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9)
遲晟會用很輕的聲音跟季遐年說話,也深受捂過季遐年的耳朵,或者把季遐年抱緊一些 然而這些舉動都無法讓季遐年從不安穩的睡夢中擺脫。 遲晟不忍叫醒他,只能這樣看著。 夢里。 季遐年看到了一個藍色的世界,墨藍色的山川、亮藍色的流沙河,無垠的河灘上撒滿了淺藍色的琥珀和水晶。 河流的盡頭被一道鋒利的弧線割裂,弧線這邊是富麗的藍,那邊是純粹的黑。 被割裂的石灘與河流從缺口邊緣潺潺滾落,滾落的水晶與河水在缺口中被腐蝕成了黑色灰燼,黑色灰燼飄揚朝著黑暗的最深處墜落,但在觸及黑暗之前就泯滅消失不見了。 好眼熟。 我來過這里嗎? 季遐年在夢里回憶,但是并沒有回憶起什么來。 他開始逆著河流往前走,走了沒一會,眼前出現了一片巨大的琥珀石林。 藍色的琥珀是半透明的,一層一層交疊出了層次不同的藍,瑰麗無比。 季遐年的耳邊忽然響起了微弱的聲音,像是音樂聲又像是無意義的嗡鳴那是他今天一整天都在聽到的聲音。 季遐年不由自主地走了進去,然后那個聲音變得更加清晰。那是一首歌,沒有歌詞,像是安眠曲一樣的哼唱。 是個女人的聲音。 季遐年的心里沒來由的一悸,他跟著那個聲音繞過一層一層的琥珀石林。 越是往里,琥珀的顏色就變得越淺,但是琥珀表面卻結了一層藍色的霜,看上去像是塞滿了絮的玉一樣。在琥珀石林的最中心有一篇大概十平方米的空地,空地上坐著一個女人。 女人披散著長發,里面穿著一件紫粉色的連衣裙,外面敞著一件白大褂。 她做著一個環抱著什么的動作,懷里是空的,但她卻一邊哼著溫柔的催眠曲,一邊輕輕拍著自己的胸口。就像是那里原本趴著一個睡著的孩子一樣。 季遐年的手指沒來由有些發麻,渾身的血液像是一瞬間都被抽離了一般。 他走過去,女人聽到動靜抬起頭。 那一瞬他們四目相對。 季遐年心中的猜測轟然落地是季夫人。 這是年輕的季夫人,如果從遲晟告訴他的事實推測,應該是她二十多年前抱著孩子跳進黑月亮里的時候。 她很漂亮,臉上沒有歲月侵蝕的痕跡,眼里也沒有被虛弱的神經折磨近乎崩潰的瘋狂。 季夫人。 季遐年蹲下去與她平視,聲音有些緊澀地問道:你是季夫人嗎? 季夫人沒有回答。她只是看著季遐年,表情是嬰兒一樣的純真。就這樣看著,沒有半分好奇。 看了幾秒后她就收回了視線,然后繼續剛才輕輕拍著懷里的動作,繼續哼著那首沒有歌詞的催眠曲。 就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幻影。 季遐年忍不住伸出手輕輕碰了下她,手指觸摸到了衣服的質感,但是下一秒她的身形卻像是被觸碰到的水面一樣波動出了一片漣漪。 季遐年一驚之下收回手,過了足足五六秒,季夫人的身形才重新穩固下來。 她依舊在哼著歌,像是沒有發覺剛才發生的一切。 這是什么? 這是怎么回事? 季遐年的心跳開始加快,他感覺自己站在了真相的面前,只需要找到正確的線頭就可以輕易抽開。 那么線頭在哪兒? 忽然,季遐年看向了包圍著季夫人的琥珀,這一圈結了藍色霜的琥珀有數十個。它們一層層螺旋朝里包裹,最里面的一個在季夫人左側三米左右的位置。 季遐年走過去,撫去了琥珀上的藍霜。 藍霜很冷,琥珀觸感如冰,只是撫去這一個動作就讓季遐年的手指被凍得發疼。 藍霜被擦去,露出了透明的琥珀巨石里的景象。 那是一個孩子。 大概四五歲的一個男孩,太陽xue有一個很大的胎痣。