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宦 第4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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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個貴女,倒不稀罕這些?!?/br> 云禾氣得膝蓋發酸,輪著拳頭捶,一眼不瞧他,“那多謝你,你請回吧,我一會子慢慢看?!?/br> 得了逐客令,沈從之反倒安然地支起條腿在榻上,擺明是不走,還笑得十分得意,“你就不問問,我在京里有沒有撞見你那位狀元郎?” 倏聽‘狀元郎’,云禾心下大喜,忙不迭地轉眼過來,目中閃爍起漫天的星光,“他中榜了?他中榜了是不是?!” 沈從之愛慘了她這副模樣,似乎是黑暗中驟然亮起的火種。他見過了太多凌波殿前的湘妃面,卻偏愛了這苔痕階前的野神仙。 他過于留戀她眼中閃爍的期盼,故而刻意等了許久才答,“中了,一甲榜首,新科狀元郎?!?/br> 一個煙花驀然在云禾心內炸開,絢爛地綻放在嬌顏。不過須臾,笑眼洇卻起了潮乎乎的水氣,吧嗒吧嗒墜下淚來,“他中了,他果然中了……” 區區一個狀元郎比起沈從之這等仕宦之家的富貴子弟不算什么,他們握著比狀元郎更無上的權力,甚至足以擺布他們的命運,故此,他無法理解她的欣喜。并且,準備扼殺了她的欣喜,“你怎么不問問他如何還沒回來?” 云禾有一霎的驚愕,她的確該問問他的歸期,可她有一股埋在心底的懦弱。她不敢問,長時間了無音訊的別離已經吞噬了她的信心,何況一轉眼,他們已經隔了富貴王權的距離。 她說:“大概是被什么事絆住了腳吧……他會回來的?!毕袷菍捨孔约?。 淚痕劃開了她胭脂勻凈的臉,沈從之噙笑欣賞著這種破碎的美感,像一位暴君,毫不留情,“是被婚事絆住了腳。你大概還不知道,才一放榜,他就成了京里炙手可熱的人物,好些個官宦之家都想梳攏他做女婿?!?/br> 他的聲音就成了一根繩索,逐尺逐寸地勒緊了云禾纖細的脖頸,“禮部郎中樊大人有一位千金,妙齡十六,待字閨中,他十分看好你這位狀元郎,因我在蘇州任職,便托我與你這位狀元郎說和。別看這位樊大人只是個五品官,可與朝中好幾位大人是親戚,你這位狀元郎封什么官、拜什么職少不得靠他安排。前幾日我在路上碰見他,與他說了此事?!?/br> 煙雨巷有那么多前車之鑒,千古流傳的風流韻事里那么多負心漢,云禾心里大約已經有了答案,卻仍帶著一線希望,“他怎么說?” “他什么都沒說,接了樊大人的帖子,忙不贏地轉道去了揚州,跑得比狗還快。正巧,那位樊大人此刻就在揚州?!?/br> 良久的沉默里,云禾將一顆頭垂得低低的,烏云堆的發髻里,攢著幾顆黯然的珍珠,滿園春色,似乎都死在她的眼里。沈從之歪著頭看她,好像在看一只正在歷經死亡的鳳凰,他有信心,她遲早還能在他這團烈火中涅槃重生。 可云禾暫且還想不到那么遠,她只覺有一場天旋地轉,將她兜倒在其中,那些過往走馬觀花似地在她眼前旋過,每一幀里都是方文濡,他的笑,他的眼,他溫熱的手,他永世不滅的聲音——他說“等我?!?/br> 洶涌的什么由云禾胃里涌出來,令她彎下腰直打嘔。