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宦 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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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秋游于水中,兩條白玉剔透的柔臂交抱于桶沿上,唇角勾出一絲譏諷,“大方?怎么算大方?” “自然是舍得給銀子了,”桃良拈著濕漉漉的絹子撩開她后勁上的幾縷碎發,替她輕輕擦拭背脊,“就拿今天的祝老爺來比麼,祝老爺是咱們蘇州的知府,有權有勢,做了姑娘的局也有一年了,可哪回不是該如何就如何呀?多的麼也就給個三四兩銀子,就跟個守財奴似的。孟公子不用姑娘開口,時常就替姑娘想著,早上走的時候還同我說,那個案桌沿邊掉了一塊漆,要給姑娘另打一張紫檀的,這就算是癡心的了。自然了,不好和梁相公比?!?/br> 說到此節,她抵腕輕笑,“說到這個,我好像聽見說,梁相公被他父親打了,怪道這幾日不來呢,原是在家養傷呢!” 芷秋歪枕在臂間,眼皮半闔,似一只艷蝶徐徐緩緩地振翅,“你個小丫頭,懂得什么呢?自古以來,男人到這平康北里1煙花柳地來,無非是為了個野趣,其趣在欲合未合之際,既合則已,其情在要嫁不嫁之時,既嫁則休2。你說孟子謙癡心,實則可笑,不過是因我不是他的檐下之人,他知道我不屬于他,才以‘癡’待我。倘若我是他的一房妻妾,他亦會以‘癡’待別人?!?/br> 她挑了唇角,薄刀片子似地笑一笑,“男人不是常說么‘妻不如妾、妾不如伎、伎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哼,這是對呢。再則你說他大方,實則他卻是貪,妄以錢財買我一片真心,可真心這個東西……我有沒有,我自己都不曉得?!?/br> 尾音高低繞轉,恰似樓下某間軒廳一女婉唱,滿是真假難辨的纏綿虛情。 一間又一間軒廳燈燭耀眼,將偌大一個花園環抱其中,當此春夜,通往二院處的垂花門上爬滿飄香藤,風卷碎花,洋灑若雪。又結玉蘭、杜鵑、山茶、芍藥,十錦艷色,繞一處假山鋪開,中間羊腸小道,兩首各有偉岸洋槐。 枝枝葉葉半掩著各色窗戶上人影憧憧,或是妖嬈倩姿、或是松勁挺拔。 風月情濃的喧囂中,孟子謙負手由垂花門內踅出。正值袁四娘在正廊下同一位相幫吩咐些什么,一側目便望見他,忙揮帕招呼,“喲,孟公子怎么下來了呀?快、快到我屋里坐會吃盅茶,我正有事找你呢!” 孟子謙正要尋她,無有不依,隨她踅入廊廡一間大大的敞廳,里頭金器玉器自不必說,比芷秋臥房之淡雅,尤顯雍容富麗。 才落到榻上,便有一老姨娘捧茶上來,袁四娘拈帕相請,“快吃茶,新出的龍井。嗨,你看我這個老媽子,孟公子家里哪樣好的沒有呀?不過也嘗嘗我們的,不要嫌棄呢?!?/br> 富庶之鄉,遍地金銀,孟子謙對其奢華之風不過暗笑,捧茶呷飲一口,又聽見她問,“我女兒呢?孟公子怎么不在房里與她說笑,下來逛什么?” “她才要洗澡,”孟子謙擱下青瓷杯,由廣袖中摸出幾張銀票推過去,“我趁這功夫,下來同mama把上月的賬銀結一下,mama看看數目,還差不差?” 袁四娘眉開目笑,滿頭珠翠亦跟著顫顫巍巍地抖擻著喜悅,將票子一壁細瞧,口中周到,“急什么呢?何時來結都是一樣的麼!上月的局票我都核算過了,加之住堂茶會,統共一百八十兩銀子。喲,你這里是二百,多了多了!” 言訖,將另兩張票根假意遞回,果然得他擺手拒之,“下剩的mama留著做下腳錢3,芷秋屋里那兩位姨娘,加之小桃良,一月下來也辛苦,桃良小小年紀跟著應酬周到,更是不易?!?