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臣平冤
午后的風從窗外靈巧地鉆了進來,一身黑衣的蕭青煙側躺在床榻上,一手搭著腦袋,在睡夢中徜徉著。 許是因為常年在戰場上的緣故,她的睡眠一直很輕,所以當閣樓里出現了一串輕微的腳步聲時,她便已經醒來了。 這腳步聲她在熟悉不過,來者是李俊。 她早就料到他會來,就算她下逐客令,他也會來。 這便是他的性子! 她感到他在她面前蹲下,一道炙熱的目光正在她身上游移,陌生又熟悉的壓迫感之下,蕭青煙頓覺有些窒息。 她銀牙暗咬,這個男人,當真是可惡至極! “再裝睡,寡人可不敢保證會做什么?!币还蓽厝岬臒釟饩o緊裹住了她的耳廓,她猛地睜開眼,眼底壓抑著一絲怒氣。 “陛下請自重!” 李俊笑著看著她,居高臨下,帶著一絲審視,又有一絲欣賞,“你……” 才說出一個字,他便被自己噎住了,蕭青煙趁機起身,躲過他審視的范圍,理了理亂了的衣襟,又退去了好幾步,才道,“陛下怎么來了?” 李俊像是咽下了什么重要的話,隨后才溫柔展顏,“寡人只是想來瞧瞧你?!?/br> 蕭青煙道,“若是妾沒記錯,妾與陛下并無深交,而今又被陛下軟禁在這閣樓之中,陛下可是忘了妾的身份了?” 李俊卻起身顧左右而言他,“這里還住得慣?可還需要寡人再派些侍婢服侍?” 蕭青煙蹙眉,“陛下?你可聽懂妾的話?” 李俊近前幾步,幾乎將她逼近了一處死角,“林墨?” 蕭青煙默默抬眸,依舊淡淡的看著他。 李俊暗自點點頭,視線卻一直落在她身上,良久,他才沙啞著聲音,說出那兩個字,“二娘?” 蕭青煙淡淡的眸光微微一動,仿佛是平靜湖面上被蕩起的一絲漣漪,蕩漾之后,又恢復了平靜。 “陛下在說什么?” 這不過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反問,可在李俊眼中,則表示她早已認了那句‘二娘’。 這一刻,他有些心慌。 心情平復了許久,李俊這才想起自己究竟要講什么話,他有些哽咽,更是有些委屈,雙手緊緊箍住她的雙肩,道,“二娘,寡人終于能再見你了!” 蕭青煙冷笑一聲,當初到底是誰,一口一個‘二娘’,為的便是哄她給老皇帝的湯藥里下料? 又是誰,一口一個‘二娘’哄得她去戰場與敵人廝殺,歸來后又為了他周旋于朝堂與后宮之間,也不知有多少官員與后宮嬪妃因此喪命! 蕭青煙淺笑一聲,“陛下,我家二娘早已隨侯爺去了,妾在家行四?!?/br> 李俊頓了頓,但依舊難掩眼底的興奮,是了,哪有人被當面拆穿身份會高興的? 他淡淡一笑,聲音亦是溫柔至極,“是了,是寡人糊涂了?!?/br> 蕭青煙退至一旁,看他這般她只覺得惡心,但她依舊淡淡的,一襲黑衣被風卷了起來,仿佛在地上開了一朵黑色的花。 “陛下怎么來了?”蕭青煙神情木然,恒娘早已在茶幾上備好了茶點,退至一旁。 李俊一直看著她,仿佛看著一個易碎的寶貝,見她坐下,他也跟著坐下了,“四娘住的可還慣?” 蕭青煙淡淡的,“既然是陛下安排,住哪里都是習慣的?!?/br> 她靜靜的拿了一杯茶盞,也不招呼他吃喝,只自顧自地往自己嘴巴里送。 早就聽聞墨妃的無禮,今日一見,果真是無禮至極,先是將陛下推向外頭,再是而今這般。 恒娘暗自倒吸一口涼氣,連忙上前來伺候,誰想她剛要觸碰杯盞,卻被李俊搶走了。 李俊捏著杯盞,為自己添了一杯茶,“四娘愛喝茶,也不知這茶可還入你的口?” “恩。還行?!笔捛酂熞嗍遣幌滩坏?。 李俊的笑容僵了僵,但依舊道,“寡人那里還有一些好茶,改日給四娘送過來?!?/br> “多謝陛下?!?/br> 李俊溫柔地看著她,“四娘興致不高啊?!?/br> 蕭青煙依舊淺淡道,“關于妾身上的污名,陛下可查清了?” 當初他正是因為傳言與那妖妃之名將她關在了閣樓里,而今她這般質問,可謂是合情合理。 李俊語氣依舊柔順,他捏起茶盞飲了一口,“四娘不如聽寡人講個故事,何如?” “陛下好興致?!笔捛酂煵焕洳粺岬卣f道。 他道她年紀還小,還沉迷于聽故事么? 但李俊就是有這般厚臉皮,當年他是怎么花言巧語對她的,而今亦如是。 只不過,他今日講的故事,主角竟是前世的她與他。 芙蓉池旁的允諾誓言,兩兩相親不知真假的情意,自被打入冷宮,她日日夜夜靠著這些虛無的情意活著,盼著有一日他能回心轉意將她接出去。 