他穿著醫院的藍白條紋病服,衣服有些大,看上去空空蕩蕩,顯得他更加瘦弱。 他的身體被撕裂了,同時被一片熒藍的流沙包裹。 他死了。毫無疑問。 季遐年這一刻的腦海里什么都沒有想,他快步走到下一個琥珀巨石跟前,伸手抹去了上面的藍霜。 這一個的里面也是個孩子,他跟之前的孩子長得一點都不像,他很漂亮,臉上沒有胎痣,但他們的身形和穿著都一模一樣。 他也死了,看不出傷口,但從他的臉色和蜷縮的動作來看,似乎是凍死的。 再下一個琥珀里,依舊是這個孩子。 他長大了一點,渾身被水濕透了,腳上還纏著許多海菜花的肥嫩的莖;他露出來的胳膊和腿上滿是青紫的傷痕。 他是淹死的。 因為沒能割滿兩籮筐豬草,被養父打了一頓,然后被扔進了抱山湖。 季遐年還記得那是八月,那天非常熱,抱山湖里的海菜花都結出了漂亮的花蕾,張銀珠空了會劃船去摘一些回來做了吃。 他被扔進湖里的時候非常害怕,因為他不會游泳。周圍沒有人,張銀珠沒有回來,他很快就溺水了。 可是等他回過神,他發現自己抱著一根浮木,被干活回來的張銀珠看到后匆忙從湖里救了起來。 線頭被抽開了,真相在季遐年的面前徐徐展開。 季遐年退后了一步,顫抖著、麻木地一塊塊琥珀擦除下去。 每一塊琥珀里都困著一個人。 他以為自己小時候的幸運原來全是假象,被扔進湖里的那次、被養父踢中腦袋的那次、被同村的孩子騙著跑進流浪狗群的那次 這些幸運的真相全部都被鎖在這些琥珀里。 最后是他的上一世,琥珀里變成了兩個人,一個他,一個遲晟。 遲晟還是閻王,閻王抱著氣絕的他,把他護在懷里,閻王自己的身體被異種撕咬、啃食得殘缺不全。 然后又是他,因為救熊達而昏迷在石堆上的他、被異種的觸須刺穿身體的他,以及被異種撕碎只剩半個身體的遲晟。 季遐年的雙手染滿了藍霜,他的身體感覺到了無比的冰涼,意識仿佛要冬眠一樣開始昏沉。 他聽到了季夫人溫柔的催眠曲,然后是遲晟的呼喚聲。 季遐年睜開眼睛,看到了剛冒出天邊的晨光和遲晟在晨光中的臉。 遲晟伸手在季遐年的臉上抹了一下,聲音很輕地問道:哥,做噩夢了? 季遐年之感覺到遲晟的手很暖,過了兩秒才意識到是自己流淚了。 他沒有回答,因為他知道那不是一個夢,那是另一個世界的真實。 季遐年把頭埋進遲晟的懷里,緊緊抱著遲晟。 遲晟也沒再追問,輕輕順著季遐年的頭發,說道:沒事,只是夢而已?,F在時間還早,再睡一會吧。我給你唱歌怎么樣? 季遐年這次悶悶地嗯了一聲。 遲晟于是就唱了起來,依舊是軍中綠花,翻來覆去的唱,歌聲逐漸取代了季遐年耳中源源不斷的催眠曲。 季遐年閉上眼,翻滾的思緒像是終于找到了??康母蹫?。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OVO 87、第八十七章 季遐年并沒有再睡著, 他縮在遲晟的懷里,所有的不安、激動、乃至最輕微的情緒波動都在遲晟低沉的哼唱聲中被抹平。 于是他開始回想,回想夢里看到的、大災難開始后發生的一切。 其實在他認可了自己神的身份后, 所有的不可思議就變得不是那么艱澀了: 季夫人, 黑月亮里的那個, 山前宅子里的這個, 都是同一個人?;蛟S從黑月亮里出來的那一刻起,她就把自己的一部分遺落在了里面。 但她們之間依舊存在著聯系。 黑月亮里的季夫人是宅子里的季夫人的眼睛,她看到了自己的不斷重生, 或許還看到了跟自己一起重構的世界。 所以她認為他是怪物毀滅世界的存在。 而他自己。 季遐年想,他的確是吃了年年的怪物在第一塊琥珀巨石里面,那捧纏繞著那個孩子的藍色流沙。 