷秋見她瘦了,就連謝昭柔也見她有些脫相,“二娘,二哥往京里去,我這些時也不得空照管你,你是不是沒好生吃飯?” 雛鸞偎在芷秋邊上,將頭搖一搖,“飯是吃的,只是有些沒胃口,吃得少些?!?/br> 芷秋恐她是記掛韓舸,忙拂著她的腮安慰,“你該好好吃飯吃藥呀,韓相公不過兩三個月就京里回來了。倘若他回來瞧見……” 下頭有什么話懸在嘴邊,礙于謝昭柔的面,到底適當緘默。 ▍作者有話說: 下章方大人就出來了~我方大人命大,死是不可能死的。 第77章 紅愁翠殘(九) [vip] 隆冬寒嚴北風緊, 下晌雨裹玉霜,冷到人骨頭縫里。芷秋去后,謝昭柔與雛鸞坐了一會子, 憐見瘦影伶俜, 謝昭柔心有不忍, 端了碟鮑螺叫她吃。 “近日因家中年節的事情,我是晝夜擔簦, 也沒功夫照管你,你也該自己照料好自己呀, 怎的瘦得這樣子?倘或二哥回來,豈不是要怪我粗心?” 小鳳立在一邊, 似有話要講,不想雛鸞暗中睞她一眼,自己撿了快點心,吃得滿嘴渣,眼彎彎地笑,“我是想二哥哥了所以沒什么胃口, 大娘只管忙你的, 不必費心照管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會自己照管好自己的?!?/br> 外頭簌簌翳雨,下得人心發寒,謝昭柔滿腹的苦說不出,只得自己擔, 一時沒功夫照管她, 只是囑咐, “二娘, 你聽話些,眼下二哥不在,家中一攤事情。老太太與太太近來身子骨又不大好,你是大姑娘了,別再叫我cao心,好嗎?” 說著,扭頭對外頭丫鬟喊,“晴青,你將昨日得的那兩支宮花拿一支給二娘戴?!?/br> 廊外晴青應聲而來,將雛鸞瞥一眼,踅入臥房捧了個匣子出來遞給小鳳。二人拿了東西,福身出去,走出這院兒,發現沒帶傘,兩個人牽著袖蓋在頭頂一路跑回房去。 屋里倒是暖和,只是嗆人得緊,甫進廳室,兩個人開始咳嗽起來,轉到臥房里,里頭沒擱炭盆,又有些冷,小鳳忙去倒了盅熱水來,侍奉雛鸞換了衣裳,另拿件銀鼠斗篷為她披上,再抱了個湯婆子給她,忙完這些,兩個人才坐到榻上。 伴著湯婆子里嗆人的炭味兒,雛鸞還嗅見了一股熟悉的沉香,扯著斗篷一瞧,原來是韓舸素日披的那件。 她笑一笑,將腿盤到裙里,“小鳳,你說這事情怪不怪,我麼,明明都快忘記二哥哥長什么樣子了,卻記得他的衣裳?!?/br> 小鳳正怨懣難當,哪里有心思應付她這些傻話,只把唇角一撇,嗔她一眼,“方才在大娘屋里,芷秋姑娘也在,您為什么不照實話講?那起勢利眼的下人平日里都給您吃的什么?全是些爛菜根子!連點油星也不見,您不瘦那才有鬼了!” 窗外淅瀝瀝下著雨,一張髹紅的榻冰人得緊,雛鸞掣緊韓舸的斗篷,就覺得是他在抱著自己,心滿意足地笑,“他們是看不起咱們的出身嘛,二哥哥眼下不在家,自然不會給我好臉子的,我不去招惹他們就好了呀。你別急,等二哥哥回來,咱們就有好日子過了?!?/br> “姑娘真是傻到沒個邊,菜蔬炭火,原是咱們屋里該有的份例,大娘都沒克扣咱們的,憑什么叫一堆下人欺負了去?別的倒也罷了,就連您每日吃的藥,他們都將里頭的黨參黃芪揀了出來,合該告訴大娘,打他們一頓才是??!” “算了吧,你瞧大娘忙得那樣?!