/br> 聞聽此,四娘含笑將他窺一瞬,挺直悍腰,一沓票子折入袖中,“那我就替她們謝謝孟公子哩,我們芷秋麼人好,善琴棋書畫,又知書達禮,她教出來的丫頭,也不差呢,若是我們小桃良平日伺候有什么不周到的,公子倒不要同她計較,她才十四歲的小丫頭,回來告訴我,我教訓她就是?!?/br> 孟子謙未查話中試探,反舒眉一笑,“不要打不要打,她是個小姑娘,性子張揚些也蠻好,沒得罪我什么。mama方才說找我有什么事?” “哦,沒什么大事,我這里想置辦個鐲子,想著問問孟公子,你家商號里頭可有什么上好的料子?” 這下孟子謙卻聽出機鋒,含笑起身,“小事情,mama去了商號里頭,找掌柜去,就說我說的,叫給mama尋個好料子,價錢也要周到,他們必定聽的。mama坐著,想必芷秋已收拾好了,我這里上去睡了?!?/br> 這廂辭過,仍舊穿過垂花門踅上寬敞木梯,迎頭便撞見一妖嬈女子循檻而下,拋他一眼暗波,“孟公子,怎么不到軒廳里吃酒呀?趙公子今晚做東點茶會呢,你相熟的幾個朋友都在廳上?!?/br> 孟子謙以笑應之,照舊錯身而去,踅入房中,即有桃良替他寬去外衣。撥開水晶簾而入,只見芷秋卷一本書靠在寶幄之中,滿頭烏發半干,單罩一襲rou桂色掩襟寢衣與軟緞百迭裙,儼然一只夢蝶,剎那使其醉魂沉酣。 她睡眼惺忪地闔了書,嗔來一眼,“怎么去這樣久呢?困都要困死了呀,快睡吧?!?/br> 至此,是風露一夜。而這夜,只是芷秋長墮地獄沒有輪回的一生里、最尋常不過的一夜。她一生的冰清玉潔,被半生風塵,半生霜雪,永遠掩埋在了十四歲的那一夜。 ———————— 1平康;北里:青樓別稱,源于唐朝風月之地街巷名稱。 2明 《嫖/經》 3下腳錢:給男女仆役的賞錢 ▍作者有話說: 青樓原是指漆青樓宇,后來才慢慢演變成風月之地的代名詞。 第7章 迷魂銷金(七) 夜,一輪冷月,蒼涼無邊,圓滿那么短,短似天涯陌路的一段重逢,遺憾卻漫長,幾如下一天,月亮會越來越大的缺口。 對此刻的陸瞻來說,他最大的缺口是被斬斷的希望,他的一生被攔腰截斷在十八歲。從此后,風不是風,月不再是月,他亦不再是清雅富貴的小公子,他從死亡邊緣幾度掙扎回來,逐漸有了許多風光無限的名頭,歸根到底,又只是二字——閹奴。 尤其是面對著淺杏這樣一個花容初綻的姑娘時。她站在他的書案前,勻了粉面,唇色嬌艷欲滴,罩鵝黃三多紋對襟褂,扎暖黃素面留仙裙,眼中帶著小小雀躍,俏麗得似枝梢將開未開的金山茶。 她的一切,以及那雙懵懂而靈動的眼,逐寸撕裂了陸瞻諱莫如深的傷口。盡管無人看見他褲子里的簞瓢屢空,但僅僅“閹奴”這兩個字亦仍舊似刑犯面上的刺配,將他在命運的史冊上流放千里、萬里、無窮無盡、無邊無際。 他永失了來處,與歸途。 漸漸地,那雙渾濁的眼眸折出疼痛的冷光。須臾眨眼間,他又笑了,靠向拓竹枝的椅背,將雙手交迭著懸于胸前,“你多大了?” 驟然一語,如落入湖心的水滴,蕩開了淺杏面上的漣漪。她羞答答地垂下頭來,烏鬟云鬢,油光光的似落了滿地的涼霜,“我今年十六了?!?/br> “十六……”言止一瞬,陸瞻略顯細膩的嗓音令人生起溫柔的錯覺,“還沒許人家?” 淺杏探起頭,羞赧的搖一搖,“還不曾呢,我沒有父母兄弟,夫人在府上cao持家務,哪里想得起我們這些外頭的丫鬟?故而管家也不好私自做主?!?/br> 燈影撲朔到陸瞻的面頰,光影莫測間,他勾起了唇角,“你想伺候我,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自然是曉得的,督公是京城派駐過來的提督織造太監?!?/br> “那你可曉得太監是什么人?” 