恰時驪珠端茶進來,忙替她捶背,“姑娘、姑娘怎么樣?先吃杯茶壓一壓?!?/br> 云禾摸出條帕子胡亂抹了嘴,呷一口茶,對上沈從之攢得死緊的眉心,“沈大人,我吃多了酒,瞧這一地的腌臜,就不送了?!?/br> 言訖,撳著翻騰的胸口碎移蓮步進了臥房,驀然整個身子一軟,倒去帳中,頃刻間,世界天塌地陷、粉碎成灰。 畫樓外,春笛如初,鶯燕如舊,在什么都沒更改的表象下,總有芳心成灰,一顆、又一顆。 而婚期將至的幸福感卻鋪天蓋地地覆蓋著芷秋,令她成日間有些坐不是、站不是的踞蹐起來?;蚴浅弥鴽]人時拿出喜服冠子、蓋頭、乃至一雙繡鞋再三檢點、或是憂心那枚紅珊瑚佩子的行蹤,總之是倏悲倏喜、倏笑倏哭。 又豈止她?甚至連整個月到風來閣都有些風聲鶴唳,生怕臨了出了什么差錯??汕蛇@日,陸瞻的黑靴剛踩上樓廊,正要往芷秋房中去,不想由哪里躥出個朝暮,身姿曼妙地旋到他身前,毫不客氣地展臂將她攔下。 原想她是來要零用的,陸瞻正欲解囊,誰知她將下巴一挑,歪過臉去,“姐夫不要賄賂我,我不吃這套。mama講了,再有五天就成親了,不許姐夫同jiejie見面?!?/br> 枝上鶯飛,廊下風篩,陸瞻的普藍的法氅翩翩,遠遠朝游廊盡頭望一望,放軟笑臉,“我有事情同你jiejie說,請放我去?!?/br> “不成,”法不容情,朝暮將他推了幾步遠,“媽講,這時候見面,恐怕不吉利,有什么事情等五天后再說吧,屆時隨你們說多久,我們也不管?!?/br> “是急事,你許我進去,這個給你?!?/br> 陸瞻摘了腰帶上嵌的一顆碩大明珠,在朝暮眼前晃一晃。不想平日里見錢眼開的小倌人忽然剛正不阿起來,忍痛收了眼,“哎呀姐夫,不要收買我,神佛的事情,可馬虎不得!” 春色鎖窗,芷秋正倚在窗邊折一片銀杏嫩葉,倏聞陸瞻聲音,喜得拋葉棄窗,站在門簾子后頭喊他:“陸瞻?” “是我?!标懻罢驹诶认聭?,驀然生出新婚燕爾之喜,一片簾子卻擋住了相思意。 “你來做什么?媽說不許咱們見面?!?/br> 實則無事,臨了倒編出個由頭來,“我是來同你商議著將你的東西打點好,我好派人過來搬到園子里去?!?/br> 芷秋細柔的聲音被穿堂風吹了出來,“曉得了,已經在收拾了,回頭叫小桃良跟著你的人一道過去鋪床,你再派車將她送回來?!?/br> 二人隔著一丈廊及一道簾子,你來我往地,將朝暮說的直慪氣,推著陸瞻往樓檻口去,“好了好了,什么話講不完,憑白害我在這里聽,只恨不得將我兩個耳朵掰了去!快走吧姐夫,橫豎就是四五日,往后一輩子都在一起,何苦現在點我的眼?” 桃李杏風,吹著陸瞻抱憾而去。芷秋獨在房中,指揮著桃良打點行禮,叫來姊妹們,分散一些頭面收拾。眾女鶯聲咋咋,牡丹初結,薔薇正艷,喧闐個春閨院宇。 眾人正興致勃勃開了芷秋的妝奩撿珠鈿,獨有婉情敗興而去,芷秋懶得理她,單撿了一支玉蘭銀簪子遞到云禾面前,“這個給你,你往日就愛我這個,同我討了多少回?如今就給你了,歡不歡喜?” 并未見云禾咋呼,只是接了去懨懨一笑,“謝謝姐?!?/br> 芷秋心疑,挨著榻上坐下,朝眾人笑喧,“罷了罷了,你們吵得我腦仁直疼,全拿出去,到廊上去撿吧?!?/br> 這廂扭過頭來,將云禾細細窺探,“這兩日我瞧你有些不精神,可是病了?若是病了,告訴媽一聲,請個大夫來瞧瞧,別老拖著,仔細小病拖成了大病就不好了?!?