彪r鸞仍舊笑呵呵地樂著,鬢上濕漉漉的雨水被湯婆子熏出一縷煙,像天宮里無憂無慮的小神仙,“等二哥哥回來就好了,二哥哥快回來了吧?” 小鳳氣不過,隨口答著,“大約年后就能回來吧?!?/br> 二人傻坐到天暮雨住,滿園煙霧成迷,像一個解不開的困局。 晚飯吃過,雛鸞的藥還沒送來,小鳳坐不住,便往廚房里去催,一路沾泥帶水不在話下,本就窩了一肚子的火,誰知到廚房卻不見人影。 她循著藥香摸到一間耳房,正要捉裙進去,乍聽里頭一個熟悉的聲音,“王婆子,你別怕,她原就是個賤人,配使什么好東西?她的那些份例,你自己搬回家去,喂貓喂狗,也不便宜她!” 小鳳稍一辨就聽出來,這是謝昭柔的貼身丫鬟晴青,平日里就愛吊著眼瞧她們,原來是她從中使壞…… 她又將耳朵貼在門上,緊著聽見那王婆子奉承巴結的聲音,“姑娘最是一身肝膽,咱們是書香門第,這樣不干不凈的人進了咱們家的門,還這樣受寵,傳出去只怕叫人笑掉大牙呢。咱們二爺被這小母雞迷了心竅,咱們奶奶又是菩薩心腸,還只有姑娘你明事理。姑娘既如此說,那我就更沒什么好怕的了?!?/br> “原就該沒什么怕的,你怕什么?你怕她告訴奶奶太太?你放心,打我們姑爺上京去,太太就沒心思cao心這些事情。我們奶奶跟前有我呢,即便她真到奶奶那里說些什么,還有我頂著?!?/br> 小鳳只覺一個身子涼成了塊冰,半晌動彈不得。等到神魂歸體,才折返回房去。雛鸞正在榻上描韓舸的字,見她甩著淚珠子進來,忙擱住筆,歪著臉窺她,“小鳳,你怎么的了?” 窗外天色半昏,案上一盞銀釭偏偏顫顫地立不住。小鳳走下去將臥房的門吱呀闔上,抹了兩把淚,將方才所聞詳述而來,講完抽抽鼻翼,“姑娘,晴青是大娘娘家帶來的人,保不住她的意思就是大娘的意思,這是人家故意要整咱們呢!” 夜一到,屋子里益發冷,雛鸞的心浮在冰涼的空氣里,上下沒個著落,卻說:“這是你自己揣度的,按你講的,大娘恐怕不知道這個事情,不要壞心去想她。罷了,你往后不要到廚房去了,飯和藥,什么時候送來我什么時候吃,又不是忍不得?!?/br> “您又要忍著?!” “不忍著怎么辦?”雛鸞踅到床前抱了床褥子搭在她身上,“小鳳,你怕是忘了咱們是個什么身份,可我不敢忘。出嫁時,媽耳提命面說給我多少話,叫我凡事多忍,我們這樣的出身,與人爭是爭不贏什么的,混個日子過而已??晌壹捱M來,二哥哥不曾虧待我一天,就是為了他,我也要忍一忍?!?/br> 這般說著,喝進一口風,開始咳嗽起來,小鳳忙去探她的額頭,想是方才淋了點雨,她身子又不大好,竟然發起燙。小鳳急了,將她推到床上,又是燒水、又是加被、又是擦身…… 忙碌中,雛鸞將眼望向窗外,只見濕漉漉的煙霧中,天色倒下來,像一口巨大的棺材板,將人終身困死在里頭。 冬天的夜格外漫長,好在淺園早已張燈結彩,各門戶上皆換了大紅宮燈,映襯著年節的喜慶,酉時便將這些燈都點上了,將一個不是家的地方照得似個家一樣。 就連云禾也靠這些白甃黃燈烘托著虛假的熱鬧,可稍一聽,滿室回蕩的全是孤清。幸而云禾已經熬過了許多個孤寂的歲歲年年,她有豐富的經驗來應對這些穿腸的寂寞。 