可最終,她卻盼來了他一紙祭祀的圣旨! 她以為這么多年過去了,再次面對李俊時,她的情緒不再會有太大的波動。 入宮之后,她的確如此。 只是就在剛剛,當她聽到他再次講起她與他之間的事時,她的心不由得顫抖了起來,甚至有一種想要馬上將他掐死的沖動。 他口中的故事,風花雪月,深情款款,浪漫如斯,什么他為了她放棄了大好的河山,為了她忍痛將她送去了祭臺。 這一切,都是蕭家人、朝中大臣逼他的,他所作的一切都不是自愿的,他心疼他懊悔他痛不欲生…… 蕭青煙暗自冷諷,面上依舊淡淡,直至他講完那些故事,她才道,“陛下若當真愛她,為何要棄了她?” 李俊神情微頓,但最終說道,“寡人若失了江山,又拿何來護她?” 他沉痛扶額,眼角竟噙著一些淚光,身為九五之尊,輕易是不會落淚的,身為一個男人,亦是如此。 若是她不認得他,興許會因為他這般模樣心軟,可她認得他,深深知曉他的為人,若她身上有任何他想要得到的東西,他除了哭,還會跪下來求她。 他便是這樣的人。 蕭青煙早就看透了他,是以她依舊淡淡的,不為所動。 正此時,楊啟海面有愁容地跑了過來,在他耳邊說了些什么,李俊面色一凝,隨即整理好神情,長吁一口氣,“下去吧?!?/br> 楊啟海點了點頭,便退下了。 閣樓內又只剩下她與他二人,兩人都不言語,屋子里安靜地出奇,良久,李俊才道,“就在一刻鐘之前,寡人接到了兩份軍報,四娘可要聽聽?” 方才李俊說的說有事都不曾讓她的情緒有這般大的觸動,她入宮已經數月有余,自上回收到李淮的捷報之后,便再無他的消息,她很是擔憂。 “陛下若是想說,妾自當聽?!?/br> 李俊從她的眼底看出一絲擔憂的神情,暗自咬牙,少傾他才松口,“統共有四個消息,兩個好消息,兩個壞消息,四娘想要聽哪一個?” 蕭青煙眸色一凝,她自當想聽關于李淮的一切消息!無論好壞!但最終她還是道,“壞消息?!?/br> 李俊嘴角微微一搐,輕嘆一聲道,“我于良國痛失兩員護國大將?!?/br> 蕭青煙眉頭微微一挑,李俊也不再賣關子,繼續道,“東海傳來消息,蕭司馬欲反,當眾斬殺兩員隨行大將?!?/br> 蕭東極的反是她預料之中的事,當初蕭喚云出嫁之前見了她一面,她便已經將局布了下去。 蕭東極對于東海而言本就是大患,東??亢6?,依海而立,但卻有一大片海域與于良國相鄰。 原本東海與于良國有外貿往來,可不知何時起,于良國便開始排斥來自東海的商者,有不少官員又從中受賄,久而久之,這條外貿之路便就此斷絕。 而那些受賄的官員,大部分來自蕭東極門下。 蕭東極此行這般著急的要與東海開戰,有一大部分原因便是要遮掩這些受賄官員的行徑,倘若是李淮去,必定會查明其中緣由,屆時,定會引起不小的風波。 而今既然是蕭東極去,天高皇帝遠的,他有時間從中動手腳,那么她亦是有機會暗中陪他一道動手腳! 所以,蕭東極背上反賊之名是必然的。 “四娘似乎并不驚訝?” 蕭青煙冷冷道,“興許蕭司馬另有苦衷,畢竟當今皇后娘娘是蕭司馬的嫡女千金,樹大招風,也沒甚好驚訝的?!?/br> 李俊微微一笑,“四娘果真聰慧?!?/br> 蕭青煙輕抿一口茶,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他原本想等著她求著他繼續,誰想她一直淡淡地坐著,也只好作罷,他繼續道,“寡人著人去探查了一番,原來蕭司馬并非起了反心,而是那兩個將領起了歹意,蕭司馬為了服眾,只好當眾斬殺了他們?!?/br> 他瞇了瞇眼,“東海一役,我于良國大獲全勝,蕭司馬不日便將回京?!?/br> 蕭青煙眸光微動,李俊此言再明顯不過,蕭東極的反賊罪名是被人強行按上的,他已經著人查清了,東海的事他也早就知曉了。 她心尖不由一顫,此事她謀劃了將近半年,而今竟被他輕松化解,最終竟還送給蕭東極送了一個戰功。 她所謀劃的一切,一夕之間竟付諸東流! 越是緊急之時就越要冷靜! 她再喝了一口茶,順便輕輕掃了一眼他,而他卻依舊一副定定的模樣,蕭青煙瞇了瞇眼,此番他莫不是來試探的? 杯盞輕輕被她放下,她淡淡地掃了一眼茶幾,道,“恭喜陛下?!?/br> “哦?”李俊笑道,“喜從何來?” “東海叛平,忠臣平冤,難道不值得恭喜嗎?” 李俊仰頭一笑,“四娘所言甚是!蕭司馬確實冤枉,只不過……” 他若有所指地看著她,仿若要將她狠狠看進眼里,“燕王之叛,也不知是否冤枉?!?/br>