/br> 屋內攪閑風,吹亂得一頭烏云蓬松。云禾滿懷愁苦,卻想芷秋大喜之時,倒別連累她不高興,只憮然一笑,“沒什么,就是想著雛鸞才去了,如今jiejie也要去,舍不得jiejie,就有些傷感起來?!?/br> 姊妹多年,頗練就了兩副心有靈犀的心腸,芷秋不大信,偏著臉瞧她,“真的?不是為什么別的事情吧?” “不是,姐又不是不曉得,我麼是個凡事不大往心里去的性子,什么事情呀值得我愁?就為這個,不為別的?!?/br> 芷秋拈了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撲著,“我猜是為了方舉人還沒回來的事情?你也別多想,他要是中了榜麼,大約是要同報喜的隊伍一道衣錦還鄉的。一個隊伍拖著那些人,難免腳程慢些,再耐著性子等兩日,他總會回來的?!?/br> 乍一聽這個名字,云禾的心又往下墜了一層,一天一天直墜入個永不超生的地獄??蛇@就像左躲不過、右避不去的一場水災,云禾孱弱的骨頭每天都在被浪頭拍來拍去,深溺苦海。 為著方文濡歸期將近,避無可避地,人人都要來打趣一句,“喲,等你們狀元郎回來,你就要成狀元夫人了?!薄霸坪?,飛黃騰達了可別忘了姊妹吶!”“回頭等你們狀元郎跨馬游街的時候,可要占個好位置啊?!?/br> 那些不知情的善意調侃皆如三尺長釘,將云禾釘在了風雨蝕骨的刑架上,而她只能血和著淚往肚里吞,掬出一往如舊的笑顏,“姐,你別多心,我都等了這樣久了,難不成這個節骨眼還等不起?真是因為不舍得你們。想一想,咱們姐妹一處長到這樣大,還沒分開過,在這蘇州府過兩年,你總要跟著姐夫去京里,往后半輩子,咱們恐怕就再難見了?!?/br> “我在蘇州一日,咱們姊妹自然還能時常廝混一日。等我去了,我叫人用小轎抬你去園子里玩,咱們還能一桌吃、一床睡的?!?/br> 細說此節,二女折愁傷懷,撲簌簌眼淚拋,線線春雨綿綿來,潤了飛檐,濕了花墻。 可憐玄月上青樓,滿園迓鼓喧囂,絲竹鬧闐。畫房里寶鼎篆煙,風撲繡簾。自云禾去后,芷秋傷感未愈,閑執玉簫,臨窗吹愁,吹得西樓月斷,離情消瘦。 忽聞有人叩門,芷秋迤然去開,只見陸瞻背月而來,黛色圓領袍滑過她的眼,閃身進門。芷秋忙朝廊下窺望窺望,闔上門,“不是叫你不要來嗎,過幾日我就去了,有什么事情這樣急?” “唔……”誰料旋身,就罩來一個影,將她撳在門后,叩來一個吻。 不知何故,婚期越近,陸瞻越有些忍不得。晌午沒見著她,光聽見一個聲音?;厝ズ?,這聲音就成了個奪魂煞,時時刻刻響在他腦子里,燥得他連夜就吩咐套了車,趁著樓下忙做一團便偷上樓來。 此刻間,滿腹相思成了滿腔火焰,一個字也不叫芷秋說,只將她貼在門上親。相吻間,芷秋一副骨頭漸軟,嗚嗚咽咽地軟在他的臂間。良久有些喘不來氣,兩個手輕推他,“陸瞻……” “嗯?”相貼的雙唇間,陸瞻泄出一縷笑,稍退一分,眼睛近近地琢磨著她兩片滴血的腮,“怎么了?” 他的聲音暗啞而輕柔,帶著一絲惡劣的笑意,像香爐里的一縷煙,將芷秋熏的神魂失了方向,縮著一副骨頭不作聲。 陸瞻垂下頭去找她的眼,勾起她的下巴,像抬起一朵帶露珠的花,旖旎的顏色使他心神漪蕩,他又貼上去吻她,少了暴烈,多了纏綿。 guntang的呼吸中,他的指尖牽著靈魂,好像在門后頭找到一片洇潤花園,逼仄而擁擠的山谷里流淌著溫暖的溪澗,它們裹挾著他,引領他往前、再往前,在不斷的進退間。 