淺杏心內到底不知深淺,卻充著門子將下巴堅定地點一點。陸瞻旋即將下巴朝青灰的帳中一努,含著冷蟄蟄的笑,“你到床上去,將衣裳脫了?!?/br> 她的腮一霎漲得更紅,鶻突著將床與書案復脧幾眼,踟躕的腳尖探出裙底,到底將心一橫,踩實了細墁地磚,就走向她夢寐的富貴之地。 直到淅淅索索的聲響停止,陸瞻方踅出案來,緩步蹣去。少女玲瓏的曲線橫陳在他眼前,仿佛山野掬出的一捧白雪。而他的胸膛內,卻點燃了熊熊火焰,灼燒了他的五臟六腑,沒有出口,玉石俱焚中就由他的心底撲來猙獰的獸,幾乎就要控制不住地想將她碾壓、撕碎! 很長時間內,他都在同這只嗜血的獸抗爭,只等某一天,他的理智死在它的利爪之下。 淺杏卻沒有意識到危險,只是瑟縮著荏弱的肩,一臂橫于胸前,于是無補地遮掩。 雖低垂著臉,可淺杏仍然感覺到陸瞻guntang的眼睛扒在了她的肌膚上,它們似乎是他的手,一寸寸地游走于她的周遭,令她不得不顫栗著閉上了眼,聽著自個兒的心跳,是不安中生出的隱隱期待。 很久,久得足夠欲在絕望中死去后,淺杏猛地聽見了一聲“咣當”驚響。她睜開眼,望見他一片冷漠的背影消失在那扇冰裂欞心格的門扉后頭,同時也掃見了那只破碎滿地的龍泉窯白釉雙耳花瓶,以及染上的零星血漬。 她驀然就懂了,這“太監”到底有何不同。她止不住地些微失落,或者是為了前途堪憂,或者,只是因為初曉人事后、她心癢的期待卻被這闕冰冷的背影碾得粉碎。 風一到,裹去了悶躁的暴烈,遺留夢的碎片,吹散了幾個日夜,即到清明。 這日,滿城才子富商俱忙著祭祖上墳,踏殘城外蒼臺,熙攘了荒野,月到風來閣卻是難得的門前冷落鞍馬稀。 堂中無客,姑娘們更是起得遲。時過巳時,芷秋方懨懨撩帳梳洗,挽一頭惺鬢松髻,斜戴兩支細玉簪,單罩乳云對襟蓮枝褂,扎入鵝黃寶華裙,似一朵散漫的芙蓉。 這廂吃過飯,依舊欹斜在羅漢榻上看書。才翻了兩頁,便聽見乍起一聲凄厲的哭喊,驚得她擱了書,朝門外喚來桃良,“是誰在哭???” 桃良踅入門來,手上捧著一個繡繃,上頭是繡了一半的白山茶,另一半未知凋落在何方,“是mama新買的那個婉情嘛,這會正挨mama訓呢?!?/br> 蟬鳴漸起,豎起耳朵一聽,那聲音雖弱,卻仍舊有些惱人,芷秋無心再理,仍舊捧起書。誰知復看兩行,再起哭喊,稍等片刻,那聲音竟似潑天的暴雨一發不可收,惹得芷秋一陣心煩,便擱下書踅出門去。 出得垂花門,繞過曲徑,直奔袁四娘房中,果然見屋中擠了姑娘姨娘相幫好幾個。其中一相幫將一荏弱女子撳在長長一張藤條春凳上,另一相幫手執細細一條竹鞭,正值芷秋入門的功夫,捭棁下一鞭,就抽在少女下凹的腰間,稍時便滲出零星血跡,沾染了襤褸衣裙。 少女正是年芳十七的婉情,只見她伴著落鞭高高地揚起臉,纖細的頸上掙出寧死不屈的經絡。 慘烈的叫聲里彌漫著袁四娘漫不經心的一縷笑,“哭什么呀?這才十個鞭子呢,咱們兩個不是說好了?你受了我這一百鞭子,我麼就放你出去,也不要你贖身錢。我袁四娘說話算數,你咬咬牙受下來麼就好了,往后你就是個自由身了?!?/br> 落雨似的水晶簾內,袁四娘自于踏上穩若泰山,下首坐著三兩少女,齊齊瞧笑話兒似的將婉情睨住。更有一殷紅桃粉的少女,熱辣辣地障扇笑著,“什么‘自由身’?mama又哄人,這世上哪有女人是‘自由身’的?生從父、嫁從夫、老從子,連死了那碑上還拓誰誰誰之女、之妻、之母的,到死了都烙著某個男人的印呢!” 芷秋聞之一笑,緩步掠過受刑少女撥開水晶簾,晃著白墻上一片斑駁的光,似搖響了一缽的碎銀兩,悅耳動聽,“云禾,你這張嘴麼,真該撕了才好!” “jiejie快來坐!”瞧她寶裙搖曳,云禾忙朝對幾的太師椅上指一指。待她落座后,遂得意地朝眾人彎著杏眼笑起,“我難道講錯了呀?就是這個道理嘛。