她在斗帳之中睜眼閉眼,好幾個回合無法入睡后,便披著件大氅起來。望窗外,今夜無星,只有濃云蔽月,月下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像那些漫長的舊年景一般黑暗。 她的黑暗中曾有一顆星,卻也不過是一場回光返照。絕望中,云禾翻開了方文濡從前寄來的書信,打開一封,起始便是“吾妻云禾”,又一封,還是“吾妻云禾”,像在他的墓碑上落款了未亡人之姓名,她被標記為他的遺孀。 “姑娘?!?/br> 抬眼見驪珠端著熱水走來,擰了條面巾遞給她,“姑娘又在瞧這些信,還是收起來吧,省得瞧了又哭?!?/br> 話音才落,就見云禾面上行行復行行,淚濕長襟,“我不想瞧的,可要過年了,不知道他們下頭過不過年,我想著給他燒些錢。驪珠,你穿件衣裳,陪我到院子里去燒點東西給他?!?/br> 驪珠暗嘆一口氣,無話可勸,抽身去撿了些現成紙錢元寶。云禾又到柜子里翻出件藍灰的圓領袍,一齊走到院子里頭。北風撲朔,搖得墻根底下一棵銀杏簌簌作響,驪珠將燈籠靠在樹下,隨之照亮了一塊燒黑的土。 “姑娘,您真的要到長園去?” 火光漸漸照明云禾淚汪汪的眼,里面絞著絲絲縷縷的恨意,“當初文哥哥本應留在蘇州補缺的,要不是沈從之從中作梗,怎么會將他調到滾刀子似的地方去?或者,就是他暗中害死了文哥哥也未可知!” “您也保不準不是?何必為了拿不準的事情堵上自己的前程?”驪珠墩下來,一沓沓遞著紙剪的銅錢。 云禾側目望來,熊熊的火舌投在她帶淚的眼中,仿佛活活燒死了一段希望,“我還有什么前程?這輩子也就文哥哥不嫌我,除了在他身上,我還能往哪里去找前程?” “可就算您去了長園,查清楚事情是沈大人做的,又有什么用?難不成您要去報官?您可別忘了,他父親是內閣首輔,您就是要告,誰敢接這樁官司?” “這里告不倒他,我就到別處,別處還告不了,我上京告御狀,姐夫是皇上跟前的人,少不得求他告上去,我就不信,這世道就沒有王法可講?!?/br> 說畢,她又扭頭擦了眼淚叮囑,“我的事情不許跟jiejie說一個字,若是沒找到什么證據,反倒連累了jiejie姐夫?!?/br> 哭腔如鶯,眼淚滾落在火堆里,噗呲一聲,火焰高漲,跳躍在云禾的臉上,似寸寸斷裂的錦繡。 繡錦展開,似一副如夢如幻的瑰麗畫卷,上頭用銀線紡滿著繁織叢脞的太平有象暗紋。旋即有一束陽光由上頭滑過,照出一片珠光寶氣,以及好幾雙貪婪的眼睛。 方文濡立在船艙門上,只見成堆成堆的絲綢靠墻放著,廳中央擺著幾張梳背椅,正上是一張寬大的榻,上頭精雕細縷,是大朵大朵繁茂的牡丹。一匹雨花錦在炕幾上展開,幾個挎刀的??苡么植诘氖譅幭鄵徇^上頭繁華的暗紋。 “進去!” 身后的手一推,方文濡趔趄著朝前跨了幾步,艙內的人登時端起眼來將打量他一番。 榻上為首那人約莫四十來歲的年紀,留著一條半尺長的須辮,辮上串著幾顆紅珊瑚細珠,說話時,那辮子前后翹起來,“這就是市舶司的副提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