盡管他無法真正意義上的抵達這座隱秘的天堂,但他仍然在她兜兜轉轉的吟唱中,找到過前所未有的愉悅。一種憋悶的、壓抑的、瀕臨決堤的快意險些吞沒了他。 差一點。 大多時候,希望與絕望,似乎就在這咫尺之間。 ▍作者有話說: 希望在鄭州的小可愛們生命財產都平安,千萬要注意安全哦,珍重! 第52章 東筵西散(四) [vip] 銅壺玉漏, 滴盡小樓春宵,一夜,對于某些人說短在方寸, 卻對某些人, 是長滿天涯、無窮無盡的苦難。另一場懸而未決的意念, 就在如此漫長的夜,得到了了斷。 近來喜事連連, 袁四娘沒功夫過問婉情,無空打罵, 更無心教導,只將她閑置不理。婉情就成了烏啼花影里, 一抹虛影、一段閑樂。閑得心頭空空,夜里頭直發夢。 該夜,一汪迷離水煙里,見那婦人又至床前來,穿著橘色遍地灑金通袖袍,半掩大紅羅裙, 梳著一窩絲, 戴著金絲鬏髻,好不風光體面。 燈影昏昏, 婦人將婉情輕輕喚醒,“我兒、我兒,快叫娘看看,你怎的這樣瘦了?” 婉情撐起身來, 紗帳杳杳, 與她淚眼相看, “娘, 您又得空來了?” 那婦人柔臂托起她,淚珠簌簌而下,“這是最后一遭來瞧你了,往后可就不得來了,前頭又尋著了你大娘同你jiejie哥哥幾個,你爹便又找了處大園子,我們要搬到那里去齊家團聚了?!?/br> 惹出婉情一海的眼淚,“娘,那大園子是在哪里?如何往后就不得來?” 花影婆娑間,婦人輕搵眼淚,露出慈愛笑顏,“離你好生遠,那廂看管得嚴,不便來了。我兒,現今齊家團圓,就差你了,娘獨在園子里過好日子,不舍你在這里受苦呀?!?/br> 正說著,忽聽門外男人喚,“該走了,走了……” 婦人影兒驟退了一丈遠,婉情慌得起身,一手去抓,掙脫起來。卻看孤燈凄凄,月色幽幽,冷室空曠,不見一人,黃粱一夢就只眼淚是真。 再垂看手間,不知何時拽下來一片羅帳,長長的,足有三尺長。婉情乜呆呆瞧一晌,十八青春、寶光年華,似乎都寫夠了三尺長,寫滿一顆芳心高潔,在人世一路的跌跌宕宕,總歸走到了末路窮途、萬劫不復。 苦久,床頭銀釭一晃,恍然照亮她一個笑,璀璨奪目地,在暗夜里一閃,頃刻又燭冷銀臺,星墜永夜。 晝夜皆無永,更迭輪轉,迢迢向前。這廂太陽剛冒了頭,倏然一陣尖利叫聲劃晨靜,驚得鶯雀離巢,蜂蝶亂舞。眾女慌著披衣穿鞋,踏得樓廊咯噔咯噔狂響。 陸瞻去后,芷秋后半夜才得歇,正睡得香,卻聽外頭炸呼呼一團,迷瞪瞪爬起來喊桃良,沒人應,心道不好,慌忙起身披了衣裳出去。眉眼顧盼,見婉情房前擠了一堆姨娘丫頭相幫的,個個兒掙著脖子往里瞧,她忙擠進去臥房里去,但見,一個倩影懸在黃粱,一縷花魂游了東風。 眾女瑟瑟縮縮地避在墻根下,一個個兒唬得眼淚橫流,還是袁四娘年老沉著,忙喚來相幫,“還站著做什么?!快抱下來,試試還有氣沒有!” 三個相幫手忙腳亂地擦過芷秋,慌著解下婉情抱到帳中,一探鼻息,哪還有氣,連個身子都涼成了塊冰。四娘圍在后頭一聽,臉也白了,骨頭也軟了,跌坐在案前,木訥訥瞪著兩眼,“去請了仵作驗明,再到棺材鋪里,請一副棺槨,收斂了吧……” 一時眾人亂哄哄忙開,年紀小的不敢上前觀望,被四娘吆出屋去。獨芷秋上前觀遺容,只見勒得烏青的一張臉,與生前全然鬼神之別。 