你們瞧瞧她,父親判了秋決,家道敗落,眼下無父無母沒個依靠,離了我們這里,還能做什么???婉情姑娘,你家里是給你留了銀子還是留了地呀?你出去住哪里?靠什么維持生計?總不會也學了男人挑擔子走街串巷地做個小買賣吧?你原是官家小姐,難道沒學過道理?這街巷做買賣的除了男人就是上年紀的婦人,你一個年輕姑娘今日上街去做買賣,明日就叫那賊寇地痞強占了去?!?/br> 滿室含笑且聽她侃侃而談,一顰一笑,其情其狀,自有一番風情搖晃,“命最好,就是賣身到那大戶人家做妾做丫鬟,這算得是‘自由身’???若好便罷了,無非是瞧人臉色混頓飽飯吃,生得下個兒子麼,算你命更好,若不好,見天招打吸罵,再不好,轉手就將你賣到窯子里,窯子可就不比青樓囖!” 伴著眾人嬉笑,芷秋亦含笑將她稍一嗔,“你這張嘴,做什么說這些嚇人家?人家原是千金小姐,哪里吃過這些苦???又不跟你似的,從小就落到這里來?!?/br> 云禾反挑起輕笑,將她一睞,輕搖起紈扇,“我說的難道有假呀?jiejie你小時候由堂子里跑出去,后頭還不是又跑回來了……” 聞聽此節,那婉情仿佛生起無限生機,趁相幫不備,猛地就扎到芷秋裙下,抱著她一個腿連哭帶晃,“這位jiejie、jiejie!我聽出來了,這里只你是個好人,求你給mama說說情,放我走吧!” 眾人皆一驚,唯有袁四娘不疾不徐地呷著茶,只窺見芷秋被她晃得噗嗤一樂,“哎呀,這滿廳的人,你做什么單求我呢?快起來起來,我哪里受得你的跪?” 就連對過雛鸞亦來攙她,卻被她振臂甩開,仍舊淚涔涔地仰望芷秋,“jiejie,我來了這幾天,只有你替我說過話,我曉得你跟她們不一樣,你是個好人!jiejie替我求了mama、mama若放我出去,往后等我嫁了人,當牛做馬也報答jiejie的大恩!” 那云禾斜瞥她一眼,障扇輕笑,“聽聽聽聽,她還想嫁人呢,無父無母的,誰替你相看人家?就算你運氣好麼,遇到個不分良賤的男人要娶你,可誰替你做主嫁人呀?上無父母做主、下無媒妁婚定,是為yin/奔1,比我們倌人的名聲,也好不到哪里去?!?/br> 陽光將她的淚珠折出瑩瑩的光,是閃爍的希望。投入芷秋目中,卻只是多余得毫無價值的“可憐”,使其溫柔的笑臉漸涼,無情地拂開她的手,“你大概是誤會了,我可不是什么‘良人2’,我充其不過也就是個‘樂戶3’。我真是幫不了你,你也不必來求我,mama不是答應你了?你挨了一百鞭子,連贖身銀子都不要你的就放你出去?這天大的好事,你該謝我們mama菩薩心腸,你想走麼,挨足了鞭子就好了呀?!?/br> ———————— 1yin/奔:舊指男女私相結合,多指女方往就男方。 2良人:良籍。 3樂戶:樂籍;賤籍;優伶倡伎等。 ▍作者有話說: 明天也是三更~ 第8章 迷魂銷金(八) 空翠無云的碧空上,懸著一頂金烏艷陽,罩著這花海艷國,媚骨諸芳。水晶簾流淌著五光十色的春,金銀器皿溢著冰冷的微笑,似姑娘們將落未落的唇角,是一堆脂粉骷髏。 婉情的淚紛飛在芷秋的裙角,卻只換來她一抹無濟于事的輕笑,“婉情,你叫婉情是吧?我告訴你,人間處處是地獄,你逃不出去?!?/br> 話音甫落,便如那揚起的刀尖,又似最惡毒的詛咒,令那雙淚眼漸漸凝結出不甘的恚怨。她幾乎咬牙切齒地由發白的唇間磨出一句,“我不甘心!” “你不甘心就將鞭子挨了吧,”袁四娘在寶榻之上,拈著繡絹拂了衣裙,“我曉得你怕疼,可你也替我想想呀,我花了一二千銀子買的你,你實在要走,也叫我看看你的決心是不是?我既為你開了先例,卻不能叫人以為我袁四娘好欺負,明日這個來求,后日那個來求,我白花花的銀子全打了水漂,還叫我活不活了???” 黃澄澄的陽光罩著婉情之面,折出道道交錯淚痕,幾如人世萬千阡陌,未知何處是家鄉。