那種幾乎貫穿、鋪滿了整個藍色世界的河流里的河水一樣的流沙。 季遐年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第二塊琥珀石頭里的孩子就變成了他自己。 所以要么是那捧沙與那個孩子融合了,要么是那捧沙取代了那個孩子,搶走了他的名字,跟隨季夫人一起回到了這個世界。 這一瞬季遐年忽然覺得自己像是變成了一個機器人,他不再具備任何的情緒,可以在心里輕而易舉認可自己不是人的事實,沒被半分的遲疑和拒絕。 季遐年發覺了自己的狀態不太正常, 但連這個想法也只是在腦海里短暫停留了一瞬,然后他的思緒就接著往下游走。 已經發生了的事情容易想明白,可是那個聲音呢? 那個引導強悍到不真實的異種成批攻擊遲晟的異種、然后告訴他這是你的的蒼老聲音是怎樣的存在? 而且季遐年重生了那么多次都沒有帶著任何的記憶,但這一世卻是帶著足足三年的記憶, 并且重生后一切都改變了。 這也是那個聲音的杰作嗎? 如果是的話,他要做什么? 一瞬間,黑月亮里的琥珀石林、唱著催眠曲的季夫人、月影里蒼老的聲音、以及湖泊里的遲晟 雜亂的信息護腕斷了線,季遐年的腦海里只剩下了一片的空白。 他不明白。 就在這時, 他的耳朵里忽然響起了一道尖銳的聲音,像是什么古怪的樂器發出的聲音,非常短促的一下,針扎一樣刺了下季遐年的神經。 但季遐年卻聽到了一句細微的話語:帶我們回家。 季遐年的身體驟然一僵。那被抹平的情緒一下又重新開始了跳動,喜怒哀樂重新回到了他的大腦里。 遲晟的哼歌聲立刻停了下來,低下頭問季遐年:又做噩夢了? 季遐年從遲晟的懷里抬起頭,心有余悸地笑了一下:沒有,就是身體自己忽然彈了一下。 哦,那是正?,F象。 遲晟摸了摸季遐年的臉,問道:還在耳鳴嗎? 季遐年搖搖頭:沒有了。 遲晟又問:那還要再睡一會嗎?你昨晚一定沒睡好。 季遐年依舊搖搖頭,然后從床上坐了起來:不用,現在幾點了? 八點過。張姨在蒸包子,我都聞著味兒了。 遲晟先一步下床把準備好的衣服遞給季遐年,自己快速穿好后又跑過來要幫季遐年穿衣服。 別動別動,我來給你穿。 我都穿好了,你干嘛,喂! 遲晟硬是撇開季遐年的手,刺啦一下把季遐年的褲鏈拉上,然后扣上褲子紐扣,順手繞到后面捏了季遐年的屁股一下,哎,這褲子會不會有些緊?說起來我早上還沒看你的傷呢,勒著了怎么辦? 季遐年哭笑不得,拍開遲晟的手往一邊躲,說道:你不捏就沒事。我感覺已經好了,你離我遠些。別過來。 遲晟偏要過來,還故意伸手作勢要再去捏:這說的什么話?我們可是合法夫夫,你別鬧,讓我再捏一下。 有病啊。 季遐年笑著躲開,兩人推搡笑鬧著下了樓。剛好苗小草跟張銀珠端著早飯出來,季遐年忙拍了下遲晟讓他收斂,然后兩人走了過去。 張銀珠的興致很高:正說讓小草去叫你們呢??靵?,我跟小草包了包子,牛rou、豬rou、蝦仁還有紅糖餡,都沒做標記,看你們運氣拿著哪個是哪個。 苗小草急忙補充道:吃到蝦仁的會發大財! 現在你上哪兒發大財去? 遲晟伸手戳了下苗小草的腦門,然后拿了一個包子遞給季遐年,笑著對季遐年說道:要是紅糖餡的我可不跟你換啊。 我又不討厭吃糖,先擔心你自己吧。 季遐年也拿了一個給遲晟,然后低頭咬了一口自己的胡蘿卜牛rou餡。 遲晟也低頭咬了一口,然后立馬嗷了一聲融化的紅糖順著咬出的缺口就淌了下來,guntang的糖液散發著香甜的氣息,冒著滾滾的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