遙想初見她時,蓬蓬的發,紅紅的唇,艷艷的腮,細細的眉,分明畫里跳出來的一位千金小姐,卻無端端耽誤在這風月窟里,從此花箋寫愁,紅葉題恨,身做了風中飛絮,命成了水上浮萍。 芷秋倏感鼻腔里發酸,兩扇睫毛一眨,源源不斷的眼淚就墜在了婉情身前,或是嘆她香消玉殞、又或是感她永不妥協、以死亡同命運倔強對抗,繁情雜緒,如淚痕亂糟糟沒條理,理不出頭緒。 再抬眼,只見她脖子上掛著一根紅繩,衣襟半掩著朱砂紅的一塊東西,芷秋扯出來一瞧,可不就是她那塊紅珊瑚佩子嘛。 到午間,便急匆匆在垂花門后頭收拾出來了一間屋子,現搭了靈堂停放,只等仵作來驗了身,方抬入棺槨。按說是要停放幾日,四娘卻有些顧慮,“咱們這里是風花雪月的地方,她不屬這里的人,倒不好多留她,明日現請個道長來了點個xue,早早發送了吧?!?/br> 眾女皆不言語,獨有阿阮兒圍著棺槨轉悠,垂眸看這冷冰冰的尸首,也曾美得鶯燕浮沉,“人死不過燈滅,我看她也是個糊涂人,俗話講‘螻蟻尚且貪生’,她的命,難道比螻蟻還不值價麼?” 滿屋里素服白衣,一朝沒了殷紅翠紫的顏色,她們都在如今、或是曾經,美得日月妒忌,可青春韶華花容月貌底下,只是爛命一條。 四娘滿面濃重的脂粉上浮著些見怪不怪的淡然,吩咐封了棺,在眾女中望著芷秋囑咐,“秋丫頭,你眼看就要嫁人的人,這里你就不要再進來了,發喪你也不要送,仔細沾帶了什么不好,曉得吧?” 這廂恍然應下,上了樓去,在榻上靜坐半日,忽看窗外香潤銀杏,淡淡輕蔭,罅隙里,光斑千點,晃得身世飄零。直到移盡庭蔭,芷秋干澀的眼才流下淚來,一哭便歇不住,伏在炕幾上,一對肩膀抽抽搭搭地抖擻不停。 日薄崦嵫,陸瞻來時,未見人攔,又聽四娘說起始末,直把兩道濃眉輕攢,也不多問,徑直入了芷秋房中。 進門就聽見芷秋嗚嗚咽咽的哭聲,似千錘萬鼓,驚散花魂,搗碎人心。他揪著一顆心緩步過去,大手撫著她堆鴨的烏髻,拂正腦后那朵西府海棠。芷秋頓有所感,撲在他身上,環抱著他的腰,愈發哭得兇。 半合兒,直將他鼻涕眼淚濕了一片錦繡才稍罷,端起身來抽抽噎噎地抹眼淚。陸瞻順勢坐到旁邊,摟著看她哭得紅紅的眼,溫言玩笑,“這還沒到日子呢,你就等不急先哭嫁起來了,倘若眼淚哭干了,到了那日哭不出來怎么辦?” 芷秋掛著滿臉淚噗嗤一笑,匆匆環去他脖子,在他肩上又放聲哭起來,“陸瞻,我心里難受……” 這時間,他就成了她的一堵城墻,阻擋了她譬如婉情之類余生的風霜,“別怕,別怕。很快我就來接你回家?!?/br> 此刻,“家”這個字眼就變得深刻起來,芷秋自幼伶俜,流落到這里,有過惺惺相惜姊妹深情,但這里卻不是家,不過是個挑肥揀瘦的屠宰場。倘或她沒有那么幸運,恐怕會是另一個婉情、另一個阿阮兒,或者,是煙雨巷諸多女人里的其中一個,被紅塵洗禮,被眼淚埋葬。 “你不是她,”陸瞻睇住她,認真地替她揩去眼淚,“你是袁芷秋,你不僅能挽救自己、還能挽救另一個男人?!?/br> 芷秋破涕為笑,搡他一下,“你哄我的?!?/br> 他笑一笑,“不哄你,芷秋,你是洶涌的野草,永遠不死?!?/br> 恰好桃良芳姑擺飯進來,陸瞻朝案上努一努下巴。芷秋卻將頭搖一搖,“吃不下?!闭l知陸瞻勾了腿將她打橫抱起,芷秋乍驚,忙摟緊他的脖子,“做什么啊我自己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