她茫然無措地回望袁四娘,怔忪一瞬,匐跪上前哀哀切切,“我曉得mama好心,只求mama好人做到底,那鞭子實在太疼了呀,我熬不住、我熬不住??!” 袁四娘噗嗤笑出聲,將腰板笑得前仰后合,“熬不住麼就踏踏實實地呆著,我袁四娘不過是個老鴇子,雖談不上什么好人,卻也不是那起黑心腸的,你老實點了大蠟燭迎客,往后自然有的是錦衣玉食的好日子過?!?/br> “mama、”婉情恍然記起什么,忙扒了袁四娘的腿乞求,“mama,我有個未婚夫,是吳江縣知縣家的三公子,我父親將我自小指婚給他,求mama許我寫封信給他家,叫他來贖我,他必定是愿意的!” 一片喧嘩中,四娘睨她良久,方吭哧吭哧地笑起來,“成吧,橫豎別讓我虧銀子就是了,你與他說清楚,多的麼我也不要,就要個整數,三千兩。這不是我坑他,你自己也給我算算呀,我從昆山把你接了來,一路打點牢里的人,又供你吃喝這些日,不算要你高價吧?” “不算不算!”婉情捏著袖,左右揩去眼淚,只覺由地獄重到了人間,豁然兜轉來一個大大的希望,“mama放心,我這就寫信叫他來?!?/br> “好好好,小鳳,將她攙回房去,寫了麼給她送出去?!痹哪飺]揮絹子,招呼一小丫鬟上前將她攙起,頗有些和藹可親地安慰,“你放心,這些日我也不逼你,你只管好吃好喝地等人來,若事成了麼,也算我袁四娘做一件好事?!?/br> 這廂人去,姨娘相幫亦遞嬗散了干凈,獨留袁四娘與三女齊坐,與半簾花影扶疏,伴著喳喳雀鳥,一場煙雨不知何時來到。芳心四五兩,柳眉六八條,在漸起的薄靄中,似蕭條的花枝葉梢。 不時有老姨娘換上新茶,各人閑呷的功夫,云禾捏帕輕蘸唇角,眱向袁四娘,“mama是不是老糊涂了?突然就犯起善心來了,做什么答應她???連雛鸞還是個樂戶呢,怎么對這么個不醒事的人心軟?留著她,何止二三千銀子,往后自能賺個滿盆的金銀!”言著,她將腰一轉,嫵然地調高眉,滿是個不痛快,“要mama這樣好心,也放我出去好了麼?!?/br> 雛鸞一聽,亦不大痛快,忙擱下茶盅,沖她翻起眼皮,“做什么拉扯我呀?我什么都沒說,屬你壞得很!” “好了好了,爭什么?”袁四娘掛起臉,將二人復挑一眼,后落到云禾半側的婀娜輪廓上,“我自己就是個樂戶,我生的女兒能好了呀?說起來,你們都是我的女兒,不管是不是親生的,我待你們都是一樣的,你們真過了年紀,不要你們說,我就先替你們cao起心來。云禾,你想贖身麼也不是不可以,可你贖身了往哪里去?你又有錢贖呀?你平日里不好生做生意,偏學人家做恩客1,我不信你還有錢贖身!就是你有錢,贖了跟誰去?難不成是你那個方舉人?我勸你,醒神些,他要有出息麼,等考上了官,自己拿錢來贖你去!” 一席話兒說得云禾又氣又惱,扭回腰來就要回嘴,不想袁四娘拈帕子的手連壓著,“你也不要說了,我曉得你不服,看我許婉情贖身。我告訴你,我袁四娘做了半輩子的老鴇,沒有那樣好的良心!我不過是看著她死活不依,整日里鬧著要死要活的,先說話哄她?!?/br> 云禾再有不服,俏生生地撅起雙唇,挑高了下巴,“要是人家未婚夫真就來贖她呢?您放不放?” “放、怎么不放?”袁四娘鼻稍翕動,哼出一絲嘲諷,“他既顧念舊情,我又沒虧了本,怎么不放呢?可我袁四娘活這一輩子,還沒有見過這樣的男人。哦,未婚妻家道中落,還被賣到堂子里,他放著更好的人家不娶,還要到風塵里撈珍珠?他要真來了,就算我袁四娘見識了什么叫‘有情有義’,從今后,我名字就倒著寫!” 話音甫落,三女齊齊障帕竊笑。芷秋拂裙起身,顛倒眾生的素裙如漣漪微漾,“這么講,還是mama有智謀,這么個美嬌娘在手上,mama就要發財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